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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丁空的皮肤微微泛着麦黑，眼睛却水灵灵的，像山底泉水刚吐出来的清幽幽的泡，他的睫毛浓密又纤长，好像豆荚上新长出来的青绒细须。 可明显的，现在这两涧泉水底下却带着怀疑和不安的底色。 轶满眨了下眼，他想着，丁空啊，我在庆幸你这几年过的好好的，你却在想，我是不是个好人。 丁空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并试图弄清。 他回看过去，看见轶满笑着，笑得像低着头的芦苇，仿佛有一种苦涩的气息贴近地面。 而自己脚下的飞沙就是芦苇的白絮，它们无所不在，迷人眼睛。 这些烦躁着他，让他跑得更快了些。于是，他脚下一急，超过了轶满。 速经远远看到这幕，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低叹道： ”丁空，你真是我哥。” 说着，他又看向轶满，发现他老人家今天不仅没什么好胜心，而且还奇怪的很。 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奇怪人士的轶满正兀自看着丁空的身影，又想起了17岁那年。 那年那天是大雾，他的亲人和队友死在了大雾里。 寻路人地面训练场的围墙下，他看见一个少年蹲在墙角哭，便问：”你为什么哭？“ 少年抬起一张哭红的脸来，对着这个陌生而无社交分寸的青年道：”你管我！“ 见青年还杵在原地，似乎不懂一丝礼貌回避的人之常情。少年又不满地问:”你到底想干嘛？” “想看人哭。”轶满当时诚实地答道。 但因为自己的话，少年吓得跑远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训练场周围的守卫队发现了，那些人不只是单纯的守卫队。 至少在当时那届寻路人死伤的担架抬回来时，那些人却不动声色地潜藏在附近，似乎设好圈套，就为抓住什么人。 轶满当然知道他们想抓的是谁。但他看着那个前一刻为他姐姐和队员痛哭，后一刻又被自己吓跑的少年，还是追了上去。 在荒草地中狂跑的少年见他穷追不舍，又吓又怒，骂了一句:”理我远点，神经病！“ 轶满闻声皱了皱眉，这时制造出声响不是件好事，但所幸，很快，有一阵大雾涌来，将两人中间的万物声色都掩盖得朦胧不清。 终于不用再撵那人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了。 轶满轻轻一笑，坐躺在水气微湿的草丛中，他刚才一激动出了些热汗，不过他全身依旧冰冷得可怕，就像草丛里正挂满的苍苍露珠。 听见草丛外搜查的人嘀咕着刚刚到底是谁骂我们神经病啊，并恼火散去之后，草丛中的青年才自言自语到： “我是该离得远点。但谢谢你的靠近。“ 虽然那个时候少年为了甩掉自己，已经跑出了半公里远。 那天轶满本来该哭的，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哭，倒让别人替他哭了一场，不，不是替他的，而是竟然有一个人，能在那时那刻拥有与他同样的内心海潮。 当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跟自己拥有同样的感受，还流出他无法流出的眼泪时，真的太过于匪夷和奇妙了。 他从小在人情百态的暗城里长大，却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感觉。 所以，丁空，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
第25章 镜与火（一） 暗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了地面和寻路人宿舍，祁子锋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最多。 暗室。 祁子锋总爱去暗室的原因，其实可能非常简单，冉春衣一直没意识到这一点，直到一个冬天的下午。 他的女儿穿着新衣服，撅着小嘴说：“爸爸，我不知道今天自己漂不漂亮，因为你的住处没有镜子。” 冉春衣蹲下来，抱着她：”不需要镜子，宝贝，在爸爸眼里，你是最漂亮的。”而后他的目光又瞥向门口，这时候祁子锋刚好走进来。 没有反射面的空间能给祁子锋一种轻松感。他不知道冉春衣的住所没有安装镜子的理由，原本也不会知道，如果不是这天恰巧碰到他女儿冉香胥的疑问。 温暖的绒毯铺在脚下，香冽的酒热在小炉子里，他们开始聊起了“镜子”的话题。 “我不需要能反射我的镜面，每个人眼睛里面的我，都是不一样的，他们有的热情似火，有的敬畏，有的奉迎，有的闪躲，他们见到的我，有千百种样子。 我从他们眼里，就能发现那些我不曾发觉的角度和瞬间，当然，重要的一点是：他们视线中的我，并不能左右真正的我，所以，我根本不需要镜子。“ 冉春衣看着坐在对面的人说。 “但你有镜子。“ 祁子锋视线轻轻一移，看着不远处高高伫立的双镜塔，说： ”人民的反应和行为，就是你用思想和措施亲手为自己打磨的镜子，用来见自己。 你用法度和权威建造了一面巨大的，能够照清人们污缺的镜子，也成为你心中权衡的镜子，用来见他人。 所以才有了塔上面的那句话： “双镜如月，时有盈亏，彼盈还盈，彼亏遗亏，君清民明，双镜同追。——双镜塔。不是吗？” 祁子锋听说，当年C区从A，B两区独立出来，重组大获成功后建造了这座塔。 冉春衣为它命名并题了字，因此双镜塔也一直是暗城人的精神支柱和至高信仰。 “恩，没错啊。” 冉春衣感慨道，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有点迟钝，让人错觉他不是在回答，而是在自说自话。 因此，到最后，他也没有问出祁子锋不喜欢镜子的理由。那个理由或许很重要，但他觉得，他不会从祁子锋嘴里听到。 近来，冉春衣总爱做梦，虽然沉溺工作可以帮他忽略很多，但仅仅在日理万机间那些一星半点的余暇里，那些久远的记忆就会趁机而入，栩栩复生。 现在，他依旧站在暗室里，但跟现实不同的是暗室最大的那面墙上有一面镜子。 程倦爱照镜子，现在的镜子里也映出他生气的侧脸，这人是不太会生气的，甚至生起气来，比愤怒多一点的是委屈。 冉春衣知道，这是14年前，他和程倦争论的场景。 当时植物学家柯图和她的信息工程师丈夫从A区逃到B区。冉春衣想要拦截。 “必须要拦截，只有掌握让A区彻底崩溃的秘密，以A区为依托，固本开源，才能取得和B区抗衡的实力。” 这时，程倦下颌绷起，镜中的侧脸显得更加冷刻寒峭，他眼神明快疾亮地开了口： “A区在追击关键人物，B区也得到了消息，我们的队伍打不过他们。如果那个秘密真的是A区的死穴，随着目前的转战思想越来越强烈，那个秘密就是新的大战的导火索。 就算是，也应该等B 区与A区豁力相博，到时候会有一批从Ａ区涌出的人员。A区人属于家族阶级的得益者，但是会在B区的秩序中被慢慢淘汰，所以他们没有选择，最后只会加入我们。” 而程倦没有说的另一半的意思，冉春衣也知道。 Ｂ区人不会加入自己，因为他们守着天生高傲的基因秩序。 “太长了，程倦，我已经26岁了，现在不冒险，什么时候才能迎来真正的改变？”他开口对程倦说。 话后不久，当年那届的寻路人出动了，但最后他们回来的路上，却是一地斑驳残乱的血色，只回来了4个人，不过他们牺牲重大的同时也消灭了A区一半的追兵。 那一时期寻路人的精锐折耗巨大，人才零落无几，从此与Ａ区的静夜司形成死敌。这是寻路人与静夜司的第一次结仇。 也是程倦和他的第一次耿芥。 “ 咳咳——”冉春衣呼吸不畅地醒了过来，不知道是由于暗室昏暗，还是潜龙塌上威压深沉的缘故，就连那面明透的镜子也入囫囵了梦去，不见于现实。 -- 暗城作战室内热感应值飙升，里面聚满了英姿勃发的青壮干力。 丁空的身板挺成了一杆小旗，这是他进入寻路人一年后参加的级别最高的一次行动。 目标是秘密夺取一个资源点，它的重要性不需要任何人来强调，只因为它的名字叫做——利尤阊。 利尤阊，一个位于A区西南边缘的小镇，以矿产能源丰富小有名气，当地居民长期被奴役为矿厂役工。 那里除了矿业发达，其余设施几乎落后其他地方三四十年。由于生活艰苦，生育意愿低下，多数劳动人口是50-70岁的老龄人，少数是青年，以及从其他艰苦纷争区域上迁徙过来的妇女儿童。 “利尤阊，以前本是重镇，但随着能源开采的逐渐枯竭，监管没有以前严格，但它还是会榨干当地人的最后一滴血。这滴血不能就这么在我们眼前流干。” 祁子锋面朝着寻路人队伍说道。 “救人是目标之一，我们这次也需要夺取资源是吧，没有资源我们活不了太久。”有人说。 “对，我们都是种子，而资源是土壤，为了资源我们可以变成任何模样。”速经难得正经，说的话不像平常。 为了资源，变成任何模样？本来适者生存，原始法则，丁空也说不出好与不好，便问速经： ”对方实力如何，为什么祁队没有说关于他们的信息？“ 速经的眼神迅速瞟向前面，犹豫了下，然后微微动了动嘴唇，说出两个字。 静夜。 这两个字就如藤蔓一条，在丁空脑子里迅速生长开来，带他回溯以往，从训练官提起它脖子上就蜿蜒起来的青筋，到他少年时悲伤的眼神冻结在墙外一角。 丁空从前趴在墙外，只能旁观到一些事情的表象，它们是花的鲜艳和枯萎，而现在，他在墙内了，他可以看见它们的血液，它们的呼吸，甚至是它们底下的根。 这条根以很多种方式存在，有时候是祁队凌冽的眉锋。 这是寻路人夺取的第三个重镇，却也是唯一一个二度夺取的目标：利尤阊。 六年前，第八届的寻路人参加了利尤阊一战，就是为夺取C区实现北上东进的战略前阵。 那战过后，寻路人中的传奇队长冷冬，包括其余10名精英都在那次的高密级行动中牺牲了。 那次的牺牲人数巨大，竟然高达11名，是继暗城建城1年前AC两区大战之后产生的最大伤亡记录。 听说就连当时刚回区1年的金萱真副队也在那次利尤阊行动中死亡。没人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场恶战。 祁子锋当时因为训练时间不够，没能参加行动，之后他问过所有幸存的人，对方是谁。 很多人说，那是A区的帝国杀器——静夜，但也有人害怕得像傻了一样，不敢肯定，只说了一句：“他们不是人。” 那支不是人的队伍，从此，就刻在寻路人不可磨灭的记忆里。 而现在，轮到他们这一届，来面对这深处的愤怒和未知的恐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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