走了一小段,程千遥些许得意地说道:“看见了吧,这就是生意场上的欲擒故纵之术。小道长,你多跟我学学。” “这我学来也无用,”傅风回问,“倒是你,为何还能看出一点碎魂魄?我同阿栖和蜻蜓,都看不出分毫异常之处。” 程千遥快走了几步,面向着他们,道:“你们是除妖师,这又不是妖物,看不出来也并不奇怪。何况小道长你,一介凡人;蜻蜓,半人半妖;阿栖,一个小妖,而我就大不一样了。” “有何不一样?” “我程半仙,除了妖,对神魔鬼怪什么的也颇有研究。”程千遥一把将傅风回拉到自己身边,“快走吧,小道长,再晚些就会错过日照梅湖了。” 他们二人走得稍快,走在前。程栖和蜻蜓走在后面,跟着他们。蜻蜓问道:“程栖,你是妖?” 程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家哥哥的玩笑话无意中说漏了嘴,蜻蜓还不知道,自己本是一只狐妖。 程栖的眼神止不住上下左右地乱瞟,话也支支吾吾的,“啊……这个……这个……诶……” 他本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可看见蜻蜓认真的神色,最终点了点头,小声道:“我跟我哥都是狐妖。” 蜻蜓又问:“那为何我察觉不出你身上丝毫的妖气?” “我跟我哥常年薰一种仙草制成的香,冷茉莉味儿,能完全掩盖自身的妖气。你呢,你本是蝶妖所生,按理说,也会有妖气才对。” “我是人与妖之后,妖气本就薄弱,又长年与各类奇花异草打交道,妖气被花草气味掩盖。再说,我也是除妖师一个,难道还能不知道些隐藏妖气的法子。” 蜻蜓不知怎的,伸出手来揉揉程栖的脑袋,忽然微笑道,“怪不得,原来你竟是一只狐狸。” 程栖不明所以,“你……”话还未说完,却看见程千遥回过头来,叫他俩快跟上。 傅风回问:“你刚才为何故意将阿栖的身份透露给蜻蜓?” “我哪有故意?”程千遥反应过来,“反正都是朋友,就要坦诚相待嘛。以免日后蜻蜓自己发现,认为是程栖骗了他。” 傅风回停下脚步,看着程千遥的脸:“朋友间要坦诚相待?那你程老板应该没把我当朋友吧,我总觉得,你有许多事未曾告诉我。” “小道长,你不也是吗?”程千遥脸上浮出一点轻笑,“你那晚到底在飞红客栈做了什么梦,怎么一直不愿告诉我们呢?” “我……我……” 程千遥看见傅风回的脸很快红了。他磕磕绊绊说了几个字后,突然道:“那我便告诉你吧。”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那晚,那晚我梦见你……梦见你和我,你对我……” “我对你怎么了?” 傅风回一脸严肃拂上程千遥的肩头,“你对我说,傅道长,你的欠债不用还了,快回你的寒碧山去吧,你的师父和师兄都在等你呢。” 程千遥把傅风回的手拿下来,同样一脸严肃,“傅风回,傅道长,这个梦我可爱莫能助。”说完了他在心里直骂自己,程千遥啊程千遥,你是真的把他教坏了。 第二日日上午,迟舟果然早在莲香楼等候着他们。见程千遥四人来了,迟舟也无任何客套话,开门见山问程千遥有何目的。 “只是想同老板娘做个划算生意罢了。”程千遥的目光扫了一眼她发间的玉簪子,反问道:“所以,老板娘你昨天在茶杯中看见了谁?” 迟舟的眼睫一垂,只道是一个故人。 “那么,紧紧跟着你的,便是这位故人的一点碎魂魄了。” 迟舟不禁往后看去,可身后除了在莲香楼进进出出的客人,什么都没有。 “别看了,除了我,这里谁也看不见。”程千遥轻叩了一下桌面,道:“迟舟姑娘可知,这碎魂魄为何会跟着你。” 迟舟默不作声。 “因为你的这位故人心有执念。一般而言,人死身灭,魂魄便被黑白无常勾去这阴曹地府。一碗孟婆汤喝下,就算了结今生诸事,一身空荡荡再次转世为人。不过也有例外,有的人虽然死去,却因其深深牵绊着尘世之事,落下一点魂魄的碎片,只好在世间飘来荡去,无所依托。” 迟舟连忙问:“那你可知他有何执念?” 程千遥摇摇头,“如果你愿意委托我们,”他的手臂一展,示意迟舟看向旁边坐着的傅风回三人,“我们四人,专攻于此,定能帮你查个水落石出。” “你有何条件?” “简单,我只要你头上那支白玉发簪。”见迟舟并不言语,程千遥道,“当然,是事成之后再来收取报酬。迟舟姑娘,你看如何?” “好。” “江湖儿女,果然爽快。”程千遥说,“那迟舟姑娘能否告诉我们,你的这位故人是因何而死。” “他”,迟舟垂下头来,轻声道,“他战死在沙场了。” 一旁安静的蜻蜓忽然问道:“你说的可是上个月那场战事?” 迟舟轻点了一下头。 就在上个月,听戎国举兵想要入侵西塞城,常声大将军奉旨出征。这位常大将军,闻名四方,据说他百战百胜,他所带领的队伍,所到之处,皆令敌人闻风丧胆。这一次也毫不例外,常将军又是凯旋而归,听闻他归来之时,城门至城东的那一条大道,挤满了等候他的百姓,那欢迎他的呼声和喊声几乎震耳欲聋,久久飘荡在熠扬城的上空。 程千遥掏出一个细长小瓶递给迟舟,告诉她需去准备一张白纸、一端灰墨、一支新毫,然后为那三物滴上瓶中神水,再将它们置于清水中。三日后,他们会再去她的茶铺,那天她勿要开门迎客,只需等待他们的到来。 按照约定的日子,迟舟那日在茶铺一直等待,可从清晨到了下午,皆不见有人来。迟舟往外看去,已是黄昏时候,天空中日头垂落,扁扁的一枚圆红,再等一会儿,就是白天与黑夜的相交时刻。 程千遥四人就是那个时候来的。他们进了茶铺,看见铺中一口大缸,水中正是程千遥要她准备的三个物件。 程千遥伸手将这三样东西拿起,他们看见,缸中之水却没沾湿他的手和袖袍,而本是浸在水中的纸、笔、砚也丝毫不见水迹。他将那方砚台一推,“小道长,研墨。”这一边,自己摆好纸笔,请迟舟坐下。 只见程千遥两指轻点在迟舟眉间,迟舟面前的笔竟竖立起来,自己飞去砚台中沾了一点墨汁后,又飞回来,悬在迟舟面前。 “握住它。”程千遥说道。 迟舟立即握住自己眼前的这支笔。她的手刚碰到笔,顿时感到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推着自己的手走。接着,她看见,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拿着这支笔,在白纸上一笔一划极为生涩地写出了三个字—— 大琤山。 程千遥收回手,这只笔啪的一声断成两截,桌上的白纸突然起了火,不一会儿便烧成灰烬。 “看来,你的故人费尽心力想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个。你可知,这大琤山有什么?” 迟舟摇摇头。 他们如今虽然知道了大琤山,可天下之大,又该上去哪儿寻找这样一座大琤山。 蜻蜓却开口说道:“我知道大琤山。” 大家看向他,蜻蜓说:“它就在西塞城外。” “你怎会知道?” “我父亲告诉我的,大琤山其实不是山,而是一个山谷。我娘亲曾在那里生活过。” 听罢,迟舟从头上拔下那只玉簪,放到桌上,一手推至程千遥面前,道:“我们,马上去大琤山。”
第26章 孤舟·四 去年冬天的时候,祁誓在夕起山救回一个姑娘。 事情说起来倒也简单。祁誓的娘亲何三娘在熠扬城开一个小医馆,听人说在夕起山东面的悬崖下长着几株极珍贵的药草,能治许多疑难杂症,可惜那里草木过于繁密,又传闻有吃人野兽,所以至今都没人能够找到。何三娘很感兴趣,正好近日自己当武将的儿子难得在家休息,于是她根据旁人的描述,画了药草的样子和位置,让祁誓试着去寻觅这几株奇异药草。 祁誓清晨出发,中午就回来了,何三娘见他未采得什么极品药草,却抱了一个姑娘来到医馆。祁誓说,自己还未来得及去寻找药草,便看见崖下的巨石旁正倒着一个姑娘,于是他赶紧将她带了回来。 这姑娘伤得极重,已经奄奄一息,何三娘关了医馆把她带回家专心施针医治,两天过去,总算是留得她一条性命,不过人却没有醒来。他们二人看她一身打扮并不像普通女子装束,也不知是因何才惹得浑身是血,倒在几乎无人去的悬崖底下。虽不知她来历,母子二人却都想着先救下她再说。 何三娘让祁誓先照料着这个姑娘,自己则去请她的师兄白栎。白栎矮个瘦小,白头发白胡子长长,好像山中的一卷云雾。他医术极高,独自一人住在山中。如果不是自己师妹亲自过来,白栎是说什么也不肯出山去的。 他到何三娘家一看,便发现这女子身上的伤口,俱是武林中的精兵利器所为,看这伤痕分布,应该是遭到他人的围攻。白栎推测,她或许是一个侠女。他仔细摸了摸她的脉象,又看了看她眼睛、嘴唇和指尖的颜色,想来是伤她的武器上涂有一种毒药,这才使她迟迟不能醒来。 白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白瓷瓶,又从中倒出三粒,喂给这位女子,一面又写了张药方,叫何三娘赶紧去抓药。 白栎做完这一切,也不在祁家多停留,当即同自己的师妹道别,骑着来时的灰毛驴慢悠悠走了。祁誓在厨房煎药,听见自己的娘亲走进来,在弥漫的苦涩的草药味中轻叹了口气,“唉 ,我这大师兄。” 祁誓听娘亲说起过白栎,少时他们先后拜入遇竹山人的门下学习医技,年轻时的白栎还不是现在这么个干瘪老头,长得颇为白面秀气,人呢,也有大志气,一心想进皇宫里头做个吃官家饭的太医。只是后来不知何故认识了江湖中的一个侠女,从此后什么谋个好差事的念头都忘了,一心要跟那侠女闯荡江湖去。 何三娘还说,自己见过那侠女一面,杏眼圆脸,有点新鲜果子的水灵劲儿,举手投足间却是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白栎就这样跟着她游历大江南北,锄强扶弱,打抱不平,那时候江湖里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对逍遥侠侣。 再后来呢,祁誓问。 何三娘却说,阿誓,你可知道什么是江湖? 祁誓摇摇头,他只是一个普通武将,哪知道种种关于江湖的事。 何三娘接着讲,后来,那个侠女死在仇家的刀下了。此后白栎便回到山中不再过问世事,当时何三娘费劲心思到山里找他,发现自己年轻的师兄,竟全白了头发。 要说什么是江湖,何三娘也不太懂,她那时还只是一个天真的小医女 ,可见到自己师兄的满头白发,她忽然就明白了,所谓江湖,不过是一片飞红落刀光剑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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