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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姑娘道：“方家的人根本不能出来，一出来就会被逮住，尤其是方老爷和方夫人。所幸我并非五城中人，大家并不识得我，我才能小心地在方家出入。你们呢？事情办得如何了？” 傅风回和程栖摇摇头，程千遥只说：“待我见到方小姐，再与她商议。” 进了方府，与方云踪细谈一番，他们才知，这后面的事情并非他们所想那么简单。 五云城百姓都知晓恶妖方寄秋已被处死，但是不少人依旧找上方家。有十余家人找到方云踪索要金银，其中有一家甚至只是那小尼姑的远方表亲，说她无爹无娘，只能轮到自己为她讨一个公道。另一边，却是陈涣庭与城中一些商人联合，要使他方家的布匹货物不能再出现在五云城，许映逢出门一探，发现方家的好几家门铺已被砸了个稀烂。更别说，现在这些围在方家门外的人们，要么说自己要替天行道，惩戒方云踪；要么说自己也是被妖所害，遭遇不幸，上门讨要说法，呜呜泱泱一干人，从清晨守到了现在。 方云踪直叹气：“这可如何是好，我与采容现在连门都出不了了，更别提为寄秋说上两句话。” 程千遥问：“那寄秋小姐在何处？” 方云踪说让她在房间里休息，以免有人硬闯进来见着她，生出别的事端。 程千遥道:“方老爷，可否让在下单独与方小姐一见？” 方云踪没有多问，让程千遥跟着许映逢前去。方寄秋住在僻静小花园的房中。她打开房门，脸上仍挂着忧愁。 程千遥直接开门见山，“方小姐，我知道你在为什么而烦忧。”他顿了顿，又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交易？” “方小姐，虽然那些女子非你所害，但你的的确确是妖，即便大家知晓了真相，又怎会放过你呢，只怕来日比今日更甚。”见方寄秋脸上愁色更重，他又道：“不过，关于这件事，我可以让想记得的人记得它，不该记得的人忘了它。” “程老板所言当真？” “当然”，程千遥指指她颈前的玉石项链，说道：“只要你给我这个，明日天亮之后，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方寄秋摸了摸那串项链，叹了口气，心想这原是许姑娘送我的礼物，事已至此，我也不得不拿它去求一个法子了。她摩挲了几下这项链上的玉石，然后才将其取下，递与程千遥。她轻轻问道：“这方家如今是被我搅得不得安宁。程老板你说，是不是一开始，我错了，不该踏入这方家一步呢？” 程千遥的声音也轻，他道：“方小姐又何须用他人的错来责怪自己。如果没有你，他方家不就真的是‘亲缘浅薄’了么？我想，你爹娘比我们中的哪一个都更明白，你是他们的女儿寄秋，而不是旁人眼中的妖怪俏雪。” 方寄秋见他收好项链，告辞离开，忽然向前走了几步，急急忙忙小声说道：“谢谢你程老板，还有，还有傅道长和程栖。” 程千遥摆摆手向她示意，又往方云踪那边走去。他告诉方老爷，这件事明日定会解决，待解决之后，方老爷再将酬金送来便是，而他们三人也将于明日下午离开五云城，回到岱湖城去。方家夫妇将他们送了又送，直送到隐秘小门的门口，才停下脚步。 三人走出方府，远远回望，方府门外仍是吵闹个不停，不过短短几日，这番喧嚷竟显得方府落寞了许多。 第二日一大早，傅风回几乎是被吵醒的，来到客栈堂内，程栖这次竟比他起得早，见他来了，十分兴奋地喊道：“傅道长，快去看，外面下雪了，好大的雪。” 程千遥却是平平静静的，“先过来吃饭，我点了这儿有名的碧水羹。”傅风回往大门处瞧了两眼，还是坐到了程千遥身边。 程栖见他俩都一副冷静模样，不免有些奇怪，说道：“这可是夏天里的大雪，现在外面都是人，大家都跑出来看。” 程千遥道：“等我们吃完早膳，也出去走走。” 走到外面街上，果然是一场大雪。夏日里的太阳正高高挂在空中，雪却是绵绵不断地落下，大家都穿着往常的薄衣衫，在大雪中奔走、跳动，也并不觉冷，反倒是心神清泠，仿佛被洗涤了一番。 雪落满了整个五云城，站在高处望去，只有一片白，接着另一片白，触目所及，都是茫茫一片的洁净。 他们三人连伞也没有撑一把，只是在雪中慢行，来到五云城这几天，这一刻才是真的悠闲宁静。 走到一个幽静巷口，程千遥听见傅风回问：“程老板，你可有什么宝物，能使夏天下起冬天的雪？” “我想，你并没有这样的宝物吧。”说话间，他的脚步也停下了。 程千遥转过来看他，一把剑却直直抵在他的颈边。 只听傅风回道：“因为你靠的不是宝物，而是妖力。程千遥，你是一只狐妖。” 他目光一转，“程栖，你也是。那日你替方寄秋被处置，你妖力颇深，加之频旗道长又潦草应付，这对你而言不过小事一桩。” 程千遥与程栖相视一笑，问道：“那么,小道长又是怎样发现的呢？” “你们身上有香气，”傅风回顿了顿，“与方寄秋隐藏妖气的香味一模一样。” 程栖道：“那你便是早已发现，却故意不说。原来你这呆呆笨笨的模样，倒是装的。” “我师父说，我下山后，不懂的便是不懂，有时候，懂也要装作不懂。”傅风回将剑一移，顺势收回剑鞘中，“他老人家说，这叫扮猪吃老虎。” “所以你才不揭穿我俩？” “对，两只妖当除妖师，实在想让人看看，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傅风回伸出手来，一片雪花缓缓飘落在他的手掌中，他道：“不过，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做了一些好事罢了。” 程千遥一边笑一边摇头，“这你就看错了，小道长。我不做好事，不论是人还是妖，我都只跟他们做交易。” 一旁的程栖插话道:“傅道长你不知道，我哥早跟你师父讲好了，如果你不能发现我们的身份通过这个考验，你们寒碧山，要双倍赔偿给我们。松照老头儿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一等一的除妖师。” 傅风回嘴上谦虚地说不敢当，心里直庆幸，好在自己及时发现，若真要是双倍赔偿 ，不知得在程家干到猴年马月。 他们仨一路往前，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唤着程千遥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许映逢许姑娘。 许映逢见到他们三人，颇为欣喜，毕竟这次一别，往后要再相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她告诉他们，昨夜一过，便再也没有人来找方家的麻烦，大家像是全都把这件事忘记了一般。不过好在方家也算解决了一桩大麻烦，于是她便立即告别方家，往北方去。因为这个时节，在北方的七瑕山，能见得一种奇鸟，它不知从何处徙来，其尾飘逸，其色斑斓，飞起来，如同一朵绚丽的云彩。要是错过了，可就看不到了。 他们于是在此处道别，一人向着自己的目标快步前进，几乎是奔跑起来。另外三人，倒是闲闲散散，边走边看。 程栖去喝五云城独有的青梅凉茶，程千遥和傅风回便站在一个书画摊子旁等他。那摊主是个书生模样，穿一身素色长衫，脸也一样的白净。今天街上都是看奇景的热闹人群，他却守在自己的木头长桌旁，静静的，像落在此处的一片雪。 程千遥看了看那些画卷，问他，“可会画人？” 他摇摇头，答:“只会描些花鸟。” 傅风回看到其中一幅，却不是花鸟画，画中一条长街，街旁垂柳纷纷，那些飞动的绿色，好像春水流到了画纸上，满眼的粼粼波光。这是很简单的一幅画，上面却工工整整地题着——万里春。 那书生见他拿起此画，忙说道:“兄台见谅，这幅画是不卖的。” 程千遥打趣道:“可是有什么故事。” 书生脸上浮起薄薄一层羞色，却仍讲给他俩听。那是去年的一个春天，他同往常在这儿摆摊，旁边的空地处却忽然来了个姑娘。她抱着一把琵琶。 真是有些不管不顾的，她顺势就在那快大石头上坐下，弹奏了起来。旁人的眼光，她也不理，那琵琶声一响，真脆，真亮，春雷似的，催得书生心里万物复苏涌动。他想，怎么会有那样畅快、那样欢喜的曲子，好像世间千般万般的好，都在这手间细弦中。 他偷偷地偏过头看她，看见那张脸平淡，白皙。她的那些高兴，像清雨斜下，浸润得眼睛里碧波盈盈。 带雨带烟深浅枝，他只是这么恍惚一想，回过神来，已是琵琶声停，人影难寻。再后来，他听自己的朋友说，流玉楼中有许多善弹琵琶的女子，他也去寻过，可都不是。 程千遥问:“所以才画了这幅画？” 他点点头。 程千遥与傅风回什么也没说，将画递与摊主，转头走了。那书生看着这雪中的人来人往，不知不觉竟恍然起来，仿佛入了幻境，他的眼前无人走动，也无雪飘扬，只感到春风无尽，在吹拂他的头发。是这样好的春天。 他看见，在青青长柳下，那姑娘倚石而坐，她抱着一把棕琵琶，她穿了一条绿裙子，她凝神拨动着那铮铮细弦。 她真美啊。 （朝露 完。） ---- * 带雨带烟深浅枝——崔橹 《临川见新柳》
第12章 桃面·一 从五云城回来算起，傅风回到程家，已是一月有余。 在程家，他每日睡到天光大亮，程千遥也不催，任他去了。待他醒来，只听闻风摇碧树，叶子沙沙响，又夹了一树的鸟声啁啾，溪水溅石般，清凉，细碎。他的房间是靠近后院的。 早膳总是蒸好在锅中，一揭开，热气扑面。汀兰楼的红栗糕，西街铺的黄金饼，蓝瓷碗中醇豆浆，极细腻的白，这是程千遥自己挑豆子细细磨的。他是个惯于早起的，每日傅风回见到程千遥，他已经坐在铺子里，懒懒散散，翻着些闲书。这日看到傅风回起了，他笑眯眯地问，小道长可有好梦？ 傅风回摇摇头。说来也奇怪，他在这里整日里朦朦胧胧地睡觉，却是连梦也不曾有过一个。 程栖早就飞出去找人玩耍，铺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程千遥看傅风回提了根鸡毛掸子，去拂那一排排木质或铜质的古董器物上的灰尘，拂完了，又找来洁净的软布，去擦另一立架子上的玉器。这个也做完了，他便无事可干，只好像程千遥一样，坐在铺子里的椅子上看看闲书。 程千遥心知肚明，嘴上仍是一副关切口吻，“我们小道长，怎么一脸忧心忡忡的呀？” 傅风回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问道：“程老板，你这儿是生意不好吗？” “小道长原来是替我担心。”程千遥饮了一口茶，语气有些无奈，“没办法，我们做古董买卖的就是这样，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难成一桩，只能慢慢等着生意它自己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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