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缩着的小乞丐渐渐舒展了身躯,仰面躺在地上,看着上方忽而笑了。 深夜的天空多了许多白点,飘落着,白了黑发,很快也白了他平躺在一动不动的身体。 小乞丐哈了一口气,说:“你,你们这些人都只将他当成工具,生前身后从无人真的去关心了解他究竟如何想法,从前逼得他不得不走到那一步,如今还想要利用他的身躯和魂灵,我不知道你究竟如何,我不信你,你若是想要我命就赶紧动手,不想快走。” “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情况吗就让我走?”柏明钰就这样看着地上的小乞丐,怕他不信,十分郑重地说,“平渊派已经找过来了,他们看上了你身上的法器。” 僵硬的小乞丐在听见这话时终于动了,向上仰头露出漆黑的双瞳。 两人视线相对,柏明钰说:“他的法器别人或许不知如何铸成,我却知晓,那东西本应该在他命归天地时同时带走,如何留在了你的身上?” 小乞丐不应,只是看着柏明钰。 柏明钰显然不可能让小乞丐这么简单的糊弄过去,不知想到了何处一脸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柏明钰甚少做出这么夸张的表情。 “你想用自己养他?你疯了!”之后柏明钰恍然,“你吸纳了那么多的怨灵,并不是为了什么鬼修,其实就是为了养他?他甚至都不认识你……” “不认识又怎么样?左右与你无关,也不用你管我的事,赶紧走。”小乞丐不耐烦了,翻了个身直接滚到棺材旁边,竟是打算在这样一个冰天雪地的环境里露天睡觉,真不怕冻死。 “萧亓。”柏明钰目光复杂,“别怪我没提醒你,先不说这个法子能不能走,很有可能将你自己搭进去,你就不怕没命吗?” “我的命不值钱,能活一天都是赚了,我生来收人嫌弃,我只想看看光。” 柏明钰沉默了,看着一个小小的背影,用着最为郑重的表情:“鬼修不过是世人给的定义,以怨灵入道并非正途,更何况从前从未有人做过,不过只是王鹿当年随口一提,我不知道你怎么将他记在了心上,我想若是离宿还活着,绝对不会希望你这样。” “希不希望的,他现在都不在了。” 这是小乞丐——萧亓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不管柏明钰站了多久,说了什么都没再开口,最后柏明钰说了句:“我在周围留了禁制,短时间内平渊派的人不会来,但也只能抵得了几天,再多我这边就要暴露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柏明钰走了。 雪越下越大,将一片枯败遮盖了起来,同时遮住的还有萧亓小小的身子。 他蜷缩着,颤抖着,两只手用力抓着棺材的边缘,可他并不是因为冷,仔细看能看见他双鬓的汗珠,身上衣服不知何时已经湿透。 风力又有了呜咽声,萧亓一只手摸向怀里,掏出了一颗泛着淡淡蓝光的珠子。 他凝视着,过了许久,萧亓努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本想将棺材盖盖上,可在触碰前又反悔了。 手臂颤抖,萧亓用力的推开棺材盖。 “那里是……”殷燮扶眯着眼想要看清。 方才的对话他听得断断续续,只依稀辨出那里两个人的身份,还没从震惊中走出,就看见了棺材里仰面朝上的人。 确切的说那根本看不出来是个人,全靠着上面铺展的衣服辨别勉强辨别出个身影来,就这样殷燮扶都要怀疑,那会不会仅仅是个衣冠冢。 衣服是晏疏先前送给小乞丐的,如今却放在棺材了,换做任何人见着自己衣服躺在那么个晦气的地方都得骂两句有病,可如今谁都开不了这个口。 殷燮扶的话,只有季景同每句都会应,就在知道此时氛围不对,他还是应了一句:“大抵……是仙尊。” 过去那个七零八落被捡回来的仙尊。 殷燮扶下意识看向一旁,仙尊那张清冷柔和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那只是一场无甚关系的戏,索然无味又不能离场,冷艳旁观擎等着这场戏的结束。 殷燮扶突然心中一悲,他不知道这场戏是真是假,到底是刻意谋划还是过去的映照,可他实打实地为萧亓难受。这样一个冷漠的仙尊,怕是为他抽筋剥骨也是很难换的一眼注视,萧亓没在修行上走火入魔,却栽在了“情”一字上,而且结局已定,一败涂地。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意外地大,不多时四下白茫茫一片,风里的呜咽声更大,柏明钰之前那句压下怨灵的话成了儿戏,那场景愈演愈烈甚至比之前来得还要猛烈,将瘦弱的小乞丐围在中央,想要将他撕碎吞噬却又挣扎无能,被无形困在少年人的体内里挣脱不得。 再后来,一丝丝黑色自萧亓的手指游走出,萧亓小心翼翼地捧起淡蓝色的珠子。 黑色入珠的瞬间,光芒突盛,一股清冽的气息瞬间铺张开来,如利刃一样收割者周围一切的东西,割破了萧亓破烂的衣衫,在他神身上添了数不清的痕迹——原来他身上的伤口不只是城里那些人的手笔。 鲜血很快染红了周围的雪地,萧亓一声不吭默默承受着一切,直到那气息逐渐平稳,珠子里的黑色变淡,一点点化成了蓝色,再从另一头飘荡而出,慢慢地落到了棺材里。 蓝色融入身躯瞬间,那件月白色的衣服上隐隐发出光芒,但又很快隐了下去。殷燮扶很努力地想看棺材里的身影有什么变化,可惜眼睛都快瞪瞎了依旧什么都没看见,那一点点光犹如沉海之石,激不起一点浪花。 季景同忽而道:“若是此法当真能恢复肉身,想来也要夜以继日地做上几十甚至上百年,且不说需要持之以恒的心,就这伤人的过程,没几条命也是做不到。” 季景同不是个多话的人,他说此番不过是受到触动,也为萧亓不平,这点殷燮扶明白,一旁的仙尊不可能不懂。 下面的少年昨晚的一切后先是扶着棺材僵硬着身子等了许久,之后慢慢吞吞地拉回棺材盖将其虚掩,昨晚一切后整个人直接倒在了地上。 呜咽声未止,甚至更吵了,兴奋地想要趁着少年气虚力竭之际夺回主动权。 就在他们聚成一团冲向少年之际,突然一道光将少年护在了其中。 晏疏站在萧亓前面,与先前柏明钰动作一致,甚至连表情都几乎一样,淡漠的看着这个属于过去的还在努力救自己的少年。 “对一个死人做这些,先不说他根本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不过是无用功,徒损耗自己的寿元,别执着了,走罢。”
第136章 仙尊的声音不含任何感情,可少年的身体却不知为何颤了颤,不似先前面对柏明钰的那种 嘲讽和坚定,瘦小的身体艰难地翻个身,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骤然出现的人。 “你怎么又来了,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晏疏:“来看你犯蠢,阻止你接着犯蠢。” 萧亓扯着嘴角看上去是想笑,但因为实在没力气,这个笑容化成了抽动的嘴角,他又缓了缓才继续说:“我自知不配,不配触碰,不配贪念,也不配去和天地诸神佛争抢,他或许大道得成列为仙班,也可能入了轮回寻一个平淡安适的下辈子,不管怎么样都比面对这个肮脏的世道和我要强,可是我就是放不下,不甘心。” “如何不甘心,他可曾对不起你?” “对不起?”萧亓摇了摇头,头顶的雪花被摇落了不少,但又很快添回数片,杂乱的头发这会儿顺了许多,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熟悉的影子。 “他怎么会对不起我,他不曾对不起任何人,是天下人对不起他,是我……” 说到这萧亓的胳膊慢慢盖到了眼睛上,“是我的妄念害了他,若不是我,他说不准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尊,应该受万人敬仰,受天下人爱戴,而不应该躺在尸山中,又差点被胡乱埋在泥土下。” “生死有命,世间万物皆如此,从出生起,人也好物也罢,死亡是必然,为天下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成就一番名声,不比默默无闻之人要强?” “强在哪里?人都死了,再多的称赞又如何?那些人明明知道他应该受尽赞誉,却不愿意寻找回他的尸身只想草草盖一层土了事。你看这林子,这漫天的怨灵,他们很多也曾是为了天下的英雄,如今却只能在这荒郊野岭里游荡。这整一片林子下是千万英士,谁还记得?” 一口气说完,萧亓有些气竭,又缓了许久,“我死不足惜,只要能换他回来。我只想让他回来看看,看看他换回的太平盛世,想让他过上无需背负众生的悠哉生活。” 一声叹息,晏疏蹲下身摸了摸萧亓的头。 “何苦,他生来无挂,死后无祭,如此离开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你又何必耗费自己的寿元来换一个一心向死的人。” 是了,晏疏从来没想过活着回来。 那时候他护着管奚,护着常仲,护着苍生与仙门,护尽了所有唯独没考虑自己,尽管未尽如人意,至少也护下了半个苍生。 晏疏觉得自己这个结局还算好,没有因为修为遇瓶颈时走火入魔而死,也没有因为寿数走进无疾而终,至少他走得还算有意义,是众人期盼的,也觉得理所应当的收场。 所以他没想过还能复活,说难听点,这一切都是萧亓的一厢情愿。即便之前他与萧亓相处了那么久,嘴上说着感谢报恩,实则也没多少重生后的欣喜。 从前那百年间,他没有找到活着意义,重生再来一次,他依旧未能寻得,他其实就是个随波逐流的俗人。 这次萧亓回的很快,他侧头看向身后,眼神缱绻又柔和:“他应该活在自己创造的盛世里,他不需要为任何人任何事活着,但他应该活着。” 萧亓忽然伸手想要触碰晏疏的脸,却又在相接的前停住了。 少年的手指过于纤细干枯,上面还沾着未干透的血:“我知道都是我的妄念,是被人故意引导而来的执着,我是你的无妄之灾,若非我一眼动情,也不会有之后种种。” 晏疏眯着眼睛:“是王鹿引着你见我。” 称呼切换之快,萧亓一点都没有惊讶,似乎在就知道这个结果。 他点了点头:“他让我见你,让我自泥沼仰望神祇,让我妄念加深加剧成了催人命的毒药。其实我才是一切的起始,你若是知道,想来也不希望我救你吧,毕竟若没有我你根本不需要走向生死大关,也不必被我这样肮脏的人触碰,你若是知道这些,想必会恨我吧。” 萧亓的声音越来越弱,为着这几句话用尽了所有力气,不知是忏悔还是憋的久了,说尽后人便晕了回去。 淡蓝色的光笼罩在萧亓的身上,遮住了漫天大雪。 晏疏头也不回地向外走着,见人过来,殷燮扶落后半步跟着,好奇心驱使让他没忍住问道:“方才可问出了什么?咱们这究竟是在哪,那个萧亓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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