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殷燮扶的变化,晏疏虽不能设身处地地了解他的处境,却也能将他的心路历程猜个七七八八。 殷燮扶:“仙尊或许不知,修鬼之道,大多是仙门无路又不甘放弃,所追寻的也非仙门挂在嘴边的大道,说句难听的,凡修鬼道都有贪念,其中最大的便是生死。” 一句话道尽鬼道真谛,也间接说明了为何仙门如此看不上鬼道。 这铺垫就有点大了,几乎要将整个鬼道都牵扯其中。 晏疏想了想,十分郑重地看向殷燮扶,而后手指向上一点,问:“你是想当着它的面给我讲鬼道的发展历程吗?” 嘎—— 那鸟十分配合地叫了一声。 怪鸟成了戏台下的观众,两个活人反而成了戏子,殷燮扶好不容易提起来的一口气瞬间卸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卡在嘴里不上不下的,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 可若是不说,这位阴晴不定的仙尊一巴掌劈了他们怎么办? 如此一想,硬着头皮也得上。 殷燮扶抿了下已经还在渗着血的舌头,疼痛唤醒了理智。他其实是想先解决那只鸟,又怕自己动作惹怒了仙尊,手里蓄力只能在提防中将想说的话说完。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一个黑色的东西飞了过来,殷燮扶下意识接住,定睛看过去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被他捧在掌心里养了那么多年的小秽玡,此时一脑袋伤痕,一直毫无波澜的眼睛里横空生出一点水汪汪来。 还不等他们俩生出劫后余生的情形,就听一个声音先一步插进来:“怪不得都是人心易变,若是放在从前不等你说一句话,那小秽玡的脖子就该断了,如今相较于小秽玡,我倒是更感兴趣那只丑鸟烤了是什么味道。” 怪鸟:“……” 殷燮扶:“……” 此时怪鸟既然能在这个林子里出现,身上定是有些斤两在,若是这个时候还察觉不出气氛不对,那也真就白活了。 眼看着它扑棱着翅膀不知打算进还是退,珠串碰撞声音忽而响起,晏疏对殷燮扶说:“你先好好想想一会儿要用什么理由交代你身边那个人的问题,还有秽玡的事情,谁给你支的招,如何在阵里饲养秽玡,从何处得来的法子等等。” 幽蓝的魂元天罗地网一般蔓布而去,事到如今殷燮扶才发现离宿仙尊先前对付他的时候有多么含蓄。 无形的压力出现在每一处间隙里,即便不是针对着殷燮扶,他还是被这气势惊到了,也将离宿仙尊所说的每一个字刻在了脑海里,忽略不得也忘不掉,甚至大脑已经开始自行事无巨细地整合着他所知道的每一个消息。 原来这才是化境仙尊。 原来仙尊先前对他算手下留情,还留了不少。 怪鸟确实有几分实力,在这样威压之下还能煽动翅膀离开树杈,虽然也不过离开堪堪半寸。 怪鸟的叫声变得急切,一声一声“嘎嘎”里,林间突然起了雾,它竟然有唤雾的能力,倒像是这个阵的主宰一样,仗着身体娇小,妄图隐藏身形于其中,偷袭也好逃跑也罢,总不至于让自己像现在这样全然处于被动。 晏疏嗤笑一声:“是个有脑子的。” 说罢一道气刃飞驰而出,打到忽然变得浓郁的雾里,紧接着,那气刃诡异地消失了。 “仙尊——”看着这一幕,殷燮扶不自觉地叫了一声。 “别跟萧亓似的撒娇,自己护好自己,我可不敢保证一个靠嘴就能破我屏障的丑鸟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嘴上说着不饶人的话,手上动作却没有含糊,晏疏回手给殷燮扶打了一道符,说起这玩意还是当初他刚从归远山下来身无分文时,随便写了几张卖钱剩下的。 也不算剩下的,是卡在衣袖里没发现,后来抠出来就揣在怀里,恰巧还是个防御类的,如今倒是排上了用场。 符咒贴在地上,一道气息瞬间笼罩在殷燮扶和季景同周身,甚至还包括那个差点被晏疏亲手埋葬的小秽玡,也一同照拂了。 其实殷燮扶之前看见小秽玡受的伤是想骂娘来着,这会儿又骂不出口了。 浓雾蒙了视线,晏疏确定自己那一击未中怪鸟,毕竟那么个小东西,若是中了铁定没命。 林间有细风吹过,带着浓雾流动了起来,一波接一波像海浪打在树干上,冲到晏疏跟前又散了过去,没什么感觉,与寻常的雾气无甚分别。 嘎—— 鸟叫声又如先前那样一声接着一声,紧接着一声空气被割裂的声音在林间穿过,不知从何处而来,也不知去往哪里,只听见那声音自左到右,紧接着戛然而止。 与之同时消失的还有破锣嗓子的嘎嘎声。 晏疏眉头一动,还不等再去分辨,眼前雾气飞快流动,很快一道身影出现在远处。 由远及近,披着夜色而来,如墨的衣衫几乎于黑暗融为一体。 一个全然没想到的人就这样触不及防地从浓雾里走了出来。 晏疏还不等说话,对方先皱着眉头开口道:“找了你好久,怎么一个人跑到了这个地方,是被那只怪鸟困在了此处?那怪鸟我已经处理了,这林子古怪得很,若是实在找不到阵眼不如集众仙门仙师合力强破了罢,此处甚为诡异,不宜久留。” 晏疏看着来人没有说话。 对方见此又往前上了一步,一出手便拉住了晏疏的手,这还不够,温热略有些粗糙的双手将晏疏的两只包在其中,揉搓的同时抱怨了两句:“怎的这样凉,如今都入夏了,可是因为近期奔波受了劳累?” 晏疏:“萧亓。” “嗯?”来人正是萧亓,英俊又冷漠的表情看不出有多么体贴,他的体贴全都用在一个人身上,衣食住行,事无巨细。 晏疏任由他拉着,看见萧亓眼底适时闪出的疑惑,提醒了一句:“我送给你的珠子为何不在你身上?” “什么?”萧亓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似埋怨似不舍地说,“还不是你随手收的那个徒弟,一个人留他在那边吓得吱哇乱叫,我又不放心你一个人这么久不回去,虽说苍芪之人也在,说到底那些人对你心中存疑,不能全然相信,不得已将你的信物留下镇住那些心怀不轨的,总不能让你的小徒弟被欺负了去。一会儿的赶紧找他要回来。” 萧亓一边说着一边哈着气搓着晏疏的手,来来回回也没见那手热。 晏疏垂眼瞧着萧亓的动作。 萧亓一朝成人个子便比他高出了半个头,这会儿垂首也不见得矮多少,视线下落之处是萧亓白得过头的额头,漆黑的头发凌乱地扫在上面,再往下是无比专注的双眼。 萧亓的眉眼较寻常人更黑一些,睫毛浓密地像是一条漆黑的线,框住了他冷硬漆黑的瞳,也将应在其上的一双属于自己的手一起框在其中,似乎怪鸟也好,诡林也罢,在这一刻都不抵他一双冰凉的手来得重要。 “萧亓。” “嗯?”连续两次被叫名字,冷漠的男人软了眉眼,轻笑道,“怎么了?我把珠子借人不开心?以后不借了好不好,我也不想管你那个徒弟,等寻个机会把他扔到苍芪,省得他总黏在你身边,我看着也觉得碍眼……” 萧亓上一刻话说的兴起,下一刻话音毫无预兆的戛然而止,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他嘴唇哆嗦,脸上血色尽褪,身体倒退,两人错开的瞬间,一把冰冷的由魂元化成的匕首横插在萧亓的腹部。 “晏……” “太假了。”晏疏一改寻常笑脸,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人,“破绽百出,亏得你敢这样毫无防备地站在我面前,你主子没告诉你不要在我面在故弄玄虚?” “你……当真下得去手。”萧亓嘴唇煞白,额头布满冷汗,脸色更是如纸般飘摇,想来古井无波的眼神里浸满了震惊和哀怨,显得无助又可怜,好像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会这样被轻易抛弃。 “百年前我身上染上的鲜血不计其数,你猜这其中有多少是相识之人,有多少仙门同僚,有有多少同门师兄弟?”明明是惨烈无比的场景,从晏疏嘴里出来就成了一排冷冰冰的字,听不出感情,难以辨认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对那些人的死无动于衷。 这时的他才是真的离宿仙尊,杀伐果断,毫不留情。 “我且问你,到底是谁派你前来将我们困在这里,两位化境仙尊同时入阵,何人有这么大的自信觉得能压得住我们?还有……你如何化成了萧亓!” 晏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然而此话一处,原本还在痛苦不已的“萧亓”的表情突然变得平静了。 他肚子上还差着明晃晃的刀,鲜血顺着伤口不住地往下流,可他本人却诡异地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晏疏,而后慢慢抬起胳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晏疏心脏的位置。 “你说呢?”他的声音变了,不再是萧亓低沉好听的嗓音,而是带着点诡异的高调,与先前那只嘎个没完的丑鸟有异曲同工之妙。 晏疏:“区区幻觉,还想以此奈我何?” 事到如今晏疏总算明白白千满为何几次见人有出入,怪鸟有节奏的嘎嘎声带着催眠的作用,会将人的意识带到一个特定的场景里。 噗—— “萧亓”后面显然还有话要说,却在这时身体突然向前倾倒,原本虚指在晏疏心脏位置的手指好巧不巧地抵了上去。紧接着又是一道气刃破空而来,自晏疏胸前略过,整齐地切断了他的手指。 这一刻周围的浓雾忽然开始疯狂流动,就好像一切不过是老天爷给的恶作剧,玩笑过了散场也快,一溜烟的什么都不剩。 林子里出现了一个身影,脚步飞快。 那身影实在是太眼熟了,距离上次看到……无缝衔接。 浓雾散尽,远处的身影已然到了跟前。 晏疏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火急火燎地跑到跟前,又要刻意压着粗重的呼吸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唐突。 “……萧……”身后安静了许久的某人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在这种时候还知道出声叫一下人。 若说殷燮扶这世间有什么人最怕的,其实并非离宿仙尊,也并非毕翊仙尊,而是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局促,久久不言的男人。 可惜他的忐忑没有任何人体谅,一句呼唤只崩出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没事吧?”找不出任何毛病的问话,与先前那个萧亓天差地别。 他双手规规矩矩地垂在两侧,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太疏冷,也不会太暧昧。 见晏疏只是看着,又不确定地问了句,“受……伤了?” 一道极力压制又有点破音的“嗤”声紧贴着萧亓的话音响起,其实那声音很小,近乎气音,奈何那嘎嘎嘎的鸟不知道哪去了,这林子就显得过于静谧,而这一点起因也就变得十分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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