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良弼本不该成为他们书坊的客人,是程如墨破例允许他进竹里馆的。 还有这条密道,真的只有程如墨和他知晓吗,若是只有他们两人知晓,早就埋伏好的衙役从何而来? 诸般疑惑,诸般不甘终究得不到解释了,竹松只感觉自己后背一痛,好像中了无数支箭,便狠狠往前栽去,摔得闭上了眼。 …… 三尺巷的惊变并未被太多人知晓,但已经到了亥时五刻的时间,太学学子还迟迟未归,就不得不容人多想了。 往日早早就熄灯安寝的宣平侯府至今灯火通明,连段成玉这个在军场练兵一向晚归的人,看了都觉得诧异。 段成玉一边踏进侯府华亮的灯光中,一边脱下身上沾有血腥气的披风递给方绍元,沉声问道:“这么晚了侯府的人还不歇息,是在等谁?” “回侯爷,小世子还没从太学回来呢。”方绍元抱好披风,顺口回了段成玉的话。 段成玉抬起的步子一顿,身形僵在原地,似乎是没想到段远青还有迟迟不归家的时候。 他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像是在考虑要不要亲自去把段远青逮回来。 不过半响后,段成玉忽然轻嗤一声:“算了,随他这个野小子去吧。” 段远青可不像他大哥段书锦,没继承他半分英勇气,没丝毫武艺防身。 恰恰相反,段远青从小就神勇非凡,三岁就打得世家那帮混小子对他称兄道弟,五岁就成了上京有名的混世魔王,后来进了学堂,更是次次拿武试的一甲。 就连朝堂上那群向来眼高于顶的武官都暗地里羡慕他有这样一个儿子。 段远青是天生就要做将相之才的人。 “夫人呢?”懒得再为家中的混小子操心,段成玉现在只想知道林花琼在何处。 方绍元已经习惯自家侯爷随时问起夫人下落这事。他家侯爷虽然是个粗人,但惯会疼人,是个难得的好夫婿呢。 方绍元垂眸笑了笑段成玉那副不值钱的样子,立刻道;“夫人在前院练剑呢。” 接着不用方绍元再多说什么,段成玉就直奔前院去了。 林花琼果然在前院练剑。 月下的倩影高挑,手执一把长剑,时而急扫向前,时而迅猛后退,动作干净利落,挽出闪亮的剑花。 段成玉看得出了神,他下意识往前凑近两步,却被林花琼一双冷眸扫过来:“滚开,你挡着我练剑了。” “夫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段成玉哑然失笑。他倒也没听林花琼的,乖乖站在原地,而是固执向前从身后抱住她。 林花琼乖乖让他抱了,却没忍住用手肘捅人,嗔怒道:“还不是你的好儿子,这么晚还不回家,是想让我亲自去请他吗?” “等明儿他回来我就打断他的腿。”段成玉眼中染上柔色,下意识哄人,“夫人,夜深露重,我们先睡了吧。” 林花琼没推拒。毕竟练了这么久的剑,等了这么久的人,她真的有点心力憔悴了。 一对才子佳人达成了共识,却偏偏有不长眼的人凑上门来煞风景。 段成玉刚准备牵着自家夫人的手回房时,方绍元就跟莽撞的毛头小子一样,急匆匆闯进来:“夫人,林三将军求见。” 林三是林花琼的三兄,也是林良弼的爹,自从上次林良弼把段书锦推下水后,林花琼就已经勒令这家人不许登门侯府了。 林三是个会瞧人脸色的,没道理要来宣平侯侯府走一遭,除非事出紧急。 想到此处,林花琼迅速挣开段成玉的手,往侯府正门奔。 正门处,林三已经单膝跪下了,看见林花琼匆匆赶来的身影,他张嘴就是哀求:“侯夫人……四妹妹,你……你救救良弼吧。” “他犯了什么事?”林花琼没立刻应答。 她站在正门处垂眸,居高临下扫视林三,好似在评判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良弼私买策论,和丞相府那位小公子宋元白买到了同一份,今日皇上私访太学,正巧被他碰见了。如今太学大门紧闭,正在彻查此事。” 短短几句话,林花琼倒是弄清楚了原委,也知道了段远青至今还没归家的原因。 她的儿子她清楚。 段远青于武一事上颇有天赋,对文却一窍不通。 但他性情秉直,绝不屑于做舞弊一事,因此私买策论的事同他无关,她也不必担心。 至于林良弼,品行并不端正,吃吃苦头总是好的。他既然敢私买策论,就要付出代价。 “你回去吧,今日这事,宣平侯府帮不上忙。”林花琼后退一步,打算让看门的守夫关上门。 林三好似早就料到了林花琼现在的反应,他立刻道:“四妹妹,你家远青至今也被困在太学!” 林花琼神色无波无澜,没生出一丝在意。 走到穷途的林三一阵失魂落魄,眼见着门就要在他眼前关上,他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生起一股力气,扒着门缝大声道:“侯夫人,你家书锦……段书锦他去过竹里馆,竹里馆就是私卖策论的地方。” 这下不只是林花琼停住了,就连她身后一直抱着手臂默不作声的段成玉也忽然情绪激动起来。 他快步上前,一脚踹开门,拎着林三的领子逼问:“你说什么?” 衣领被拽住,林三呼吸都变得艰难急促起来,但他忍住痛苦,直视段成玉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段书锦去过竹里馆。就在良弼买策论的前一日。” “皇上如今万分重视这件事,任何有可能牵扯其中的人都要彻查。主办此案的人是大理寺卿苏拯,凭他查案的凌厉手段,侯爷觉得段书锦能挺几遭?” 段书锦身体从小就弱,淋场雨就能大病,如何能挺过刑罚?他一遭都挺不过。 段成玉忽然觉得他的心口被刺到了,他猛地松了手,踉跄着往后退,要不是林花琼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他还能更失态。 林三见两人的反应是他想要的,也就毫无掩饰说出自己的目的: “如今竹里馆书坊的老板程如墨已经被抓到了。不如我们一起去逼皇上放人,把罪都推到程如墨身上,这样段书锦自然也会没事。” 段成玉转头和林花琼对视,见她微不可查地点头,他这才抬脚迈出门外,同时冷声嘱咐道:“夫人,看好段书锦,等我回来再同他算账。” 林花琼这次倒没有阻止。 因为段书锦这次确实太过火了,险些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去。
第十三章 只有我会助你 “皇上,将军府林小将军携宣平侯来了。”苏拯恭敬站立在内堂门外,对着内堂内禀报。 内堂灯烛未熄,摇曳的烛光把昭明帝挺拔的身形映在窗纱上。 听了苏拯的禀报,窗纱上的身影并未动丝毫,就当苏拯以为昭明帝不会有反应时,一声幽幽的冷嗤传了出来。 “林三倒是会搬救兵,连不徇私情的段成玉都请动了。” 昭明帝一边说一边喝了一口热茶,语气已无最初发现太学学子私买策论时的冷峻。 苏拯揣摩着昭明帝的心意,试探问道:“皇上要把太学学子和宋元白、林良弼两人放回去吗?” “不放。”昭明帝这时又显得古板无情了,他放下茶盏,不服地嘀咕道:“朕不过就打了姓林的和姓宋的两个学生几板子,搞得朕像要他们命似的。苏拯,你来评评理,朕究竟有没有苛责那两个学生。” “没有。”苏拯默了默,还是如实说道。 昭明帝下手心里有数得很。 那个叫林良弼的太学学生看起来伤得重,实际人家根骨好着呢,根本就是些皮外伤,就连这些皮外伤,昭明帝也是命人给了药的。 至于宋元白,那就更不用说了,打了两三板子就哭爹喊娘,后面根本就没人对他动手,至今还在太学里被人好好供着。 如此一来就怪了,昭明帝发这么大的火给他们看,扣着人不放,却又不是真的不留情面,这究竟是想做什么? 苏拯想不透也懒得去想,转身去了太学大门,继续在那守着。 然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又被迫回来向昭明帝禀告。 “皇上,丞相宋翁和户部左侍郎宋翰林来了。” 内堂依旧寂静无声,这次苏拯却把官袍一撩,双膝跪下:“请皇上放了太学众学子!请皇上注重龙体,摆驾回宫吧。” 苏拯声音恳切,把头埋得极低。他突然劝阻昭明帝,一是为了卖将军府、宣平侯府和丞相府一个面子,二是真的为了昭明帝龙体考虑。 此举他虽有私心却也有真情,昭明帝贤明圣德,绝不会罚他。 似乎真的被苏拯劝住了,昭明帝不过一会儿就从内堂走了出来,大步往太学大门走去,苏拯见状连忙跟上去。 此时已过子时,太学的朱漆门前却挤满了朝中大小官员,文武官皆有,不分彼此地站在一起。 等到昭明帝出来,这些官员便齐齐往下一跪,说出相同的请求来—— “请皇上放太学众学子归家!” “请皇上保重龙体,摆驾回宫!” 宫灯之下,昭明帝负手而立,眼中尽是旁人看不懂的幽光。 良久,他高声道:“诸位爱卿都担忧家中儿郎,朕也一样担忧太学学子,担忧大燕的朝运、大燕的国本!” “今日你们要求朕放太学众学子归家,朕可以允了此事,但你们也要答应朕,来日朕改革太学时,诸卿不得插手。” 突如其来的这番话彻彻底底把跪着的文武官砸懵。稍稍一品,他们就品出不对劲来。 感情昭明帝是特地发了大火给他们看,特地扣下太学学子等他们来救,其目的就是改革太学。 改革太学,兹事体大,牵扯甚广,动了诸多人的利益,以往昭明帝在朝中提出来时,必受到众多人的反对。 而如今朝中臣子差不多都跪在这了,为救家中不肖子孙,竟是不得不捏着鼻头应下这桩事。 “臣等谨遵圣命。” 文武官齐齐俯身,不敢直视朱门前的天子。 昭明帝看着他们的反应,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 “放人。摆驾回宫!”昭明帝理了理袖子,快步往太学门外早就停好的车撵走。 私买策论一案终于以诸臣想不到的方式落幕,段成玉今日既然特地跑了一趟,索性就站在太学门口等着段远青出来,再一同回家。 等人的段成玉神色并不轻松,反而透着一股凝重,一想到府中那病殃殃、毫无成事的长子差点牵扯到策论案中,他就恨不得立刻冲回府中把段书锦拉出来好好审问一番。 就当段成玉等得不耐烦,打算先行归家时,段远青终于和林良弼一前一后走出来。 被打了三十多仗的林良弼走路至今一瘸一拐,他显然也看到了满身煞气站在前方的段成玉,他立刻就不敢跟着段远青,而是拉了他一下,别别扭扭道:“多谢姑父愿意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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