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地下室的通道并不长。 壁灯在开启后的一段时间内就变得非常敞亮,廊道两侧摆放了不少古典风格的花瓶,不知是不是神明那家伙少有的正常喜好。 两个人一路直走,在经过一个拐角后,空间忽然放大了好几倍,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叫嗅觉灵敏的池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是一间庞大的图书馆。 几米高的红木书架成排摆放着,从门口一直列到房间的尽头,稍微探头去看,就能发现在最内侧的墙上挂着幅横宽尺寸的画作。 手举镰刃的女性一刀斩断了怪物的身躯,而怪物的头颅表情狰狞,哪怕只是静态的画作都能让人脑补出它凄惨的哀嚎。 圣女肩头的罩袍被风吹起露出了少女身材姣好的线条,虽然神态和动作完全不一样,但还是能认出来,她和外头的那座雕像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看来这副本有一个特别的主题,圣女与野兽?”严律摸着下巴小声开着玩笑。 然后池昱的声音就在他背后幽怨地响起了,“如果只是密室逃脱还不错,但被强行拉进副本还要和我的小命挂钩,那就算了。” 两个人在图书馆里各自找了块空地,打算好好探索一下是否有离开副本的线索。 严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他随意扫了眼封面,尽是些他从未见过的文字,而他刚想打开书的内页看看,却发现那些纸张像是被胶水黏住似的无法翻动。 “怎么回事……”他诧异地开口,又把书放在掌心轻轻颠了颠。 书的重量很真实,但它的内页有些像游戏里的建模,摸上去觉得是纸,可根本就打不开。 而且这本书能拿下来已经算好的了,其他的书籍完全就是“长”在书架上的,任严律如何用劲都抠不下来。 就在他斜对面的池昱也遭遇了同样的问题,毫无作用的书籍让他的不耐烦暴涨到了极致,他刚想着要不踹一脚书柜来泄泄愤,抬眸却忽然看到了那张圣女的画像。 几乎占用了一整面墙壁的挂画下,写着一行不靠近看就无法发现的小字。 池昱用手电照了一下,血红色的字体笔画看着有些黏稠,让他忍不住要怀疑写下这行字的工具到底是笔还是正在流血的手指。 “视神则渎神,必当夺去光明,坠入永恒深渊。”他一字一句地念出了上头的文字。 “咦,这些文字你看的懂?”严律忽然从他的背后窜了出来,把池昱吓了一跳。 小少年木讷地点头,又看了一眼挂画下方,除了对方的笔锋有些凌乱,书写的方式有些潦草以外,完全就是他平时在各个地方都能看到的普通文字,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严律也没多问,毕竟对方所念出的文字就是之前神明给予过的提示,只不过是逼格稍微上去了一点。 “这应该是在声明副本的规则吧,祷告的时候不可以睁眼偷看圣女的斩魔过程。”严律说着,目光又再度回到了画作之上。 他不知道这幅堪称于杰作的画到底出自于谁之手,亦或是神明单方面的涂鸦喜好,但在他凑近观察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在画的角落里,有一个跪坐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男性角色。 “池昱,你快看!”就像是菜市场里发现有人免费送鸡蛋的大妈,严律猛地拉住了一旁少年的衣服,扯得他外套都掉下来半截。 “你最好能有点靠谱的发现。”池昱拽回了差点滑脱掉的衣服,无语地靠了过来。 画面的最下方确实有个男性跪坐着,他浑身被血污浸透,双手紧紧扼着自己的喉咙,满脸都写着惊恐。 当然最让人觉得恶寒的是,他没有眼睛。 那两颗血淋淋的球体像玩具似的滚落在他脚边,一道半月形的残虹自他身旁掠过划出道刺目的辉光,似乎在暗示他的眼睛是被这道光所夺走的。 而这画面中唯一能砍出半月形的刀刃……似乎只有圣女手中的镰刀。 “池昱,你再说一遍,这行字写的是什么?”严律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焦急。 对方在怔愣片刻后,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幽幽答道,“视神则渎神,必当夺去光明,坠入永恒深渊。” 他看到了圣女斩杀妖魔的过程,所以被挖去了双眼,而那个在祈祷日当天就死去的家伙,同样没有眼睛。 “他偷看了!在圣女祈祷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所以这个在所有玩家眼中应该是怪物的人,实质上只是因为违反了规则才被处死。 而真正被票出来的家伙已经悄声无息地转变成了怪物,潜伏在玩家之中。 哐当! 地面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掀起一片骚动。 人群的尖叫声不断,伴随着椅子被重重拖动的刺耳噪音,还在地下图书馆里探索的两人顿感不妙。 他们一前一后地跑出地下室,就见玩家们围聚在餐桌旁,而之前与那被害者同住的男人正惊恐地瘫坐在地。 杨友淳高大的阴影落在他的身上,在男人颤栗不止的瞳孔中留下了刻入骨髓的恐惧。 “你别再逼我了!!”他抱着头尖叫,目光涣散好像完全无法听进人话,“我真的回忆不起来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男人蜷缩成一团,像只被人捏住了尾巴的老鼠,只可惜杨友淳对他这样的示弱根本不以为然。 “这么多人的性命就捏在你的手上,你今天不回忆也得回忆!”他咬着牙,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彼时别墅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暗红的夕阳倚着窗边白玉兰的枝头,影影绰绰,在走廊的地面投下一片令人窒息的血色光影。 杨友淳的行为固然粗暴,但在旁围观的众人却不再像之前一样劝阻他的恶行。 每个人的心情都同他一般焦虑,只不过他们不愿当那个众矢之的的出头鸟,而杨友淳的所作所为也恰好不过是他们内心想法的具现化罢了。 这个男人明明最可能知道与怪物身份有关的信息,却每次都用“害怕”为由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几乎让人产生了他是不是在包庇同类的想法。 “不是我不想帮你……但这都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你早点说出来,我们也可以早点把怪物票走,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放弃到手的生还机会吧。” 站在焦月身边的女性主动站了出来,细声细气地同男人劝说,但她还没往前靠两步就被一旁的焦月轻轻捉了把手腕,示意她别在这时候出头。 见到两人底下细微的动作,池昱有意多看了一眼,才想起来这人他有些印象,是那天晚上杨友淳带头在走廊里找事时出来劝过架的女玩家,名字是许露娜。 而在此刻,比起杨友淳无端的暴力行径,许露娜的安慰要显得好声好气温柔许多。 “别再逼我了,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看到啊!”可在男人的眼里,不管是何种的劝诫都是把他逼进死路的强迫。 他受到了太大的冲击,大脑已经一片混乱,甚至从最开始只是记不起来怪物的样貌,变成了现在直接否认自己见过怪物。 “别和他浪费时间了。”众人正面面相觑时,男性清冷的声线从他们身后幽幽响起。 西装款款的青年男人坐在宴会厅的餐桌边缘,夕阳的焰色在他发丝间落下一抹深邃神秘的色彩。 他是安谷泽,当时在白墙上除了严律以外,他是第一个写下自己名字的人。 池昱能记住他是因为副本刚开始的那会儿,在神明发布规则的时候,就是这家伙提议要把所有玩家都杀光,然后独自享乐到最后的。 因为他的想法太过于炸裂,以至于池昱都对他留下了印象。 安谷泽半眯起细长的眉眼,指尖把玩着那把切牛排的小刀,似乎完全不惧怕锋利的刀刃会割破自己。 见大家都静静等待着他的后半句话,安谷泽只是不紧不慢地挑眉笑道,“还有两天就又到进食日了,我们都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真相,他却一直有意拖延时间,这样做的目的恐怕只有一个吧?” 这个男人也是怪物。 他的猜测一出,所有人登时往后退步,以那男人为中心而拉开了个至少五米半径的圆,他们面露惧色又窃窃私语,似乎恐惧却也并不确定对方的身份是真是假。 唯有脾气火爆的杨友淳对于这样的发展毫不在乎,他忽然上前,对着那自以为没事了的男人头部狠劲踹了一脚。 强烈的冲力让男人吃痛地扑倒在地,头部也因惯性撞击上了墙面,疼得他哀嚎连连。 “你这样不太好吧……他可能会死欸。”有人因看不下去而小声地开了口。 但被杨友淳狠狠地一瞪眼给吓得噤了声。 “我不逼他一把,他能说出来?”在众人惶恐的注目下,杨友淳依然不愿就此罢休。 他走上前去蹲在男人的面前,一把揪住了他沾满了鼻血的衣襟,咄咄逼人道,“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说出怪物的身份,要么承认你自己是怪物!” “我…我真的不知道……”领口收束,男人被杨友淳勒得呼吸困难,被他踢肿的眼球慢慢肿胀发紫,显然底下的组织已经破裂,他的伤口正在充血。 “你这是在询问吗,你这根本是在强迫……唔!”一旁的严律因看不下去这欺人太甚的画面而想要出手,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他身后的池昱给拽住了马尾辫。 严律险些往后摔倒,好在对方又推了他的肩膀一把才将他稳回了原位。 他不能理解池昱的想法,只是在愤怒地回头时见到了少年脸上依然没有变化的表情,他无光的眸子里静静倒映出其他玩家欲言又止的面庞,显然是在暗示严律—— 他在这里出手帮忙,就意味着他会成为第二个被霸凌的人。 虽然不是施暴者,但那些玩家的脸上却诡异地出现了愧色。他们明知道只要一起帮忙,杨友淳仅凭一个人不可能继续这蛮横的行为,但他们却选择了不阻止。 因为他们也有着和杨友淳一样的目的,从那男人的口中得到关于怪物的信息,现在只不过是借着别人的手,成为一个没有动手的施暴者罢了。 见严律明显动摇了想法,池昱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烂好人可不是你这么当的。” 对方终于听话地沉默,眸中的光点却不甘心地闪烁着,那束被池昱扯乱了的高马尾无力地垮下,长发逃出皮筋,凌乱地铺散在严律的肩头,亦如他失落与愧怍到极点的情绪。 这时男人再次哀嚎,他被暴怒的杨友淳一巴掌打飞了门牙,整个人都像从血池里捞出来似的,浑身血迹斑驳点点叫人不敢直视。 “你就这么守口如瓶?没想到你们怪物之间的友谊还挺深厚的。”杨友淳好像非要从男人的嘴里问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他不罢休地拽着那人脱了力的身子大声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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