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梦生从椅子上侧过头来,看向门边。 这时所有的光彩都从房间里和他的脸上消失,就好像最后只有□□里那颗子弹,是他留给自己的,唯一的纪念品。 但那颗子弹却早已化在了焦黑的铁水之中,狼藉满地,甚至无法给他一死。 于是,允梦生的视线越过狼藉的地面,压过那双强势镇定的脚,然后凌厉向上,最后盯着这双脚的主人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明明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忠心的将臣,无可代替。 虞守陇把应有路扶过,交给旁边的医护兵处理伤口,然后走向前,对椅子上的允梦生说: “因为我弄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我明白允光奚为什么要杀掉他的养子了。” “...” 几件前的旧事忽然在当下重提,让允梦生迟疑了下,然后他心碎地笑起来。 他记得,那时他的舅舅允光奚被他以不佩戴项链为由当场处死,殿上群臣颤瑟,而虞守陇向他投来忠诚尊服的目光。 所以,原来当初殿上那个诚恳的颔首礼,其中也会有迟疑。 “因为,怀疑。”A区第一大将对他捍卫的帝王说出了口。 允梦生完全明白了,当初允光奚是因为担心自己心爱的养子成为监视自己的工具,而如今,虞守陇怀疑他崇敬的女王留下的话。 “我母亲曾经对你说了什么?!” 允帝愤烈而伤饬地质问着他,神经紧绷的耳朵就像鹦鹉撑住整个身体的脚。 虞守陇的神色间交错着悲伤和怜悯,好像在说,你唯独不该怀疑她。 “她说...” 虞守陇又想起那位尊贵强势的允幻歌女帝,她当时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眼神依旧强硬着,像两颗玄黑的钢珠。 ”听你的话。“ 允梦生听了,两角眼尾恬然弯起,唇线上荡开一笔漂亮的涟漪,然后有连绵的笑声从肺里哗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不笑倒好,一笑便又咳又喘,好像胸中有两股心气冲突不顺似的,这一遭折腾磋磨下来,他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 这才让人突然想起,这位梦生允帝从小就有心疾,但好似往日给人的印象总是毫无大碍的模样。 帝王的模样是一生受到关注的,上到重臣统将,下到仆侍兵丁。 现在围合着整个云梢殿的西地军已经从他们的头盔和帽檐下瞥出冷白的目光。 站在虞守陇这一端的臣子派系此刻也都围在殿门口,等在这个关乎帝国命运的重要节点上。 他们瞪着眼睛,伸着脖子,看着这位端严无二的梦生帝王从那间神秘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像他母亲一样,他孤傲威穆的气势依旧会令人害怕。 但他当下脚步虚浮,荣哀神颓,仿佛随时都会摔倒。臣子们以往敬畏的心中此时莫名多了一声叹惜。 这位梦生允帝到底还是如他舅舅允光奚一般,疯了,也废了。 如果刚刚他们看到的那场极光代表着帝国之心的消陨,那么这位不再体面的帝王,就是从上一个刑场走向下一个刑场。 因为他刚刚与被剖心无异,而全世界都目睹了这场处刑。 在允梦生被押解走后,应有路还站在殿门侧,没听从军医焦急地让他快去修养的嘱咐,他的目光回顾着里间,问向虞守陇: ”那把枪..” ”你现在不该问我这个。”虞守陇神色严峻地说。 “我不问这个,我要问什么?” 应有路狐疑地折起眉,语气淡薄地好似即刻要散掉。 “那些人可能还活着。” 虞守陇刚说完,面前这个又是折眉怀疑又是淡语薄气的的人就立刻消失得没影了。 只有军医在那追风之人背后疑惑地嘀咕:“我让他快去修养,可没说要这么快呀。” “可能这位静夜指挥使比较惜命。”军医的同事说。 这时旁边忽然有人问了个问题,他们凭声就认出了是虞统领,虞守陇。 ”你们见过上一刻还在冒死,下一刻就忽然惜命的人吗?”他问。 军医们在脑海里疯狂地翻着自己的执业经历,想找出一点相似的人和事来。 但虞守陇笑了笑,把他们又拉回了现实, “因为他惜的,是别人的命。” ----
第83章 孤山响 金属岛上,在拉着好转一些的祁子锋起身后,应有路看到了不远处的某棵树,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走向了环形屋中心的莲石盘。 他原本让祁子锋去树下等他,祁子锋却当没听见似的跟着一起来了。 应有路从那座石盘上拿起柳间彷的紫晶项链后,祁子锋忽然伸手在旁边那条红晶项链旁放了一朵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采的。 两人瞬间都想到了自留之地的事情,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准备离开时,却听见石盘下方传来表层白色薄壳脱落的轻脆声,随之露出三个字: 一面岛。 两个人似乎都有什么想法,但此刻都没说话。 直到两个人又像原先冒充高中生走在咸水城第二中学里那样,祁子锋看着应有路把柳间彷的紫晶项链埋在了岛上唯一的一棵柳树下,这才发出了声: ”项链只是引子,能够解决这一切的只有她自身。其实,她很早就跟他有了约定,等在这座岛上再见一面,即便当见上这一面的时候,就是她的毁灭之日。“ 祁子锋看着因为磁场混乱现在才收到的柳燧发来的图片,两指隔空放大,就看见某座金庭花园之中,凉亭下一位目含薇星的侍女正看向放眸绕指演奏弦歌的乐师。 应有路的终端闪了一下,也接到了同样的信息,他似乎并不惊讶。 祁子锋心想他应该早就猜到了这一层关系,但柳间彷和什美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呢? 祁子锋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听见刚把最后一把土覆上的应有路起身问他: ”你说,什么是美?” 这确实是符合美术生又为难美术生的问题,祁子锋微微一笑,没想到在他放养浪漫,拿起锋刃的六七年后,竟然会在一片刚刚经历过信络磁暴的战场上和人谈论美。 该则世界奇诡玄幻,现实世界又哪里不是呢? “美?“祁子锋深思了一会,说: ”是能让究极进化的智体也倾慕的,脆弱人类用身体弹出的灵魂之声。现实当中,人和机器只有利用上的位属,没有电磁波之内的感情,但相互钦慕的美是他们超越天生鸿沟的沟通媒介,甚至让一位机械智体用死亡为人类留下了歌声。” 不知道为什么,祁子锋说这段话的时候,想到的不是那张宫廷奏乐图,也不是什美选择解体自爆的场面。 而是在海弹压顶,在死亡真实地降临前,乱空当中那只声色疾烈的白色海鸥。 分明匆匆一幕,吉光片羽,却在那个残酷世界里美到极致,无以言表。 这么想着,祁子锋抬起眼望向那角天空,却不知道旁边的应有路也正看着自己,尽管他现在也应该谈一谈美这个话题。 但他好像忘了,忘得云淡风轻。 可离岛的时候,当应有路迎立在海风口上,微微闭眼,恬然笑起,再次像在咸水城的顶层花园中那样张开双臂时。 祁子锋才发现,刚刚那个谈美的话题,应有路早已经答了。 他的答案是,现在。 应有路从海岛回来后,又去了趟该则密室。虞守陇在那里等着他,好像知道他会来一样。 就被保护的现场情况看,除了加强了密室的监管级别,里面的一切都还是该则毁灭时的样子,包括那把被融化得不成形的手I枪。 应有路凝沉着眼,再度将他当时的疑问付诸其上。 虞守陇也顺着他的目光在那把I枪的融化物上着了一眼,随后感叹道: “原来,他还留了这么久。” 应有路心中抟着疑惑,然后听虞守陇解释道: “他母亲的爷爷,也就是他的祖父允瞻骞发明了项链作为控制全区的工具。他祖父的控制欲很强,甚至因为他小时候说话慢,还拿枪指着他的头过。 于是那把枪被她的母亲视为忌讳,本来已经丢掉,谁知道却被他捡了回去,还放在了自己离最近也最危险的地方。” 应有路心头寒然一听,终于明白了,这把枪里为什么会有子弹?而允梦生刚刚又为什么问他确定吗? 还有虞守陇说的“原来是这样’,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因为控制。 允梦生憎恨被控制,无论这种强势和霸权是来自于他的祖父还是亲舅,所以他反过来要控制住所有,才能护住他的安全和自尊。 因此,他才如痴如魔地建造了一个可以活万千,知所有的该则世界,而这把枪,既是他受制于人的警诫,也是他寻求极致之权的初衷。 应有路抬起头,看见远空中的日光落下了云层,再落在了门脚处,他心中的谜团在霎那间消散如风,可随后他拖出门去的影子却似乎变得更加漆深沉重了。 这时候,阶梯下有一个人含着平和而镇定的目光向他迎面走来,在这个人伸出一只手扶住他肘臂的瞬间,好像他身后那个沉重的影子也被稳稳地接住了。 “祁子锋,我想去一个地方。”他看向和他影子交错的男人说。 “好。” 两个男人穿过纵云殿里曲折漫长的走廊,最后站在一片漆黑的矮林子里。他们看见这些树的形态都各具特色,因为它们都是等身的人物塑刻。 祁子锋摸索到壁面的开关,打开最顶上的一眼灯后,密布在应有路心中的疑云霎那间又驱散开一片。 应有路站在白瑕的雾光之中,目光净透,也就是说,直到现在他才将允梦生这个人看得分明、完全。 他曾经陪着允梦生走过这片奇怪的林子;不久后又与允梦生同骑巨象穿梭在场面奇异的馥加城里,并目睹了这位妖狂之帝射出杀人祸世的三支箭羽; 他之前登录过斯皮格被箭弹贯穿时的手环;后来他又变成一只越过死亡风浪的海鸥。 而现在,他又回到了这片林子里,从这张最开始的棋盘上审视这一切。 应有路朝前迈开了步子,踏远至近,由外及里。 他的身影越过揣兜静观的舒景安的塑像走向了霍云祺的塑刻,又穿过眉谋目算的霍云祺走向了杵杖颐站的绍晓榷。 再经过魁威严武的虞守陇身侧,走向了最中央那个躬身捧物的青年。 这一次,他不用故意转过身看,也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这个青年的名字叫作该则,这是所有真实还原的人像林中,树林主人唯一为一位虚拟人物雕刻的具象之身。 而该则手里捧着的圆形物体,应有路如今也看得十分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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