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戴无框眼镜的组员说:“我真想和你们说,我觉得阿拉诺陛下很像一个人,至少他的虫母身份和他的长相让我产生了怀疑,这是来之前,联邦研究院内网给我发送的通缉图片,希望我们在虫族寻找这个实验品的踪影,你们看看。” 这位组员是安全局信息部的特派员,裴律信任他,便看着电脑念:“……联邦研究院失踪了一个战斗品,名叫“杀神”,编号1,通用称呼是“杀神一号”,遗失在一次人类与虫族的战争中……而且感染了虫母细胞,是个男孩,失踪那年……才六岁?这图片……不就是阿拉诺陛下!” 图片上的孩子有一双标志性的桃花眼,瘦弱的身形,从他刚出生到每一年都有相对应的照片记录成长,每一年都是他自己,每一年都是坐在床边的姿势,胆怯而安静,全然不是今天宴会上见到的温柔从容的样子。 宋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沉沉地说:“虫族把这孩子养的很好,如果他继续在实验室成长,也许往后十年二十年的照片都是同一样的吧。” 安全局的人们都沉默了,裴律敲了敲桌面愠怒说:“早该死去的实验品成为了虫族的虫母,实验室在搞什么?我们还在和杀神一号谈判?现在让我们怎么办?继续谈判?他一怒之下会杀了我们所有人!” 组员说:“研究院的意思是,虫母不能留,至少这只虫母不能留。异种对我们造成的威胁虽然不小,但虫族的威胁更大,只不过虫族的科技比蓝星发达,小道消息表明他们对暗物质的攻克小有成就,蓝星需要这份实验报告,把杀死异种的主动权握回手里,否则,其实我们之间可以直接开战明抢。” 裴律按揉着太阳穴,粗声说:“所以,要我们在虫族杀死虫母?开玩笑吧?是他们没脑子还是我们都是煞笔?” 安全局的各位工作人员都发出啧啧的声音,其中有一位来自于航天部门的特派员低沉的说:“杀神一号是什么东西你们根本不知道。一个从上千个精密试验品里存活下来的唯一幸存者,一个治愈力100%、攻击力100%、甚至实验室都不敢公开他身份的存在,他再柔弱,也绝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可怜孩子。” “他是个感染了虫母基因的魔鬼。” “把虫母带回蓝星,交由研究院处理销毁,才是最正确不过的决定。” 他摘掉帽子,露出一张被烈火焚烧过的脸,冷冷地说:“我这张脸,就是当年实验楼那场大火烧毁的,从那之后,我左手废了,不能再做实验了,无奈转单位到了航天局做观测,如果不是因为虫族,我们所有的研究成果不至于被大火毁掉,你们对虫母的怜悯,是无数人类的成果换来的,哪怕他曾经是个人类孩子,但他现在已经是可怕的虫母了。” 宋玉却说:“柳峰,我问你,这孩子才六岁的时候有罪吗?” “无罪。”柳峰说,“可是需要有人类为了科技发展付出生命,我们也是命运共同体,而且言谕没有父母,他本身就是孤儿。我理解你的想法,为了减轻这种道德上的心理压力,我们没有给言谕出生证明,户口ID,没有证据证明他存在过,那么他的死亡,也不会被发觉,他感染虫母细胞后,我们本想让他在大火中被烧死,也好过面临现在这种情况,最坏的情况也莫过于此了。” 宋玉冷静的说:“可他幸存下来了,不管是谁救了他,他都逃脱劫难了不是吗?我们把言谕带回蓝星,之后等待他的一定是死亡,哪怕他在位这么多年都没有侵略蓝星,你们科研楼的人还是希望他去死?” “如果科研讲感情,那么人类的科技会倒退,他不仅仅是虫母,也是杀神一号。”柳峰说,“虫母拥有虫族的爱戴这没有疑问,但前提是他必须要出身虫族。难道你就没想过,如果虫族知道了他们的虫母是人类,他们还会爱戴虫母吗?虫族对虫母的爱,也许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坚固,不是言谕也可以是其他虫,他们一样会爱。” 柳峰看着电脑说:“我们曾派遣过暗杀队,但是铩羽而归,我只能传递整个联邦实验楼所有研究员的想法,那就是杀了“杀神一号”。” “这也是为什么安全局能在一万多份简历里通过我的申请的原因,否则,以我观测员的身份是没有那么充分的理由加入特遣队的,因为我对言谕足够了解,我曾是他的直属研究员之一。” 宋玉和裴律都看着他,一个小分队二十五个人,视线全都聚集在柳峰身上,眼神或是认同或是不认同。 柳峰站起身,看着所有人,冷静的说:“不管他做出了怎样的功绩,只要他是杀神一号,就必须死。” 帝宫依然平静。 言谕做了个噩梦,他梦见了深渊,图雅消弭了,在空气里灭亡,异种裹挟着伊黎塞纳的身体爬出来,他折断了翅膀,白发血污,伤痕累累,似乎窥见梦里的自己,他露出了冷漠的表情,雄虫尖利的肢节全然张开,杀意凛然,俊美的脸变成黑眼蜜蜂的模样,不再是那只可爱的小胖蜜蜂,他恨极了祂,拔出了光子炮,炮孔对准祂,六支蜂翼遮天蔽日地扑下来,黑色的羽毛如雪花飞舞。 分不清梦与现实,言谕下意识的呢喃着:“伊黎……对不起……你可以……杀了我……” 黑发的青年帝王沉浸在发情期情..欲的火热与记忆回溯的冰冷两个极端里,每一个极端都让他难以忍受,却沉浸在梦里无法醒来。 没有虫得以窥见过言谕的内心,没有虫知道,这么多年,他不曾有一天放过自己。 伊黎塞纳是他无法遗忘的伤口,在他心里结成了疤,他心里有帝国,有族民,唯独没有他自己,这么多年,言谕早已习惯强悍,年少成王,言谕不给自己太多的脆弱和考虑时间,新纪元的车轮撵着他往前走,不论是身为虫母还是帝王,言谕都不曾退缩过。 可是,只有在察觉到伊黎塞纳不在了的时候,言谕才会有一些别样的感受,不再是冷静的状态了,相比于慕斯的生死未卜,伊黎塞纳是99%的确切的死亡了,每每想到他,这样的感受就一层一层逐渐加深,是心痛,抑或是遗憾,是朋友的离去,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伊黎塞纳……” 言谕喃喃着,“伊黎塞纳……杀了我吧……我不怨你……深渊很孤独……抱歉……我留你一个虫在那里……” 雪白的窗纱遮挡月色,伊黎塞纳望着他,终于说出了今夜的第一句话,声音很轻,有几分沙哑,“在你梦里,我就是这样不堪吗……?” 伊黎塞纳低垂着眼眸,白发从他耳畔滑落,轻轻落在言谕的脖颈上,低沉的嗓音哽咽些许: “言言,你知道我从来不会伤害你,我从来都舍不得看你难过……我怎么会怪你……八年了……你可曾有……有一点,哪怕是一点点,想过我……” 言谕睡着,疑问无答。泪水模糊了双眼,伊黎塞纳以为自己不会哭的,但是看见言谕的刹那间,他忍不住要闭上眼,眼泪一颗颗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埋藏多年的秘密在这一刻难以隐藏,本来不知道如何给久违的岁月划上一个句号,直到听见言谕的梦呓,他再难保持理智。 不论你想不想我,我都好想你,好想你…… 这句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思念二字太单薄,在深渊底部沉沦了四年,死里逃生之后,那么多个不眠的日日夜夜里,伊黎塞纳都是靠着这份思念才活了下来。 活命的过程之曲折,契机之鲜有,伊黎塞纳自己都不敢细想,他发誓,如果言谕不问,他一定不说,甚至他今晚的到访都是个秘密,除了比丝伦们和哈苏纳,可能没有虫会知道他来过。 伊黎塞纳确实听见了门外雄虫离去的脚步声,那应该是哈苏纳先生,因为他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和言谕身上的一样,很明显,这第一次发情期,言谕接受了哈苏纳的临时标记。 伊黎塞纳甚至不觉得难过,他很庆幸有哈苏纳先生陪在言谕身旁,虽然在宴会上他一闻到言谕发情期的味道就觉得头脑发昏,不得不屡屡去卫生间逃避哈苏纳信息素的味道,但是他现在坐在言谕床边,他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还好,你还活着,比什么都让我开心。 伊黎塞纳忍着泪水,低头轻轻亲吻言谕的脸颊,他知道言谕不会醒来,祂没戴助听器,伊黎塞纳可以尽情享受这个亲吻,就像那年第一军校的空教室里,他曾忘情亲吻言谕的那一个吻。 温柔的少年在他怀里红着脸纵容着他的胡来,也许就是因为少年的放纵,才让伊黎塞纳那样肆意的掠夺祂的呼吸,当他完全展现了雄虫的劣根性,霸道的,强势的,完全窒息的占有欲,紧紧攥住祂双手的时候,伊黎塞纳将所有的隐忍克制都抛在一旁,那个时候时光缓慢安宁,静谧美好,他们不曾想到,生死一别,便是八年之期。 但是伊黎塞纳只吻了一下言谕的脸就抬起了头,他没有像曾经那样亲祂,他不再年少气盛,而且,他已经一无所有。 蜂族内部早已选出新的监察官,他麾下的军队和舰队也被分配走,所有的荣誉只剩空壳,一只死去了的虫,不再配得上如今美誉星际的帝王。 成为“何畔”,伊黎塞纳并不后悔,他自始至终是虫族,但是他比任何虫都清楚异种的可怕,亲眼看见了异种在星际间的肆虐,他产生了虫族不该有的怜悯之心。 他误打误撞流浪在人类社会,本以为等待时机能回到虫族,没想到一等就是八年,四年前,他伪装成一个深夜猝死的研究员人类“何畔”,知道了人类在寻找一个名叫“杀神一号”的实验品,那个“杀神一号”像极了言谕,并且当年言谕遭遇的刺杀就是这批人的手笔,而他们现在仍未罢手。 没错,“何畔”曾是研究院的虫族研究顾问,和柳峰一样,都是知情的人员,他们混入安全局的队伍,就是接受了研究院的秘密任务,为了“杀神一号”而来。 伊黎塞纳忍着心里的疼,基于人类与虫族建立的新外交关系尚且良好,关系到星际之间的和平发展,他不打算把自己还活着的事告诉任何虫,但他已经做好了和人类同归于尽的准备,因此,他更不能再让言谕知道他还活着,让言谕遗忘他,是他最好的选择。 喜欢不一定要告诉对方,深埋心底,何尝不是一种成全?这份感情,他一只虫记得就足够了,不为帝王添喜,却为帝王添忧,伊黎塞纳自认做不到。 就这样吧。 伊黎塞纳依恋地最后看了言谕一眼,轻轻起身,转身离开。 然而,他的袖子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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