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跟着30名黑塔和大脑的核心人员,在大脑地下十层,每过一道闸关都需要其中一位的身份认证,那些闸门的构造各不相同,但每一道都是秦知律的死门。 他对高科技一窍不通,只在认出其中一道外围有打着电弧的电网时忽然觉得胸口憋闷得发痛,像被人一刀又一刀无休止地扎在心脏上。 “还要多久?”安隅看了一眼终端。 从电梯出来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小时,这座地底迷宫的牢笼还不知道离他多远。 他身后只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上前认证虹膜,安抚道:“只要再十分钟。” 安隅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忍住了攥紧的冲动。 这是倒数第二道闸门,两边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金属罐,金属管道从中弯曲出来,汇聚向门口。 罐身镂刻着复杂的序列码,后面跟着四个字“神经毒素”。 机械门开启,那位上峰留在门外,朝他做了个手势,“您请。” 安隅面色紧绷,大步踏入,地上布满释放神经毒素的管道,在那位上峰想要提醒他尽量别踩到之前,他已经狠狠地碾了上去。 跟在他身边的研究员冲那人轻轻摇了下头。 十分钟后,安隅终于站在了通往秦知律的最后一道闸门前。 身边那位研究员朝他轻轻鞠躬,温和道:“我是律这一次的专属研究员,最后一道验证是我的掌纹。” 看着他上前开门,安隅忽然轻声道:“大脑之前也处置过一些畸种吧,我记得严希说过,他是因为试验体失控而失去眼睛的。” 研究员点头,“当然。黑塔会提供专业的培训,我们也有专门的设备。” 安隅抬头环望高大的闸门,“你们杀死畸种时,最残忍的手段是什么?” 对方愣了下,“您是想……” “在饵城出现未知的超畸体时,你们、黑塔,有想出过30种对抗的预案吗?” 安隅的问题很尖锐,但他的眼神却十分平和,没什么语气,仿佛依旧是从前那个没有人性的小兽,只是在单纯地发表疑惑。 但不知为何,那对金眸毫无情绪的注视,却让研究员的脊背汗如雨下。 “这些,律都签了字。”研究员避开视线。 安隅勾起唇角,低语道:“当然。他当然会签。” 沉重的闸门开启,安隅面无表情地从那人身边擦过,“谢谢。他很危险,你不必跟了。” 最后一道房门倒很单薄,没什么机关。 安隅手按上门把手时,研究员忽然又在他身后说道:“这一整套预案,早在律十六岁决定组建尖塔时就成型了,他本人也是设计者之一。” 安隅手一顿,捏着门把手,骨节逐渐突起。 “角落?” “他的自我审判,应该得到尊敬与救赎,而不是被加以侥幸利用。” 安隅回头,视线扫过那人,“抱歉,我人性缺失,不懂黑塔和大脑的深思熟虑。我只知道这些邻居教我的很浅显的道理。” 监测室和安隅从前呆过的试验室没什么不同,显示屏布满四面墙,地中间有一张冰冷的金属床,但秦知律不在这,安隅放轻脚步,看向通往里间的那道小小的门。 根据大脑提供的图纸,秦知律在里面拥有一个小卧室,那是他的私人空间,布置得和尖塔里的房间一样。卧室里不设监控,只有一个呼叫装置。但他一旦进入卧室,就不能擅自出来,出来要先呼叫专业人员替他解困。 安隅靠近那扇门,听见了里面金属沉重的声响。 秦知律穿着一身柔软的睡衣坐在床上翻书,两侧肩胛突兀地探出两枚钢环,Y型链的两个分叉分别扣住钢环,另一端连着床。 那两枚圆环之间有一道钢索,从外面看不出,但从秦知律脊柱下方穿过,一旦强行挣脱,钢索就会直接把脊柱截断。 秦知律放下那本有些旧的散文集,扉页上写着“唐如著”,那是他母亲在秦知诗出生那年写的一本记录生活小事的闲书。 他朝安隅看过来,“怎么了?” 声音低低的,带着些无奈和包容。那是确认关系后,他对安隅私底下说话时才会有的温柔。 安隅神经粗,但他早就敏锐地感受到了长官对他态度的转变,那个转变让他很开心。 他看了一眼墙上有些突兀的显示屏。 ——35。秦知律此刻的精神力。 在他看过去时,那个数字掉到34,又闪回35,来来回回变了好多次,最终还是无力地停在了34。 秦知律也扭头看着屏幕,安隅这会儿才发现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像是一台老旧不能聚焦的相机,每每定神凝聚几秒钟,便又无力地散开了。 “你怎么了?”秦知律又问一遍,他的声音有些哑,从墙上回过头来看着安隅,“像攒了一吨的脾气在心里。黑塔应该有告诉你,这是我为自己设计好的紧急预案。” 他说着轻轻拨了下垂在身侧的钢链,“十六岁时就设计好的。” “您还设计了什么?”安隅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 秦知律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看着安隅,眼神忽然有些发怔,那双失神的黑眸终于还是凝聚起来,安隅看着他放下书,起身从床边慢慢地朝自己走过来。 秦知律走得缓慢而稳重,看不出丝毫狼狈,也没让身后的钢索发出任何声响。 他安静地站在安隅面前,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安隅的脸颊,留下湿凉的触感。 随后那个吻来到安隅唇上,他撬开安隅的唇深吻进去,微涩的味道让安隅终于意识到,那竟是一滴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泪。 秦知律吻他吻得很用力,直到安隅无意识地环上他的腰才停下来,低声在耳边问道:“又哭什么?说了不许乱哭,撒娇要适可而止。” “我很害怕,长官。”安隅在他面前垂下眸子,看着他睡衣上的纹路。 “怕什么?” 怕又一次,失去拴在船底的那根木桩。 只是与当初不同,他不仅怕又要面对黑海,更怕木桩独自在黑海中被拍击粉碎。 “你已经成长了。”秦知律抚摸着他的背,手掌顺着脊柱一直落在腰上,他轻轻用力,把安隅揽进怀里。 脱掉硬挺的制服,长官的怀抱坚实而温柔。他在发烧,安隅不知道那是伤痛反应还是逐渐畸化失控引起的,灼热的温度透过睡衣布料透出来,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用力抱住眼前人。 头顶传来秦知律低低的笑声。 “你是第一个抱我的人。”秦知律用脸颊轻轻蹭了下他的头发,“在53区第一次,不知道谁教的。” 安隅怔了下。 他终于想起早在53区,他第一次看见秦知律因过度使用畸变基因而陷入自厌情绪时,就仿佛本能般地拥抱过这个人。 秦知律被他抱着,在他耳边低声吩咐着后面的事。他料到黑塔会猜疑所有守序者,他要安隅和典两个基因纯粹的人留在主城稳住黑塔,以此为筹码来谈判,放其余守序者去平等区,加入弥斯的队伍。 安隅初听很震撼,这个人明明被囚禁起来,却能料到外面发生的所有事。他平日里对其他人毫不关心,却能准确地预判每个人的反应。 “你要独自完成与黑塔的谈判,当然,我也会为此出力,只是我在黑塔面前已经没什么话语权了。最关键的部分是唐风,他会稳定住守序者们的情绪,不让他们因为愤怒而丢掉忠诚。等到平等区一切稳定下来,如果你想离开,就可以离开,随便去哪,不用管黑塔有多生气,他们奈何不了你。” 秦知律说着顿了下,“我并不关心守序者与黑塔之间究竟是敌是友,我只要求他们各自都好端端地存在,他们是秩序天平上最后的筹码,哪怕只是无足轻重的筹码。” 秦知律交代完,停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忽然有些远,“选中你时,你还是只没有感情的小兽,只有血性,没什么人性,只要是为了生存,就能踏着一切向前摸爬。那时我只想到你会成长为我需要的样子,却没想到……” 安隅抬头凝视着他,“您需要的是什么样子?” “血性,心机,残忍,这些是你天然就有的东西。但你太被动了,不能再被命运推着一步一步往前走,你必须要学会回过身,直面它,告诉它你想要去往何处。” 秦知律喉结滚动了两下,低声说道:“我选择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有用到你的一天。你是我选择的一件杀器。” “杀谁?” 秦知律不作声,他凝视着安隅许久,最终只轻轻地把他从怀里推开。 “按照计划去做吧。往后少来这里,我大概快要失控了,你要维护长官的体面。” 走出小房间时,安隅没有立即离开。 他在卧室门口无声地站了很久,久到秦知律又迟疑着回到了床上,重新拿起那本书。 透过房门留下的一道小缝隙,安隅看到他拿着书的手在发抖,他用力地捏着书,手腕上青筋暴起,却仍旧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秦知律还在忍,忍着不暴露即将失控的躯体狂躁症状,因为他知道安隅没有走远。 安隅也知道自己瞒不过他——秦知律已经开始觉醒,他一定和所有畸种一样,能够敏锐地感受到“秩序体”的存在。就像羲德曾经描述的那样,安隅于他们而言,有着一种危险而诱人的存在感。 隔着一道门,他们对彼此心知肚明。 “您说得对。”安隅手掌贴在门上,低语道:“我不能再被动下去了,不能再被命运推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也不能被您推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 当天夜里,安隅的终端把他吵醒了十几回。 黑塔不断推送着紧急警告——秦知律的精神力在30和31之间挣扎反复,他已经不被允许呆在卧室里,而被捆缚在试验床上,加了几十枚钢钉制动的四肢绑着热弹盒,贴满全身的电极片不断地释放着遏制畸变的波频。 监控画面里,那双黑眸已经很难再凝聚起任何意志,后来秦知律干脆闭上了眼,只在抽搐挣扎时偶发地睁开,触手、鳞片、羽翼,千奇百怪的体征时不时从那具人类躯体中爆出来,又在仪器充能放能声和他悲哀的怒吼中被压抑回去。 “安隅。”唐风站在安隅身边,伸手捂住了他的终端,“别看了。” 安隅平静地熄灭屏幕,从地毯上起身,打量了一眼唐风睡衣外披着的制服。 “上峰找您商量尖塔的事情了?” 安隅的语气很平静。 唐风点头,“秦知律滑向失控的速度超过他们最坏的预期,顶峰很直白,所有守序者——也包括我,未来的可控性都要划问号。” “我去谈判吧。”安隅起身,“我已经让严希来接我,立即去黑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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