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可以,大东咽了口唾沫,自我宽慰。 他一个人的时候容易现原形,得稳住自己。 大东保持着踉跄后刚站稳的姿势,半佝着身体,手里绷着线,一点点往后挪,企图挪到靠墙,起码有点安全感。 然而他刚退了几步,就感觉碰到了一具身体…… 与此同时,头顶上忽然传来呲呲的轻响,像是老式灯泡接触不良发出的动静。接着,屋内闪了几下。 大东在闪动中回过头,看到背后站着的人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跟摸了电门一样弹起来,一个人搞出了四散奔逃的效果。 灯泡终于正常亮起来,照得屋里一片冷白。一道嗓音横插进大东的尖叫声里:“闭嘴,别叫。” 大东有延迟,又“啊”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声音不像鬼。 他犹豫着停住,放下挡脸的胳膊肘定睛一看—— 好吧,确实不是鬼,是沈家那个冰块似的大徒弟。 “你他妈——” 大东粗话脱口而出,又堪堪刹住。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一声不吭站在那吓唬谁啊!” 那人皮肤本来就白,被老式的白灯泡一照,就更没有温度。他似乎是服了,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大东一番,反嘲道:“我也没想到我只是站着,就能把人吓得夺门而逃。” 他抿着唇想了一下,补充道:“还找不到门。” 大东:“……” 他想反驳两句,但是低头一看,自己正以极其不雅的姿势缩在墙角,一副打个洞就能钻出去的模样,实在没有反驳的底气。 大东黝黑的皮肤难得泛了点红,贴着墙站直起来,整了整衣服。他迟疑片刻,还是给自己辩解了一句:“你是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要是刚刚走在第一个,只会叫得比我还惨。” 对方瞥了他一眼,压根懒得理,而是看起了屋内的布置。 这是一间书房,有着一整面墙的红木书柜和一张厚重宽大的书桌,桌上是日历、皮面本子、钢笔以及一盏翡翠色的台灯。 桌后搁着高背椅,样式半中不西,地上是灰褐色带织花的地毯。 “有点小洋楼的风格。”大东说。 他其实不想跟那个沈家大徒弟聊天,毕竟对方看着就不像爱说话的人。但他需要一点话题,来缓解刚刚的失态和尴尬。 果然,对方没吭声。 倒是屋里,哦不,应该是整个房子里都响起了一个女声:“这个密室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 “这声音有点耳熟。”大东嘀咕。 这次,沈家那徒弟理他了,皱着眉“嘘”了一声,示意他老实听着别打岔。 大东快憋死了。 他心说我踏马好歹也算你前辈了,比上不足,比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吧?怎么就一副嫌弃死我的样子,真是一点数都没有。 胆子大了不起啊? 他觉得他还是脾气太好了,看着没架子,否则也不会让这位空有长相的绣花枕头甩脸色。 等出了这个笼,给张大姑奶奶反馈的时候,他一定要给这人的评价加一句“不知天高地厚”。 “民国初年,三米店这座洋房别墅里住着一位姓沈的富商,经营茶叶生意。夫妻俩应酬繁忙,常去北平和天津卫,一呆就是好几个月,很少在家。家里常住的是他四个孩子——一个儿子,三个女儿,管家、奶妈,教书先生,做饭婆婆以及奶妈的儿子。” “孩子们从小就在一起玩,楼上楼下、院前院后都有他们的踪迹。” “直到某一天,有人不见了。” “失踪的是富商大女儿,叫沈曼怡,11岁。” “管家和奶妈在书房里焦急打转,其他人被恶作剧锁在了不同房间里。管家说:先把其他人放出来,一起想想办法。奶妈表示同意。” 这段话说完,屋子里安静下来。 大东四下看了一圈,无语了:“我们不会真得跟着密室流程走一遍吧?” 闻时走到门边:“先把其他人放出来。” 大东点头同意,点完又觉得哪里不对。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跟刚刚广播里的一模一样,而他一不小心走进了奶妈的角色里。 …… 黑皮奶妈感觉到了一丝愤怒。 闻时压根没看大东那个奶妈。 他拧了一下门把手,意料之中打不开。于是他扯紧了手指上缠绕的白棉线,正要动,就听黑皮奶妈开口道:“你别乱搞!” 大东以前有幸见识过一些半吊子,傀术学个一知半解就瞎用,经常弄巧成拙,甚至还有把自己捆住差点勒死的。 他自己刚学傀术的时候也常犯错,教训丰富,所以对新人菜鸟敬谢不敏。 “你这线缠得也太敷衍了。”大东盯着闻时的手指。 傀师缠线其实是有讲究的,哪里交叉,哪里绕几道,都有说法。这就好比人家画符咒的笔法、摆阵的口诀,不能乱来。 当然,顶级傀师除外,毕竟有种说法叫“无剑胜有剑”,那又是另一个境界了,随便缠根线就能操傀,甚至不用线都行。 但那不在考虑范围内。 “这根应该先绕在食指上,在无名指上缠三圈,再绕回食指,你这——”大东已经没话说了。 光缠得好看有个屁用。 他翻了个白眼问闻时:“你实话告诉我,你学了几个月?” 闻时默然不答。 黑皮奶妈胆子小,说实话容易吓到他。 不过大东显然只是想嘲一句,并没有期待答案。他朝旁边摆了摆手,一脸头疼地说:“让一让吧,别裹乱了,我来。” 闻时还是没吭声,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对方。 几秒后他垂了手,侧身退开一步,让奶妈自由发挥。
第32章 成双 大东也就二十刚出头, 年纪不算大,架势倒挺足。可能是有人在旁边看着的缘故,他出手之前还起了个范儿。 白线有灵一般直甩出去, 争先恐后缠上了书房的门锁。 那是一种老式的圆形门把, 黄铜制的,下面有一个小小的钥匙孔,没现在这么多棱纹。 “像开个门啊, 捆个人啊,或者借着线去控制一些东西,这么缠是最好的。”大东爱面子、好表现,但人其实不坏。 他想想沈家这徒弟也挺可怜的, 师父没了, 凡事都得自己摸索, 错了也没人纠正。以前上不了名谱图, 以后恐怕更难。于是他一边动作一边讲解,不吝教这个“陈时”几句。 “食指主灵、中指主形、无名指主力,拇指和小指主傀师和傀之间的联系。” 大东操着线探进孔里, 转头对一旁看着的人说,“像这种小事,就用不着把傀放出来。所以中指、拇指和小指可以不——” 线碰到了锁眼里的铜拴, 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忽然,门边响起了小女孩儿的笑。 那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空荡荡的回音,既像站在门外, 又像站在开锁人的旁边。 大东“啊~~”地一哆嗦, 猛地缩回手,活像被烫了。 什么灵啊、力啊都没了, 那些白棉线骤然失了生命,轻飘飘地挂在他手指上,另一端垂落在地。 他一动不动,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闻时。 闻时:“?” 大东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听到笑声没?” 闻时:“没有。” 他很冷静,就显得别人有点怂。 大东犹豫片刻,怀疑自己可能幻听了。为了脸面,他清着嗓子凝了神,重新起了个范儿,把线怼进锁孔,轻轻一拨…… 小女孩的笑声又来了,银铃一般。 大东触电似的缩回来,再次转头看向闻时,嗓子有点劈:“你真没听见???” 闻时:“……” 他沉默两秒,说:“要不你去旁边听吧,我来。” 这话比什么都有用,大东下一秒就把线捅进了钥匙孔。 小女孩咯咯的笑声就贴在耳边,近到仿佛就趴在他背上,手臂环着他的脖子。大东甚至能感觉到脖子边有一阵很轻的风。 大东憋着一口气,努力稳住了。 结果那个小女孩跟他说起了悄悄话:“蔡妈妈,我想买头花。” “……” 大东那口气当场就没了。 买什么头花啊,头给你。 他手指又是一抖,眼看着白棉线软下来,快要滑出锁孔…… 忽然!他的食指抬了两下,快得像是抽筋,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食指主灵,那根软绵绵的白线被他一勾,又有了生命力,骤然紧绷起来,直捣锁芯。而另外几根则从四方伸进了门缝里,上下左右各有一根。像一张简易的网,紧紧扒住了整个门。 锁芯里的簧片咔哒哒抖动着,像两方在拉锯较劲。 与此同时,大东无名指又抽了几下筋,扒着门的线猛地一紧。 就听“梆——”的一声重响,像门炸了。 大东惊了一跳,张着嘴抬头。 下一秒,金属和木头断裂的声音交错响起。 他只感到手上的线倏地一松,整扇书房门都被他强拽下来。 他下意识连退几步,看着厚重的老式木门轰然倒地,在巨响中,砸起一片烟雾蒙蒙的灰尘。 金属门轴叮当掉落,螺丝滚在木地板上,一路滚进幽深的走廊。 屋里复归死寂,大东目瞪口呆。 “我……”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 他脑中闪过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人短暂地操控了,就像傀师对待傀一样。 但是可能吗??? 古早时候确实有过傀师可以操控活人的传说……但那他妈的是传说啊。 当然,传说是有理论依据的—— 理论上,带有天然压制的情况下,这种操控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但他又不是普通人,他自己就是傀师,要对他有天然压制,起码……起码得他师父那个级别的吧? 他自己天赋有限,学艺不精,但他师父还是很厉害的。 什么概念呢?撇开本家不谈,张家旁支那么多,他师父能在里面排前三。放到稍小一些的家族里,诸如程家、汪家,他师父能当家主。 大东猛地转过头,看向了屋里唯二存在的人。 闻时垂着手,表情有一丝浅淡的不耐烦,可能是等久了。他手上的白棉线还没收,交错地绕在长指间,有些绷得很直,有些垂坠着,倒像是某种凌乱的装饰。 这小子学傀术是为了讨小姑娘喜欢吧?! 大东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把这没头没尾的念头清了,慢慢冷静下来。他想,刚刚那一瞬间的爆发,可能是自己吓懵了的条件反射。 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闻时忍着不耐,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黑皮奶妈居然发起了呆,他等不下去了,抬脚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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