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瑞城又落了雪。 这场雪来得疾,不似之前那场纷扬的大雪,只有零星几点。 比起雪,更像下了一场没有声息的、绒质的细雨。 奚迟他们到的时候,钟楼底下的小操场已经坐满了人。 “迟哥,黎哥,老大,这儿!给你留位置了!”小螺号站在一张塑料凳上喊。 其余几个班的人也纷纷打起招呼。 “怎么这么多人?”桑游边走边问。 王笛“嗐”了一声:“黎哥生日那回没通知他们,我微信都被爆破了,这次要是再不说,开学爆破的可能就不止我的微信了,所以在大群里提了一下。” 不过人数之多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显然也超出了老王的预料。 “我来得比你们早一点,”祝余说,“我看到老王和几个班主任在讨论红包的事,说准备的红包不够,九班班主任骑着他那辆小电驴连夜上书城了。” “不会吧,”廖争看着底下这乌泱泱一片,“主任还真给啊?这么多人呢。” “也就图个彩头,意思意思。” “这多不好意思!” “人太多了,要不还是让老王别准备了?” 一群人拿不定主意,抬头看着还未落座的几位大佬。 两秒后,黎哥散漫又随意地开口:“替主任省钱?” “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校门口停着的那辆车?”桑游也接口。 一群人点头。 “主任的新车,”桑游比了个手势,“这个价。” 所有人:“……” “收着吧,拿着老王的红包,考个高分,别说一个红包,十个主任也乐得给。” 快要零点的时候,雪下得密了些。 江黎抬手将奚迟的围巾拢好。 “冷不冷?” “还好。” 人群中有人正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主持人倒计时的声音和着不闻钟正下方钟摆的声音,又与小操场的倒计时声重合。 只剩最后三秒的时候,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3,2,1——” “嗡——” “嗡——” 不闻钟渺远悠扬的声音划破长夜。 春声破晓,新岁拂旧。 “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我行,我一定行!” “新的一年,请把英语(雨)全部浇进我脑子里!” “超常发挥,黎哥迟哥附体!!!” 周围一片鼎沸,所有人在欢呼拥抱,奚迟却只是转头看着江黎。 出门的时候,他将江黎去年送他的平安符带在了身上。 第二年。 是他和江黎一起过的第二个除夕。 两人都没说话,直到江黎倾过身,在周围喧闹又拥挤的人潮中,将他抱在怀里。 奚迟只是怔了下,反手将他抱紧。 是少年人坦荡又无畏的爱意。 九班班主任狂飙的小电驴终是完成了使命,在掏空书城老板“红包家底”之后,老王一个不落地发完了“压岁钱”。 “主任,明年还是你敲钟吗?”小螺号开口。 老王:“…明年你还想要???” 王笛:“哦,不是,是学弟托我问的,说既然是山海传统,那明年他们也来。” 老王一头雾水:“什么传统?” 王笛:“就是您发红包的传统。” 老王:“???” 九班班主任笑着调侃:“什么时候添的传统?” 一群人齐齐高喊:“今——年!” …… 敲完钟,拿过老王的压岁钱,许完愿,好些人来得匆忙,连年夜饭都还没吃,纷纷往家赶。 雪不知不觉停了。 回到春江花月,只差几分钟就到一点。 两人照旧停在那盏夜明苔灯下。 “换灯了?”江黎抬头看了一眼灯架。 “嗯,”奚迟点头,“旧了,就换了一盏。” 夜明苔灯已经不是原先那盏。 但灯下的人还是原先的人。 “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奚迟看着他。 “嗯。” 奚迟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往前一步,围在江黎颈间。 也不知道为什么,江黎总不爱戴围巾。 正帮他拢着,兜里的手机振了一声。 奚迟暂时空不出手,因为围巾尾部的流苏和念珠的流苏莫名其妙缠在了一起。 “手机在兜里,”奚迟全身心拆着围巾的流苏,淡声道,“帮我回一下。” 江黎“嗯”了一声,从男朋友兜里拿过手机,解锁,看到未读的微信提示,点开。 “谁的消息?”奚迟问。 江黎挑了一下眉:“太爷爷。” 奚迟不觉有异:“说什么了?” 江黎却没有说话。 四周静谧非常,只偶尔飘来一两声烟火的声响,像是在遥远山际乘着长风而来。 顶上是明灯一盏,温温柔柔地照着这一方小天地。 缠绕的流苏终于解开,奚迟将围巾系好,松开手,站在灯下抬眸看他:“?” 奚迟只当江黎没听见,又启口问了一遍:“是太爷爷发的消息?” “嗯。” “说什么?”奚迟顺势去拿手机。 “说——”江黎顿了下,静静看着眼前的人,良久。 “新年快乐,乖乖。”
第88章 成年礼 族中长辈对小辈有千百种喊法,奚迟也听过无数次此类的称谓,原以为早已经习惯,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两个字会从江黎口中出现。 奚迟思绪短暂空停片刻。 江黎声音很轻,也很淡,奚迟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手机再度嗡响一声。 奚迟这才抬眸看着江黎。 …他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他胸腔微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手机给我。” 江黎慢悠悠递过去。 奚迟一低头:“。” 发消息的人的确是太爷爷,发的内容也和江黎说的那句话无异。 “没骗你,”江黎声音更淡,像是询问又像是陈述,慢声开口,“太爷爷说的是不是‘新年快乐,……’?” 最后那个二字称谓被奚迟捂在指缝间。 两秒后。 江黎稍显“滞后”的笑意从奚迟指缝间缓缓流出。 奚迟:“……” 行了,这人就是故意的。 “你再喊。”奚迟出声警告。 江黎失笑,拿下男朋友的手,不再逗他:“太爷爷又发消息了?” 奚迟已经从那个称呼中缓过来:“嗯。” “说什么?” “没什么,就说要过来一趟。” “送压岁钱?” “嗯。” 江黎想了想:“去大院的时候没见到太爷爷?” 按照惯例,拜早年的时候应该已经拿过压岁钱了。 奚迟:“见到了。” 解了围巾之后,奚迟棉服领口有些空,江黎抬手在他颈侧摸了摸温度,将他衣领拢紧,随口问:“那时候没给红包?” “…给了。” 江黎动作稍顿,垂眸:“那天给了,今天又给?” 奚迟回以沉默。 江黎了然,是金贵的若木没错了。 “挺好,过一次新年,收两次压岁钱。”江黎笑说。 过了几秒,江黎再度开口:“桑游也有?” 奚迟:“?”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桑游? 奚迟不明所以,却还是如实回答:“没有,回大院那天给过了。” 江黎“嗯”了一声,薄薄的眼皮轻往下一垂:“那以后我得要两份。” “……” 奚迟反应过来,没忍住:“你几岁?” 怎么什么都要和桑游较劲? 江黎眼底也带上笑意,抬手压下男朋友被风吹乱的发梢,眼神认真,表情却很寻常。 “那明年能拿到太爷爷的红包么。” 奚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顿了下,眉眼在莹莹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语气淡然却又促狭:“不好说。” 江黎莞尔。 夜长风起,将江黎颈间围巾流苏吹得翻飞,奚迟替他理了理,垂眸看过时间:“很晚了。” “再不走,说不定会在门口碰见太爷爷。” “那正好,”江黎不紧不慢道,“今天还能拿个红包。” “……” 月色依稀,小区外墙的天空中,燃起新升的烟火。 烟火起,照人间。 两人同时偏过头,朝着深色天际看了一眼。 都没说话,却又早已习惯这种独属于彼此的亲昵的安静。 烟火燃尽的瞬间,江黎怕他冷,终是开口:“起风了,早点回去。” “嗯。” 手腕上念珠的流苏被风吹着,轻轻刮着腕骨,一下又一下。 奚迟盯着那乌色流苏看了一会,抬眼看着江黎。 小半晌。 “明年让太爷爷给你准备红包。” “两个。” 江黎怔了下,动了动嘴唇,想说的话很多,又觉得没什么说的必要,最后,只是低低地笑了下,应了一声:“好,知道了。” 他走近一步,微一低头,轻抵着他的额头:“新年快乐,男朋友。” 奚迟满眼是笑:“新年快乐。” - 奚迟回到庭院,还没进屋,隔着厚厚的门板,先听到一道熟悉的声线。 浑厚洪亮,声如长钟。 奚迟手僵在门柄上,他点开手机消息看了好一会。 ……不是说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吗? 奚迟松开手,面无表情靠在门上,任风吹了两三分钟,才让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应该没看见,如果看见了,以太爷爷的脾性,不会这么安静。 想通之后,奚迟松了一口气。 他站在原地揉了揉脸,镇静下来,解锁,推开门走进去。 刚到玄关,太爷爷和施岚女士聊天的声音再度传来。 “对了,你们小区那对小年轻你认不认识?” “哪对?您去年遇见的那对?” “嗯。” 大概是觉得无缘无故也不会突然提起话头,施岚女士笑了一声:“不是又遇上了吧?” “是,挺有缘的,看起来感情挺好,一年过去了还黏黏糊糊的。” “是讨喜的两个孩子,年轻人,对待感情态度就应该端正些。” 施岚女士笑得不行:“两次都被您撞上,怎么这么巧?” “所以说命中有缘。” “这次看清脸了没?”施岚女士随口问,丝毫没察觉玄关处的异样。 奚迟心都悬到了喉口。 “没,人小年轻谈恋爱,我一个糟老头子盯着看像话吗?远远看到就走了。” “乖乖呢,怎么还没回来?都这么晚了,学校敲钟应该早结束了。”太爷爷又道。 这头话音刚落下,玄关处骤然响起一道脚步声,太爷爷忙换上笑脸回过头去,自家小若木自玄关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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