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团团聚在一起,阴的可怕,空气中弥漫着湿气,似乎要下雨了。 树木都不大精神,枯着脸。也没有什么鸟兽的叫声,有的只是冬风吹动叶子的沙沙声。 锦书便在这铺满落叶的林中漫步,直觉告诉他,这样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踩着石头过了一条四五米宽的小溪,一栋灰房子出现在锦书面前。 直觉告诉他:进去。 门没落锁,很容易就能推开。是一间不大的房子,一张小床,角落里几箱方便面和几箱水。桌子角落里放着电脑,正中心却放着一个没雕完的二十厘米大小的像。 锦书凑近一看,那张脸是自己的。神态惟妙惟俏,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薄唇微张,在喊谁。 电脑的样式也是他熟悉的,在秦云雁家见过很多次的那个。秦云雁有两个电脑,一个处理公务,一个干自己的事。 他忽然就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大喊:“秦云雁你出来!” 没人答他。 一阵风吹过,一扇半掩着的门被吹开,发出刺耳的响声,吸引了锦书的注意力。 他顺着声音推开那扇门,是一条不知通往哪里的长廊。 长廊是在石头里凿出来的,每隔五米都有个凹槽,里面放着灯。 脚下是颜色不一的石板路,缝隙之间长着深绿色的青苔。 锦书顺着路行了十几米,摸着黑走的,他没那个心情点灯。终于见到了光。 光像是从最上面的一个天然的洞□□进来的,白茫茫的洒下,准确无误地射在一尊石像上。 石像通体纯白,圣洁如玉。脚下踩着一米高的大理石雕刻成的祥云。在光的照射下像是将于世间的神明。 锦书呆住了,不是因为这场景多么唯美,而是因为那张脸他太熟悉了。 是自己的。 借着那光,他也看清了这里的全貌。这里是一座石窟。目之所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字形成一个圆,簇拥包裹着石像。 字的间隙里,又有几十个放着灯或者物品的石格子。锦书走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里面放着这个他的座像还有几沓装订好的日记。 日记的主人是桑原。 ……1689年,我收到命令,来幸城抢救被电钻破坏的北华华文帝的墓。这家伙可是个情种,为了个男人终身未娶。但我好像也没立场去嘲笑他,本人年纪四十照样没有婚配,大龄单身汉一个…… ……越挖越熟悉,总感觉我跟这群出土文物见过…… ……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算了没用,我最近的梦都好怪去,视角似乎是现在在挖的这个叫顾长风的皇帝的……不会吧,大哥,你要重返人间别找我啊!我只是领命办事…… ……今天在挖掘现场晕了,醒来后脑子里出现了很多记忆,乱糟糟的…… ……我就是顾长风的第九次转世。虽然记忆不完整,但根据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等的记忆,这辈子恢复的算多的了…… ……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把记忆宫殿刻了出来…… ……还是没找到阿锦,但我都转世这么多次了,阿锦不可能不转世啊…… ……阿锦,你再这么任性下去,我就不找你了…… ……算了,还是找吧,你别不等我…… ……幸好当年死之前拿水银灌注的,不然现在还得挖自己的尸体,可以明目张胆地收工咯…… ……该死的出版社不让我出书,说我的书跟写男男小说似的,说我一大把年纪还写爱情小说,不能当正经书出版。我去他的,这都是我跟阿锦之间真实发生的事情…… ……这石窟,这么多年没坏也是不容易。纸全风化没了,也就这些破石头能存住。这几年的目标:把花了的字重新刻一边…… ……前几辈子把这石窟都刻满了,害得我这次只能写纸质版,万一风化了怎么办,我得想办法保留下来,不然下辈子的我想不起来找阿锦了怎么办…… ……阿锦也是,我都转世这么多次了,怎么就遇不着他呢?就是我俩相差三十几岁也没事啊,我给他送终,那也比这找不到的好…… ……退休了,好耶!要不抽空出一次国?记得第五次转世是去大洋彼岸找阿锦来着,还没找到,钱倒是赚了不少…… ……距我观察,我每辈子都是六月十六出生,六月十六死亡。正好和阿锦死的日期一样…… ……我的记忆已经开始衰退了,很多事情都快忘了。怎么办,怎么办?前几世刻得这个石像是他吗?万一不是他怎么办…… ……我是谁…… ……我还是没找到他了。每天都在忘,每天都在从头重新看以前写下的石刻,我出不去了。今年六月十六就该是我这辈子的终结了,希望下辈子的我能早些找到这里。我这九世都没能跳出找他的循环,下辈子加油吧…… ……等死喽…… 最后是一封信,开头写着阿锦收: 见字如面,我知道你收不到,但我想写。 你留下封遗书就跑了,就留下我一个人,你个没良心的。 我前几辈子把记忆都刻在这里了,本来这封信也要刻的,但我实在没力气了,刻不动了。 你要是有点良心起码回来看看我,我不奢求你爱我,但你总要让我见一见吧,哪怕只是一眼,哪怕只是一句话。 你回来看看吧,帮我看看我刻的是不是你,要是我刻错了的话你就打我一顿。 现在的时代比咱那个时候好,众生平等,不会因为一人的愤怒杀人九族。也没有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谕就坑杀万人的荒诞。 我也不是皇帝了,你也不是臣子了。再也没有那栋不可跨过的墙,你也不用再担心我变了。 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可怜一个孤寡老人…… 唔……我忘记我想写什么了…… 算了,说什么你也看不见……不写了。 我爱你。 整篇书信写得乱糟糟的,有的字写错了又划然后又写错。最后署名的位置桑字划了写了个顾又划了,最终写了“我爱你”三个字。 液体滴落在纸上,上面的字早就晕染不开了。 风吹过来,故人却已走远。 锦书已泣不成声。 他把一个爱他的人留在了回忆中,孤身一人离开了。徒留那个人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找一朵不会盛开的玫瑰。 锦书浸在自责与悲伤中,没有注意到手腕上的表动了,秒针指向困惑,分钟指向兴奋,指针指向空白格。 一行小字略过:不敢置信(在做梦吗) 他也没有听见那由远方而来的脚步声。 秦云雁进来时太阳将要落山了,最后一丝阳光从洞□□入,照在锦书的半边侧脸上。 耳畔的耳饰发出耀眼的闪亮。 阳光消失,整个石窟都暗了。 他也从视线里消失了。 接着几盏灯幽幽亮起,暖色的光四散开,那尊石像被众灯捧着,俊朗的眉眼更让人看着痴迷。 秦云雁却没去看石像,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锦书。他没消失,不是幻觉。 那人一袭青衣,乌黑的发丝散在肩上。昏黄的灯火映在他俊朗的容颜上,摇曳的光与万般事物与痴情的人都在那人眼眸中呈现。 一如当年,元宵佳节。熙攘缤纷的人流中,荣锦提一盏莲花灯,逆在人群中对他笑。 伊人一笑,少年情动。那一刻心头的悸动足矣支撑他熬过七百个春秋夏夜。 是他吗?秦云雁想。他这一年实在过得不算清明。 醒来、干活、发呆、思念、雕刻、吃药、睡去。 有时候醒来看见客厅的灯没关会以为只是眯了一会儿,但实际上,可能两天已经过去了。 梦里偶尔有他和而现实没有他,秦云雁便再也不愿分不清其二。他把自己过程朝生暮死的蜉蝣,漂泊于世间。 偶尔的幻觉让他仿佛能看到那人的身影,却是一触即散的尘埃与泪。 他遵从记忆里的地址来到这里,这是他给自己预留的退路。再次看到石像的那一刻,记忆里的那个峡谷也被照亮,记忆与现实重合。 这里就是他的记忆宫殿。是秦云雁为了防止忘记重要的事所建造的真实版记忆宫殿。 十五岁来到这里时,他就该想起来的,但遇见复皇的大祭司,也就是心理医生,把这段记忆封印了。 幸好,找回来了。 秦云雁看见他在哭,如他七百年来每次来这石窟时幻想的那样。他的爱人,锦书在哭。 这石像的每一刀,每一笔都倾注着他的思念与爱。 秦云雁想:他终于看到了,就算是在梦里,就算是我的想象,但他看到了。 他呆愣愣地看着那张自己永生永世都不会忘怀的脸,看着那行清泪顺着那人的脸颊落在地上。 同时也落在自己心里。 “阿锦?”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能出声了,虽然声音很小。因为很长时间没说话,他的声音很怪,但这不重要。 秦云雁又叫了一声:“阿锦!” 那人回头。 琥珀色的泪眸看了过来,秦云雁心头一颤。 那人看到他笑了,眼角弯起,像是刺破黑暗的第一缕光。他张开双臂。 “云雁,我回来了。” 秦云雁却又不敢信了,他以为这又是梦,是一场醒后只能记住零星碎片的梦。 不敢上前又不愿离开,怕那身影会化作泡沫。只能埋怨:“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我没想到时间差异忽然变成那么大……” 秦云雁忽然发了脾气,吼道:“你甚至不愿踏入我的梦,是嫌我的梦太脏吗?” 他这一年甚至都没梦到过锦书。他自然不会知道是因为锦书怕秦云雁连梦里都难过,特地请人办的。 那位朋友虽然嘴上不正经,但活干得还是干净利落的。 锦书也不顾自己的眼泪,快步上前。他发现秦云雁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好多:“怎么会?我爱你还来不及。来,亲爱的,抱一下。” “抱完就化成灰飞了是吧,前世你总是这么玩。”秦云雁想着躲开,脚下却不听大脑的话,一动都不动。 “废话真多。”他给了他一个无比用力的、充满温度的拥抱。比那次他从隙间回来秦云雁给他的抱更加用力。 秦云雁却只当这是自己的幻觉,不敢回抱,继续埋怨:“你至少给我留个梦啊……” 锦书抱着他,感觉到对方激烈跳动的心跳,感受到从对方身体上传来的温度。他轻声安慰:“我这不是在吗?” 秦云雁颤抖着环住锦书,将头埋在锦书颈间“可梦醒了你又不见了……” “这不是梦。”锦书贴在他耳侧回应。 “前几世你也总这么说。” “真的不是梦。”锦书见秦云雁不信,霸道地吻上秦云雁的唇,唇齿交融之间他感受到秦云雁的不敢置信。直到将最后一丝空气都掠夺干净,锦书才停下,在秦云雁耳边轻喘着说:“你梦里的我会这么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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