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记闷拳。 “你为什么——”霍司承很难压制心中的忿恚,他厉声质问:“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服个软?为什么不能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话,跟我讲讲以前的事?” 钟息打断他:“你为什么要忘了我?” 霍司承瞬间熄火,哑然失色。 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几天,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谈起失忆这个敏感的话题。 一开始是霍司承看到钟息就头疼欲裂,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避而不谈。 霍司承独自纠结了半个月,在心里给钟息定了各种各样的罪名,谁想在钟息那里,错的人是他——爱不爱暂且不论,霍司承不该忘。 钟息将罪名一锤定音。 为什么忘了钟息? 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钟息和孩子。 霍司承也不明白,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 钟息闭上眼,听着喷泉的哗啦水声,心里一片荒芜。 他想不明白,明明是霍司承自私地闯进他的生活,但反复证明自己的爱意、解释自己不再眷念初恋的责任却在他。 他不喜欢这里,不喜欢理事长夫人这个虚无缥缈的身份,不喜欢灌木丛环绕的别墅,不喜欢进进出出都有警卫员陪同,不喜欢一举一动都被投放到公众舆论场,任人评议。 他本来就是靠霍司承的爱才留在这里的,现在霍司承忘了他,爱变得稀薄惨淡,钟息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脑海中突然产生了离开的念头。 钟息心里一惊。 他竟然想要离开。 情之一字实在可怕,几年前他天天祈求远离霍司承,宁愿不去食堂不回宿舍多绕一公里的路也要避开霍司承,现在却为冒出想要离开霍司承的念头而心惊。
第28章 夜晚的军区万籁俱寂。 霍司承的病情逐渐转好后,原本层层戒备的警卫员们也轻松许多,少了换岗时皮靴踩地的踢踏声,月色愈发平静。 霍司承从房间里走出来,拄着手杖走到客卧门口,客卧的灯还亮着。 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钟息出来。 钟息拿着一只空玻璃杯,拉开门就看到霍司承像门神一样黑着脸杵在门口,他怔了怔,旋即恢复成漠然的表情。 “有事吗?” 霍司承嘴唇翕动,到底没好意思说自己因为频繁想起钟息而失眠,于是随便找了个话题:“那个……你爸身体怎么样?要不要派个专家过去给他看一下?” “心肌缺血,不算大问题。” “那我明天去看望——” “不用,我没把你失忆的事告诉他们。” “为什么?” “我不想让我的父母担心,这很难理解吗?” 霍司承在钟息面前总是吃瘪,他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祁嘉然走出房间的脚步声,他走到客厅倒了杯水又回了房间。 钟息全程盯着霍司承。 霍司承被盯得发毛,等楼下完全没了动静,他才说:“我让人监听祁嘉然和阮云筝的通话了,明天就会发给媒体。” 钟息听懂了,其实他也没怀疑过霍司承对婚姻的忠贞,却还反问:“所以呢?” 霍司承觉得自己已经把态度放这么低了,钟息应该明白他的意思,结果钟息还是不领情,他冷哼一声,说:“我的意思是,我很坦荡,不像某人。” 钟息静静地看着霍司承,像看一个哭闹的孩子,只觉得好笑。 钟息的眼神让霍司承感到如芒在背,他皱眉问:“看什么?” 钟息忽然说:“你在出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其实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可惜你失忆了,没来得及看到。” 霍司承迅速想起手机上他和钟息的最后一次对话:【小息,我今晚八点到家,关于我昨晚问你的问题,我想听到你的答案。】 “什么答案?”霍司承急切地问。 钟息略过霍司承往前走,霍司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钟息拽了个踉跄,肩膀撞在门边,手里的玻璃杯差点掉落在地。 霍司承只想知道答案,他厉声问:“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钟息看着手里的玻璃杯,怔怔地想:这样一个共情力低又以自我为中心的坏蛋,我怎么会爱上他呢? 我不该爱上他的。 . . 七年前,霍司承的车里。 宿舍楼下时而有学生走动,脚步声忽远忽近,路灯把人影拉长。 钟息告诉霍司承:“我有男朋友了。” 霍司承愣怔许久,指尖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脸上依旧云淡风轻,含着三分笑意,眼神却沉了下来,“有男朋友了啊。” 钟息感到一丝寒意。 他下意识攥紧自己的衣摆,小声问霍司承:“我可以回去了吗?” 霍司承语调轻松,“当然可以。” 钟息如获大赦,松了口气,刚解开安全带就听到霍司承问:“你很怕我?” 钟息僵住。 怕霍司承是很正常的事,他的家境、他的身份,以及他令人咋舌的信息素等级都让人心惊胆寒。 霍司承把医用酒精瓶拿到他嘴边的画面至今还保留在钟息的脑海中,令他时常感到悚然。但他没有蠢到当着霍司承的面说“害怕”,只是说:“没、没有。” “没有的话,就把这个带回去。” 霍司承伸手到后座,拿出一只黑色透金的礼品袋,放到钟息腿上。 看起来是一块手表,或者一瓶香水。 钟息不是这种奢侈品的受众,看不出价格,但他隔着硬纸袋就感觉到了昂贵。 他愣愣的,不明其意。 “一点小礼物。” 霍司承微微倾身靠向钟息,他的肩膀宽阔,黑色西装剪裁精致,面料泛着银光,昏暗的顶灯衬得他的眉眼更加深邃。霍司承的英俊是毋庸置疑的,摄人心魄,不受审美的限制。 他靠近时,钟息下意识屏住呼吸。 钟息明确地知道自己没有心动,那一刻,他心里只有害怕。 “希望以后还能见面。”霍司承说。 钟息仓惶下了车,又在关车门的前一秒,眼疾手快地把礼品袋放回副驾驶。 意思很明显,他不愿意收霍司承的礼物,也不愿意再见面。 周遭寂静。 霍司承没有纠缠,钟息看着他的车缓缓驶离宿舍楼,像黑武士融进黑夜。 钟息在宿舍楼下站了一会儿,忽觉今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说出去有谁能相信?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拿出手机,给沈彬白发去消息:【我回来了,好累。】 到宿舍时,沈彬白回复他:【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 钟息:【没有,好无聊。】 沈彬白给他发了一个“摸摸”的表情包,【你说的那个有权有势的人是谁啊?军校里的军官吗?】 钟息不明白沈彬白为什么会对这么无聊的事情感兴趣,他止住了话题:【不是的,我不想聊这个,你把星云的照片发给我看看吧。】 沈彬白发过来一张照片,是他拍摄到的鹈鹕星云,【借了学长的设备,在榕山山顶蹲到凌晨三点,终于拍到了,但角度不是很好。】 钟息:【哇,我觉得已经很好看了。】 沈彬白:【看不清鹈鹕的轮廓,有点模糊,主要是设备限制,35mm的镜头不够用,等我有钱了,我想买安索最新的那款广角摄像机,再升级一下赤道仪。】 钟息:【好呀,加油!我们一起加油!】 沈彬白:【有时候会觉得有人天生命好,就像你说的那些讨厌的人,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你知道吗,前天我和学长去榕山的时候,一开始工作人员都不让我们进,说是有贵客在里面参观,下午五点之后才向公众开放,我和学长就在山脚下等了两个小时。】 钟息:【好讨厌,前几天还很晒呢。】 沈彬白:【是啊,我和学长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才爬上山把器材准备好,那时候景区已经不开放晚餐了,我们只能干吃面包。】 钟息:【啊,那你们熬到凌晨岂不是很饿?】 沈彬白:【确实饿,所以我讨厌那些天生命好的人,以及对那些人趋之若鹜的人。】 钟息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从鹈鹕星云转到天生命好了,他想继续聊回星云,但脑海里总是浮现霍司承那张脸。 霍司承就是天生命好。 钟息有些纠结,他该不该告诉彬白,今晚和他待在一起的就是全联盟命最好的那个人,那个人是霍司承,今晚霍司承靠得很近,说了很暧昧的话,还想送他礼物。 钟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一时无措。 最后他还是决定不说。 毕竟他已经明确拒绝过霍司承了,再告诉彬白就是徒增烦恼,说不定还惹得彬白不高兴。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发呆,待他回过神,沈彬白已经发来一连串的消息: 彬白:【小息,怎么了?】 彬白:【还在吗?】 彬白:【去洗澡了吗?】 彬白:【小息,你说的那个讨厌的人究竟是谁?不能告诉我吗?】 钟息呆了呆,连忙回复:【没有,我刚刚在收拾东西,不过我确实要去洗澡了。】 他对最后的问题避而不答。 他不理解彬白为什么会对权贵的话题反应激烈,也不愿频频想起霍司承。 其实今天晚上在总督府的正厅里,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向他投来的或打量或鄙夷的眼神,他都能感受到。 钟息虽然迟钝,但不傻。 他知道那些眼神的含义,也知道霍司承拿他当挡箭牌的用意——无非是想气气霍振临,或者羞辱一下那些想当未来总督夫人的omega。 钟息这样普通的beta最合适不过。 因为没人会相信他们在一起。 彬白察觉出他不开心,也没有多问,只温柔地说:【好,快去洗个热水澡。】 睡觉前,钟息又给彬白发去消息:【你猜猜我家在鹈鹕星云的哪个方位?】 彬白:【我猜不出来。】 钟息:【在东南方位,一千七百光年外。】 彬白:【哈哈,这么远啊。】 钟息捧着手机笑了笑:【是啊,好远。】 他怔怔地看着那张星云图片,加了滤镜之后的星云呈现出瑰丽梦幻的色彩,像是一团火焰,让他的视线变得虚茫。 思绪回到十年前,当他第一次通过少年宫的望远镜,看到遥远天际的一颗星星时,他真切地感觉到心脏猛地跳动起来。那颗星并不明亮,也不特殊,只是一颗很普通的小行星,但它却恒定地停在钟息的视线中央,在冥冥之中牵引着钟息的注意力,钟息忘了自己看了多久,久到时间都像溜进了缝隙,浩渺宇宙里只剩下他和那颗小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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