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错说:“我与大王所为不同,何必强求?” 殷飞雪心道怎么不同了,说话让人不痛快,他偏要强求,他抱着胳膊,平静地说:“我天都城香火不盛,修士不兴,哪里不好?” 薛错一愣,脸上有些许惊讶,手指抓着桅杆,轻轻收紧,但还是摇摇头。 他原本一肚子火,任谁受伤调息还被打趣,心情也好不起来,可是打着打着,这些妖怪就聊起天来,薛错听得想笑,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抓着船帆,卖出破绽,随即借力踢出一脚,直奔殷飞雪下颚。 殷飞雪反应极快,侧身躲开:“腿法不坏!” 薛错似笑非笑:“大王小心,你那些小妖怪,等你看你给我舔毛呢。” 殷飞雪上下打量薛错,噗嗤笑出声:“你的眉毛才几根?好大的口气。” 薛错不答,接住殷飞雪飞来一拳,这一拳力道极大,势若千山,乃是从湖海翻天印中悟得,薛错被逼的疾退几步,卸去力气。 这老虎身法果然不错。 薛错吸了口气,升起战意,一挥衣袖:“再来!” 殷飞雪自无不可:“好!” 他弓起肩背,蓄势待发,猛然一扑,薛错飞身躲开,这一下牵动暗伤,他神府一痛,霎时眼前发黑,向后倒去。 “薛饮冰!” 一只大手单手握住他的手,将薛错从坠落边缘拉了回来,接着身体一轻,被人一把扛起。 殷飞雪实在高大,妖族体魄更是强悍非常,薛错在他手中,不过小小一只,大掌单手便能扣住他的腰。 毛绒绒的虎爪搭上薛错的脉搏,薛错头晕目眩,来不及细究殷飞雪的动作,便见殷飞雪一拳锤得桅杆摇摇晃晃,木屑飞溅,他生气道:“嗨呀,你神府空虚至此,还和我打个屁!” 小妖怪们不明所以,只知道人族佬打到一半摇摇欲坠,被大王单手擒住,捞在肩上。 小妖怪抬高脖子,喊道:“大王可是胜了?” 殷飞雪扛着薛错,轻轻松松:“自然没有,他身上有伤,好过再打!去备热水。” 小妖怪们忙道:“送到哪里?” 殷飞雪摸摸下巴,他这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些小妖怪住得满满当当,还真腾不出空房。 “送到我那儿,叫雪兔也来。” “是!” 薛错半梦半醒,忽然脑袋一震,玄肇的声音响起:“小子,别睡了,再睡贞洁不保!” 薛错一个激灵,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船舱,他躺在一张大石床上,硌得骨头痛。 薛错头痛:“玄爷,这是什么地方?” 玄肇幸灾乐祸:“那只白毛大虎的窝,你要是再不醒,可就要与他大被同眠了。” “不过这也不坏,这白老虎看上去身家丰厚,天材地宝恐怕只多不少,你与他舔舔毛,摸摸爪,一分聘礼不出,白赚一笔。” “我与你说,曾有一个上古大神,就是靠吃这一口软乎的,硬生生成了金仙,然后回头一脚把软饭踹了,可谓名利双收。” 薛错好奇道:“是谁?” 玄肇一噎:“这,我发过誓了不能说。” 薛错托着下巴,悄悄问:“玄爷,你活了七千多年,肯定认识大泽神女娘娘,你说,娘娘祂。” 玄肇呸了两口:“你别瞎打听,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那位的法脉传人,少来套我的话!” 薛错:“玄爷莫不是不知道?” 玄肇道:“放肆,我身在神河,心在大天,什么不晓得,你们娘娘当年……” 怀里忽然没了声音,薛错等了一会儿,把龟壳掏出来:“玄爷?” 龟壳一动不动。 薛错哎呀一声,“痛心”的道:“……看来玄爷这次凶多吉少。” 他换了身衣服,打坐调息片刻,又见桌上放着疗伤的丹药,心知是殷飞雪留下的,他考虑片刻,也就用了。 调息了两天,神府恢复得差不多,薛错才开始复盘千云城发生的事。 [任庙]倒塌,任殊哥哥却没有死,但这次的千云城之行,恐怕难以成事。 那可是拿了轮回胎火的东西,还有个没出手的乌鸦,以薛错的道行,前几日没有玄龟帮助,十死无生,逃命都难。况且那城里,还藏着个别的东西,比那四个邪神都要恐怖。 看来,为今之计,只能细细打算。 薛错一时之间思虑重重,独自盘亘良久,觉得有些烦闷,便起身推开窗。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 海面波光凌凌,一望无际。 天地渺渺。 人之生灵,如同微末尘埃,任岁月拂拭。 他何来何往,何去何从?不过缘来缘往,缘去缘从。 万般道理他明白,纵明白,却奈何。 薛错负手而立:“娘娘,我少时离家,十二载光阴转瞬而逝,昔年旧友,却不知何时再相逢?” 无人回答。 却有一朵金色莲花凭空出现,落在海面,鱼儿调皮,掀起水花,化作无数星星点点,铺开海面,美不胜收。 那光点成了一副画。 画上云雾深深,水烟袅袅,一棵枫树下,有模糊的几个人,或坐或倚,或弹或唱,举杯同饮。 酒杯碰撞,画面变幻。 山间云雾不再,水断而枯,枫树拦腰截断,石桌翻倒倾颓,只空余一个寂寥沉默的背影,与几盏空杯。 他独饮一杯,将杯子重重地置于石桌。 金点就此消散,画面归于虚无。 薛错一愣,趴在窗沿,探出身子,恨不得钻到水面上:“娘娘,我连谁是谁都没看清楚,再给我放一遍吧!” 水面安静片刻,忽然跳出一尾金鱼,掀起一尾水花,浇了薛错一脸。 薛错呸呸两口,哀怨万分,痛心道:“我真的没看清。” 可惜这次没人回应他了。 两个画面,两个结局? 大道如此,大劫如此。 天地仙路将开,死伤的生灵会有七成,难道小顾哥哥,孔小云他们,都会在这次大劫中陨落? 娘娘给他的看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娘娘虽不爱掐算,但祂昭示的命运,皆是可行之事。 就像在拜师之前,娘娘为祂显现的四种命运,那并非虚幻,而是可控之未来。 薛错心事更重了,他烦闷的坐在床沿,提不起精神,不如不看,看完更闹心了。 窗外忽然飘来弦乐,还有豪迈的歌声。 薛错抬眸望去。 银月下,夹板上妖影重重,众妖欢聚,对月而歌。 他们围绕着王座,椅子上坐着一只身着黑色软胄的白毛老虎。 他独饮一坛,目光含笑,为比试的优胜者抛出奖赏,小妖怪们兴高采烈,载歌载舞。 只是。 只是那些妖怪个个都顶着人头,不管其他部位能不能化,哪怕是法力不够,大半截身子还是妖怪,也要化出一个人头来。 薛错看的浑身冒凉气,又诡异又惊悚,一心的沉重思虑都被冲淡不少。 “薛饮冰!” 殷飞雪不知何时发现了他,踩在王座上,抱着酒坛,双目金灿灿:“出来喝酒!” “大王,把他喝趴下!” “嗨呀,人族佬都不中用,何况大王千杯不倒,咱们天都城还没有谁能喝的过大王。” “我就喝趴过百八十个人族佬,”有妖怪拍着胸膛,吹起牛来,言语之间多有看不起。 还有妖怪窃窃私语:“瞧他的样子,多半是个修士,这些修仙的,迂腐不堪,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说的有理。” “他定然是怕输了,面子上过不去,被其他的秃毛人嘲笑,嗯???” “他下来了!” 众小妖情不自禁抬起头。 当时是。 正是清风伴明月,海月逐银波。 歌声高而美酒烈。 百尺杆头上,那人翩飞的湛蓝衣袂如同碧波,似立云上,如落风中 殷飞雪微微动了动耳朵,勾起嘴角,举坛相邀:“敢喝吗?” 薛错落到他身边,提起酒坛,抛了抛:“你和我比喝酒?” “不敢?” “呵,”薛错抱着酒坛,先是闻了闻,接着抬起酒坛,猫儿似的秀气的喝了一小口,咂咂嘴:“抬酒来。” 殷飞雪眼睛一亮:“好。” 众小妖纷纷叫嚷起来,手脚麻利的立刻搬上桌椅板凳,清空场地。 一张长桌哼哧哼哧的抬了上来,接着便是十几坛子好酒,泥封一拍开,便涌出一股子纯粹的酒香。 小妖怪们兵戈摩擦,喊声震天。 薛错站在酒桌一头,殷飞雪单脚踩着桌案:“请!” 薛错笑了声,抬起酒坛,一饮而尽,一滴不洒,他抹抹嘴巴:“到你。” 殷飞雪拍开泥封,如法炮制,同样一饮而尽,一滴不撒。 薛错眼眸闪了闪,他这一招叫[越银钩],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老虎学的倒快。 他不服输,再次举坛,挑衅地看着殷飞雪。 殷飞雪看了眼他墨画似的眼睛,也笑起来,丝毫不让,两人越喝越快。 众小妖纷纷改观,为薛错叫好。 两人为争最后一坛酒,在桌上大打出手,只是打着打着,乌鸦精觉得古怪。 “像,真像。” “像个啥?” “猫,猫扑蝶。” 小妖怪一把蒙住他的嘴巴:“你闭嘴吧。” 殷飞雪的身法再快,到底不是真的[极意自在功],薛错坐在桅杆上,得意洋洋的勾住最后一坛酒,捧在手里,两颊姹红,眼眸明亮:“我的。” 殷飞雪见他护食一样,不由得含笑,金眸含笑眯起,故作叹息:“是,你的,你赢了。” “哈哈,”薛错咕嘟喝了一小口,只觉得烦闷一扫而空,他晃着双脚:“难得此时月,解我万般愁。” 殷飞雪差点喷笑:“你几根眉毛,哪来万般愁?” 厮人如玉,笑也是美人,怒也是美人,他叹了声:“你不懂。” 殷飞雪摸摸下巴:“说来听听。” 薛错望着海面,喝了口酒:“你说这天,人能捅破吗?” 殷飞雪想了想,坐到薛错身边,支起一只脚:“东陆剑仙君无畏,不就一人之力,刺破穹宇,所以我倒是认为,这是最简单的。” 薛错沉默片刻,闷闷地喝了口酒,才说:“我也是这么觉得。” “刺破祂,不难。” “刺破祂,又要个什么样的天,走一条什么样的路,才是最难。” 等了半天,不见回答,薛错偏过头,殷飞雪伸手:“给我喝一口,不然不陪你唠了。” 薛错骂了两句,将酒坛丢给他,殷飞雪想,护得那么紧,他不也喝到嘴里了。他接到手里,灌了一口,多了一股淡淡的莲花香味。 殷飞雪愣了下,摸摸耳朵,摸摸鼻子,咳嗽两声,不知为何不好意思起来,将酒坛还给薛错,薛错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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