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书锦好大的胆子!带武器觐见,他是想弑君吗?”听到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林玄泉当即出声发难。 若说段书锦栽了最痛快的人是谁,那定是他林玄泉。 段书锦害他与林花琼、段远青生隔阂,明明占着长辈的位置,却不能进入侯府,林花琼和段远青也没去将军府拜访他。 他本该颐养天年,女儿在旁贴心照料,孙儿搁在膝头说着暖心话,如今却像孤家寡人一般,倍感孤寂。 “皇上,书锦绝无谋反的心意。他定是心忧国事,有计要献,但皇上又不肯见他,不得已他才出此下策。”段成玉脸色一变,对林玄泉越发没有好脸色,当即出来为段书锦开脱。 景仁自然没有因为段书锦提剑闯到御书房门前生气,反而因为他肯出谋划策松了口气,浑身畅意,待段书锦不再复之前那般冷淡。 “让他进来。” 一声令下后,御书房外站立的太监打开殿门让萧韫进去。 萧韫占着段书锦的身体,身穿青色长衫,外披一件大氅。明明是十分儒雅的扮相,他手中偏偏提了把闪着寒光的剑,给自己添了几分杀意。 “臣要献的计划事关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皇上还是遣退左右吧。”萧韫一进殿就将剑丢在地上,开口让景仁屏退殿内的大臣。 段书锦是景仁倚仗信赖的臣子,占据他身体的萧韫也得了这个便宜,他说的话景仁没有任何怀疑,仅思忖片刻就挥手让殿中的一众武官退到殿外。 不知为何,段成玉总觉得今日的“段书锦”有些陌生,但因为找不出缘由,便把心中的异样压下去。 林玄泉原本不想轻易离开殿中,想出声呛萧韫,指责他居心不轨。段成玉见状走到他身侧,压低声音威胁:“岳丈,远青和花琼已不愿让你出入侯府,也不肯去将军府拜访你。若是让他们知道你又针对书锦,他们可会同你断绝关系?” “你威胁老夫?”林玄泉不可置信地瞪着人。 “小婿不敢,小婿只是想让岳丈知道我们同书锦一条心,始终护他。”说罢段成玉率先走到殿外。 林玄泉气息不顺地望了他背影几瞬,还是不情不愿地跟了出去。 眨眼间,御书房就只剩下景仁和萧韫两人。 “你不是说有良策要献?朕倒要听听是何良策。”景仁忧心国事,迫不及待开口催促萧韫。 萧韫就势拿出前两日写的折子,却并没有上前将折子递上去,而是拿着折子,当着景仁的面缓缓躬身。 瞧见萧韫这怪异的举动,景仁顿时心跳如擂,意识到不对劲,猛地起身往龙椅后躲。 下一刻萧韫果然将地上的剑捡起,快步上前,举剑就要朝景仁刺去。 他的眼眸赤红,眼前的人明明是景仁,他却想起了三百多年狠辣阴毒,立在城墙上冲他狞笑,挥手让万千箭矢对准他的君王景德。 “你不是段书锦,你是谁?!”景仁厉呵,作势就要叫人。 凭萧韫的本事,他本可在景仁开口的瞬间让他死得悄无声息,他也确实打算这么做。 可是当剑尖快要落到景仁脖颈上的时候,他的手忽然顿住,无论如何也前进不了一分。 耳旁忽地回响起段书锦对景仁的称赞,他说景仁圣德贤明,心忧百姓,励精图治,是位明君。 而偏偏他的小锦是位心怀家国天下,一心忠君护主的忠臣。 想着这些,萧韫混沌赤红的眸子多了清明,他终于能看清景仁的模样,而不是一直想起景德。 到底是不同的,即便到底是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景仁到底不是景德。 他的眼中没有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的算计,没有视所有人为草芥的高高在上,也没有令人生厌的君王的自负。 哐当一声。 萧韫手中的佩剑坠了地,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到底释然了。 景德对他不仁不义,他却不能对旁人不仁不义。 昏君和明君,应该有不同的结局。 “来人!快来人护驾!”景仁不知萧韫为何突然丢了剑,他抓住这个机会,开口急呼。 殿门霎时被撞开,段成玉和匆匆赶到宫中的寂空一起闯进来,目光紧盯着殿中的萧韫。 景仁刚想开口让两人将萧韫押住,萧韫就忽地开口截过他话头:“皇上之前不是问我是谁吗,我乃三百多年前景德恨之入骨的叛将萧韫,也是皇上口中跟在段书锦身边的邪祟。” “小锦说你是明君,那我便信。你若真是明君,在知晓我的身份后,定不会同我计较。” 萧韫话音坚定,说罢他不顾在殿中的三人,坦然自若地往殿外走。 段成玉和寂空惊疑不定,摆出防备的姿态,打算随时将萧韫制服。 坐回龙椅的景仁喘了几口气,忽然闭眼挥袖,大声道:“让他走。”
第七十二章 自请离京 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的萧韫翘唇,满身轻松,打算离开。 经过寂空身边时,萧韫忽然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三百多年前,景德身边的那个秃驴国师同你有什么关系?” 寂空没想到萧韫明明不知道他让景仁命段成玉去掘他棺材一事,还能想到这一层。一瞬怔愣后,他才道:“是老衲被逐出佛门的师祖。” 他一向深居慈恩寺,不愿插手俗世之事,唯独在景仁来慈恩寺烧香,请他时不时入宫祈福时应了下来。 并非是他有多看重景仁,愿插手因果,护他周全。恰恰相反,他是为了解佛门留下来的因果,才只身入了俗世。 三百多年前,慈恩寺师祖寂悟为护慈恩寺众僧人安危,免他们被燕太宗景德砍头的下场,不顾众人劝阻去皇宫做了国师,日日为景德卜卦。 他卦象所显,大将萧韫功高盖主,会影响身为天子的景德的气运,或将覆国。 景德因此更加嫉恨,早早射下毒计害萧韫殒命,燕朝也因萧韫一死而边疆大乱,险些灭国。 寂悟出世乱了因果,慈恩寺不留他,他见百姓颠沛流离,受尽苦厄也无颜活下去,投江溺亡。 一桩牵扯三百多年的因果,终于在他这一任慈恩寺方丈手中了结,再不亏欠萧韫。 “天下秃驴果真一般讨厌。”想到生前诸多事,萧韫轻嗤一声,从寂空身边擦过。 寂空的事很快被萧韫抛诸脑后,他满心想的都是回到太师府后,如何同段书锦道歉,取得他原谅。 谁知御书房刚打开,他就对上了靠着柱子的段书锦清明澈亮的眼,这一眼冰凉凉,像是用剑在萧韫身上凌迟。 萧韫顿时僵硬住,心踌躇不安,迟疑着不敢说话。段书锦也没开口的打算,望了萧韫一眼,转身就走。 萧韫见他毫不犹豫离开,心顿时被冰冻住。他埋头顿在原地,像是失了主人的狼犬,不知该做些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不打算回付了吗?”没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段书锦到底忍不住转头,蹙眉瞪萧韫。 明明被瞪了,萧韫心间却像含了蜜一样暖,他忙点头,迈开步子追了上去,像从前那样与人并肩同行。 萧韫本以为段书锦肯让他跟着回家,就是不计较他骗他,背着他想要行刺景仁一事了。 谁知车马上他想和段书锦坐在一起时,他偏偏移到另一个榻上。他不仅不同他说话,也不肯让他牵手。 甚至到了太师府后,段书锦就自顾自进府,根本不管身后的萧韫。 既然段书锦肯叫他回府,那他必然是会原谅他的,只是何时才会原谅,全看他的造化。 跟着人回了府的萧韫深觉此事不能要脸,当即便腆着脸追了上去,跟着人进了房。 “小锦,那杯茶我当时是看着你喝了的,你怎么没昏睡,反而出现在了皇宫。”见段书锦还是不理自己,萧韫故意出声挑起他的火气。 心中有怨气发泄出来才好,若是段书锦一直闷着,他岂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和人亲近。 背着人坐在床榻上的段书锦果然被激怒,转身红着眼瞪人,胸膛上下起伏:“我是任你玩弄的傻子吗。你都骗我了,我还敢喝下你的茶?” “我就是故意假咽骗你,借着咳嗽的机会吐了。这个真相你可满意了?”段书锦又心疼萧韫生前的遭遇,又气恼他骗他,他本不该同萧韫发火的,可是萧韫一问,他还是没忍住借题发挥,发泄起火气。 他猛地抱起床上的枕头砸向萧韫,却忘了自己曾在枕头下藏了东西。 哐当一声,一把没有刀鞘,刀刃锋利的匕首就掉在地上,映出寒光。 段书锦神色顿时慌乱,也顾不上砸萧韫了,直接扑身去抓地上的匕首,却被萧韫扼住双手,动弹不得。 萧韫眼神一凛,冷声问:“这是什么,小锦?” 段书锦不肯说话,倔强地扭过头,不看萧韫。 萧韫伸出手指扼住人下颔,强硬地将他脸转过来,手指危险地在他脸颊抚弄:“告诉我小锦,你在枕下藏匕首做什么?” “是我没有护好你,有人让你感到威胁了?还是什么?” 段书锦再也不能忍受眼前这人关心他,却不知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的情况,当即便打开他的手,红着眼,哑着声音道:“萧韫,你非要问得这么清楚明白吗?” “你非要知道当你哄骗我,谋算如何杀了景仁时,我却在想我们何去何从。” “你要报你的难灭仇恨,我要忠我的贤明君主,但我又不愿你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情分断绝。所以我让寂空进宫布下杀局,只要你动手他便会杀你,而后我自戕去陪你。” 段书锦每说一句话,萧韫手就颤一下,到最后他的呼吸完全乱了,猛地伸手把段书锦抱进怀中,箍得死死的,恨不得把人揉进骨血中。 “我没有要你死。我不要你死,小锦。我要你好好活着。” “我能怎么办,萧韫?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先丢下我一个人的。”段书锦声音带上哭腔,气息不顺,整个人都在发抖。 萧韫察觉到他的颤意,忙伸手替人拍背缓解,却无济于事。 萧韫从段书锦身前退开,仔细察看他的状态,才惊觉段书锦颤抖不止可能是心在作祟。 他一咬牙,环顾四周,忽地看到了那把被人遗忘的匕首。他眼眸当即一亮,单膝朝段书锦跪下,手搁在他膝上,摆出臣服的姿态。 “你……你做什么?”段书锦发着抖,想拉萧韫起来,萧韫却按住他手腕,跪得端直。 “三百多年前,景德在位时,奢靡之风盛行。那些王公贵族为了昭显自己的地位,身后往往奴隶成群。为了证明这奴隶是自己的,他们还发明了一种刑法,叫黥刑。” “用的是尾指粗的银针在脸上刻字,再用特色的青色染料染色,这印记便一辈子消不去。” “小锦既然担心我会丢下你一人,今夜不如就用这把匕首,在我身上刻下一样的印记,以示我为你的所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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