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老人都没了,就剩这两个小的。”张雅临说,“他们平时跟别家也不来往,哪知道这些。只要没有懂的人在旁边——” 你还不是想怎么忽悠就怎么忽悠,张雅临脸上写得明明白白。 “况且怎么可能不搭理你,轮值这种事,正常人谁不是抢着上?” 张岚心说也是。 就她唬人的架势,搞定一个没有经验的小菜鸡,不过分分钟。 “你跟我一块去?”张岚邀请道。 张雅临喝了茶,一脸没兴趣:“不了。” 张岚没好气道:“整天就不了、不了。你改名叫张不了算了。你不是崇拜傀术老祖闻时么?他的后人你不见见?” 张雅临不为所动,点了香去拜匣子,丢下一句:“他后人多了去了,一代不如一代。你有本事让我见他本人,我跪着去。” “……” 张岚翻了个白眼,扭头冲小黑说:“走,我们去拐大帅哥。” 去之前,她问过张碧灵。 听说沈家偌大一个别墅,就那俩兄弟守着,冷冷清清、空空荡荡,颇有点无人问津的意思,听着就令人唏嘘。 像这种容易被忽略存在的年轻人,最需要的就是被承认,谁不想早日上名谱图,给祖辈挣点脸? 所以张岚想象中的见面是这样的—— 她作为张家的门面,主动去沈家,这本身就代表了一种重视和承认。那俩兄弟必然会有所触动,迎她进门。 不说恭恭敬敬,起码心里是高兴且欢迎的。 然后就很顺理成章了。 她抛出橄榄枝,对方忙不迭接下,这事儿就妥了。 结果她大清早站在沈家别墅门口,换上了狐狸精似的笑容,抬手敲开门,刚叫了一声“帅哥早啊”,就跟病秧子谢问来了个面对面。 …… 狐狸精当场就笑裂了。 “巧了,你怎么在这里?”狐狸精感觉自己见了鬼,但脸上还得绷住那股气质。 众所周知,谢问这人跟谁都来往不深。从来只有别人去西屏园找他,还十次有九次见不到人。没有他去找别人的道理。 能让他主动登门,简直天上下红雨。 张岚今天并不想淋这波红雨。 因为谢问虽然是个半吊子,很少进笼也没法解笼,但他对现今的规矩知道得很清楚,起码她今天要说的“轮值”,他就很了解。 有这祖宗在,张岚还忽悠个屁。 她感觉自己挑错了时候,哪怕晚几个小时,等谢问走了再来,都比现在进门要好。 你算的好卦! 张岚转头瞪了小黑一眼,打算找借口离开。 谁知小黑这个瓜皮会错了意,以为她又犯了懒,让他代劳。于是一板一眼地对谢问说:“方便进门说话么?” 张岚:“……” 我其实不太方便。 谢问没看见她笑里的僵硬,也可能看见了故意当没看见。他目光撇扫过两人,侧身道:“进来吧。” 张岚心说真会做主,搞得跟你家一样。 小黑这个叛徒在后面关了门,张岚一边打量屋内,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来都来了,索性就聊一会儿吧。 等把谢问这尊瘟神访客送走,她再奔主题也不迟,反正她今天没大事,有的是时间,看谁耗得过谁。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张岚说。 “我倒是第二次了。”谢问随口接了一句,往屋子里面走。 那看来跟我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熟。 张岚放心了一些。 她下意识跟在谢问身后,想的却是沈家那俩兄弟真奇怪,留谢问一个客人在家乱走,自己却不见踪影。 是去了卫生间? 还是在楼上? 一般说事情的过程中不会这样中断,看这架势是已经聊完了?那不是马上就要走? 张岚更安心了,笑着说:“你来找他们兄弟俩有事?来得可真够早的。” “我没什么事。”谢问在一楼某个房门口站定,抬手敲了敲门,冲屋里的人说:“人已经进门了,还打算赖着么?” 叫完了人,他这才转过来对张岚说:“我不找他们,我住这。” 张岚:“?” 你什么这??? 下一秒,紧闭的房间门被人拉开。沈桥那个帅哥徒弟出现在了门后。 他困倦的那股劲还没消,薄薄的眼皮半垂着,看人的时候便有些天然的冷漠和不近人情。 他拧着眉说:“谁大清早找人?” 谢问侧开身,露出了被挡住一半的张岚。 尽管对方出于教养,抿着唇把话都咽了回去。但是张岚还是在他脸上看到了那句话残留的痕迹:怎么又是你? 张岚心说我来这趟是图什么…… 闻时确实不知道这位小姐图什么。 他把房间空调关了,遥控器扔回床上。兴致不高地丢了句“等一下”,转身进了卫生间,抓了牙刷和水杯,闷声接水。 起床洗漱其实是很私人的事情,张大姑奶奶相当识趣,转头走了,带着保镖小黑老老实实去客厅沙发坐下等人。 闻时弓着肩,一手撑着洗脸台边缘。看着水杯里的水慢慢变满,余光却落在门外——谢问还站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跟着走开。 他能感觉到对方在看他,这让他有点不太自在。 因为在半分钟前,他当着谢问的面关上门,第一反应居然是换掉了睡皱的T恤长裤。 当时刺眼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他半眯着眼,赤脚从衣柜边走开,下意识往后耙梳了两下头发。 当他右手抓空,碰到了脑后的短发梢。才忽然意识到,上一个瞬间,他耙梳的动作不是嫌额前的头发碍事,而是要束发。 仿佛时间倒流回了不知哪一年,他每次起床都要耐着冲天的起床气收拾一番再去见什么人,免得又要遭一番打趣调笑。 这应该是那个囫囵又模糊的梦带来的错乱感,让闻时恍惚了好几秒,皱着眉站在亮晃晃的阳光里,直到房门又一次被敲响,才乍然回神去开门。 而他抓过的头发散落在眉眼前,反倒比之前更乱了。 闻时把水杯搁在大理石台面上,伸手去抓牙膏的时候,抬眸看了一眼镜子,刚好隔着镜面跟谢问的目光对上。 不过下一秒,谢问已经收回视线,转身去了客厅。 好像刚刚的目光只是他忽然出神,想了些不相干的事情而已。 等闻时洗漱出来,老毛和大小召已经在楼下了。 夏樵顶着鸡窝头红着脸皮在厨房翻箱倒柜,大小召倒是很熟练,接了夏樵翻出来的茶叶罐,像在店里招呼客人一样,给张岚倒了杯茶…… 然后他们便挨着张岚,乖乖巧巧在沙发上坐了一排,把对方特地空出来给闻时的位置全占了。 张大姑奶奶脸都是青的。 闻时本来还有点残余的起床气,并不太爽。但他看到那挤挤攘攘的一幕,摸着喉结的手指一顿,忽然有点想笑。 这笑转眼就没,他窝坐到单人沙发里的时候,又是那副冷淡模样,只是喉结被他捏得有点发红。 “你找我有事?”他问张岚。 “是有点事。”张岚顶着浓妆笑了两声,然后想起什么般对谢问说,“对了,病秧子,你西屏园是不是要开门了?”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但谢问却气定神闲地说:“不急,我再坐会儿。” 张岚:“……” 这人非要装聋作哑,张岚也不能在这跟他们大眼瞪小眼。索性破罐子破摔开门见山了:“是这样,那天灵姐……哦,就是张碧灵还有她儿子,出笼后都冲我夸了你在笼里的表现,挺让人意外的。” “我跟灵姐关系亲,一来嘛是要谢谢你。二来也想邀请你。” 闻时:“邀请什么?” “轮值。算是咱们这行必做的日常吧。就是每天有不同的人负责不同的区域。这样如果哪里有笼,就能尽早知道、尽早解掉,以免更多无辜的人被牵连进去。我那天晚上碰到你们,就是在轮值。” 这在闻时听来,确实是个新词,但本质其实是旧瓶装新酒。 在最早的时候,判官找笼、进笼和解笼向来是各凭意愿、各凭本事。碰上了就合作,碰不上就自己来。 后来有一些人开始本末倒置,重心不再是解笼,而是借着解笼来修行。慢慢就有了划占地盘和争抢的意识。 但那都是模糊的,也只是一部分人,不会放到明面上来。 再后来个别家族越来越强势,那种暗暗的争抢行为就从某一个人,变成了某一个家族。一旦扯上了群体,“争抢”就演变成了“协调”。 所谓的协调看起来当然是有好处的——比如各据一块地,不会有重叠,也不会漏了哪里。 但各个地方的情况毕竟不一样。于是时间久了,那些依然想要争抢的人,盯着的就不再是某块地方了,而是协调的权力。 哪家最厉害,就是哪家说了算。 轮值,明显就是张家这样搞出来的概念。 这种事闻时看了好几个轮回,换个新词也骗不到他头上来。 这也是他这一脉很少跟其他家有联系的原因。 闻时眸光扫过那卷长长的名谱图,最终落在旁边那个花红柳绿的祖师爷画像上。 院子里的光穿过窗格,刚好投照在画面上,反着光。画中人的模样变得模糊不清,闻时忽然想起梦里雪白、殷红相罩的袍摆…… 如果梦里那个人还在,听到现在这些东西,不知道会不会觉得挺荒谬可笑的。 张岚还在解释:“轮值当然不止是张家,各家都有参与,在世的所有判官有一个算一个都在里面,谁都不能漏下,所以我来找你们了。”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可以,不会过分热情,因为太热情就假了。同时又能像这兄弟俩传达一个意思:名谱图也许不认你们俩,但是我们认。 这换谁听了都有几分触动吧?张岚心想。 她看见那个叫夏樵的男生已经有些动容了,神情都变了。她很满意,又转头看向那个叫……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帅哥,发现对方压根没看她,而是在看墙。 张岚:“?” 墙能比她好看??? “所以你们兄弟俩怎么想,要加入么?”她咳了一声,把目光投注给动容的夏樵。结果夏樵眨了眨眼,默默转头看他哥。 然后他哥收回视线,蹦了两个字:“不加。” 好,白瞎了老娘画的嘴。 张大姑奶奶在心里说。 她还想再补充两句。 结果帅哥又说话了:“你家人多,自己轮着吧。还有别的事么?” 张岚:“……” 这话刚说完,闻时听见旁边有人笑了,低低的压在嗓子里,模糊不清。 他转头,就见谢问从沙发里站起来,眸光含着笑意,对他说:“行了我不听了,给我听困了。时间不早了,我去一趟西屏园,有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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