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动手。” 桃夭的声音越来越轻,再没了一丝波澜,只是麻木的,像是极其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可唯有她自己明白,此刻心下钻心噬骨般的痛苦。 这一刻,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讨厌他的沉默。 只要他说一句话,哪怕应下一个“是”,她就有理由恨他了,这样,她至少不会再怀有期待。 曾经,对于那个人族少年,她是怀有期待的。 日复一日的相处,少女纯真而热烈的情愫早已暗暗生根发芽,宛若古树深埋于底的根系般盘根错节,而在此刻,那些却都调转而来,成为了刺向她的尖刀。 良久,就在她以为面前的青年不会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祁落看着她,忽然轻轻唤出她的姓字,“桃夭。” “我曾经所求,是护魂珠。” 后半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他望向她带着泪痕的眼睛,停顿了许久,才生涩地说道:“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包括了太多,可它终究抹不去谎言在心间刻上的沟壑。 “护魂珠……”桃夭怔怔地重复着那三个字,仿佛那对她而言,无比陌生。良久,她讥讽地放声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眼眶却越发变得酸涩,“护魂珠……又是护魂珠…” 她一点一点垂下了眼睛,不再看他,声音微不可闻。 “所有人都说它是灾祸,每一个人都为它而来,我以为……你是特别的。” “原来……你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有多少个日夜,她在他的面前展露脆弱,可那都与此刻不同。他看见她盈满的泪珠,与眼底压抑不住的难过。 而后,青年听见她缓慢而决绝地开口,字字句句,如同坚冰般,重重刺向他。 “就此别过吧。祁落。你我之间……” “最好,是生死不复相见。” 话落的那一刻,少女背过身,毫无留恋地一步一步向着与青年相反的方向而去。 可眼泪却落了下来。 从前心潮翻涌的每一个瞬间,都是他们之间的心意相通。她又怎会看不出,他或许也动了几分真心,所以后来的他,才会有时显得那样古怪。 她之于情爱,的确一窍不通,可没有人会在靠近一盆熊熊燃烧的篝火时,还能毫无觉察。 偏偏是魔尊……他偏偏是魔尊,长老们抚育了她,而他害了神族。 他们二人,注定无法在一起。 何况,他还骗了她。 少女的背影在视线中渐行渐远,可祁落只是怔怔地望着那个背影,手指紧紧攥成拳,指骨甚至都开始泛白,最终却又无力地松开。 他没有勇气拉住她。 少女的话语那样的悲凉,与决绝。他从来都不曾见过她这般模样。 她现在一定恨死他了吧。恨他居然从一开始就骗了她。 青年失落地垂下了眼睛。 可他又竭尽全力让自己凝下心神,拼命让自己抑制住心下那刻骨的疼痛。 他眼下有更应该要做的事情。 他如今不在她身边了,他必须要更快地让她发觉神族在利用她的真相,哪怕她厌恶他,恨他,那都不要紧。 但她必须要发现真相,至少,她能够逃出来。他会帮助她逃出来。 逃出来,她就能自由。不会再有人利用她,她就能像从前在巫冢那样无忧无虑,不必再被世事所累。 她只要自由就好了。 反正他本来就没有奢求过能够与她厮守一世。 相守一生是太奢侈的事。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结局,所以他从不敢幻想。 因此,眼前眼下的境地,对他而言,其实并没有太糟糕。 她不会再相信他说的话,他无法直接告诉她自己所知的一切,却能够想办法将自己在梦境中看到的全部,用法术重现于她的脑海中。 依着他在识海梦境中看到的所有记忆,他推测记载着那些记忆的东西,不仅有桃夭本身的魂魄,还有部分固有的他人的记忆,来自于护魂珠。 那些族人举以念力击向护魂珠的那一刻,同样也传递了他们各自的记忆,只是那些记忆由念力聚成,太过薄弱,一直都随着裂痕而长久沉眠于桃夭的体内,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未能觉察。 只有偶尔的时机,那些微弱的记忆,才有可能重现于脑海。 识海是难得一遇的时机,他亦是记住了那些记忆的气息。 只要他分出一缕神魂为引,探向护魂珠,便极有可能在其间找到那些记忆,他再继而以法引之,将记忆牵引至她的识海,她便能看见过往被掩藏的一切。 届时,她就能够得知真相。 那会是最好的结局。 祁落那样想着,他望着少女背影离去的方向,那里已然空无一人,可他的唇角却久违地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仿佛在鲛海这片虚无的黑暗中,他看见了某个鲜活的影子。 片刻,祁落收回了目光,凝下心神,素手翻转间法力开始涌动,他合上双眸,口中不断念出繁复的法诀。 幽蓝色的光芒顷刻间于他的掌心间迸发而出,极速汇聚着,向四周如烟雾般不住扩散,转瞬间,那暗蓝光辉已然如同薄雾般将他尽数笼罩起来,继而,那些光芒开始幻化成一道又一道光索,向内不断收紧。 一旁的云沐直至此时才彻底怔了神,他方才一直都没能猜出魔尊大人究竟想做些什么,直到这一刻,看着那些光索的模样,云沐才突然想起,祁落此刻,似乎在实行某种古老的禁术。 他记不得禁术的名字,却知道,那种禁术,可以生生将人的神魂四分五裂,甚至剥离。 当初,那些神族就是用这个禁术,硬生生地剥离了祁落的几缕神魂。 所以他才会被一次又一次地冰封,才会那样的痛苦。 可此刻,祁落却亲自将这个术法,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究竟想做什么? 巨大的担忧与惊惧在瞬息间充斥了云沐的内心,他的身体甚至都有些发抖,眼里满是害怕,犹豫了许久,他终于还是出声喊道:“魔尊大人……不可……不可啊!” 魔尊大人的神魂已然残缺,眼下若是强行再分离神魂,只会加紧冰封到来的时机,上次服用玄草,也是近两月半以前的事了,很快就要到最后的期限了。 而且,最紧要的是,这世间,已经再无玄草。 倘若魔尊大人放弃了护魂珠,便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救他了。 他知道魔尊大人是心悦那位神女的,他也觉得那位神女是一个好人。可魔尊大人救过他,是他的救命恩人,亦是他的主上,他不愿看着祁落往后只能永远被困于寒冰之中。 明明那些欺辱魔族的神族,都还活得好好地,凭什么受苦的却是魔尊大人?这分明不公平。 可是他的呼喊终究是做无用功。 漫长的祝颂声已经缓缓停下,云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光索向祁落越逼越近,然后如水一般残忍地浸入他的躯体,依稀能看见光索边缘的影子,在不断绞紧,绞紧。 可祁落只是紧紧皱着眉,他的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面上的血色在顷刻间失去,如纸一般苍白,可他甚至无一声痛呼。 却是在那一缕淡蓝色神魂即将出体的那一瞬,体内仿若有什么在不断翻涌,短短一刻,开始急剧涌动着,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 熟悉的疼痛又一次如同蛛丝一般在他的身体上蔓延开来。冰冷的寒气开始自他的躯体逸散,寒冰生出尖刺,自血肉内向外穿出,将他的皮肉一次又一次刺破,他的肌肤开始由苍白转为一块又一块的青黑。 可伤口处的血液却是冻结的,像是可悲的,干涸的枯井。 视野开始一圈圈的发黑,仿佛蒙上了一层翳那般,模糊着祁洛的视线,可他的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痛苦,只有错愕,与猝不及防的惊慌。 禁术失败了…他的桃夭该怎么办呢? 意识彻底跌入黑暗前,祁落的脑海中,唯有这个念头。
第77章 元宵 “魔尊大人!”云沐失声惊呼。 烛火映照下, 冰雾升腾而起,萦绕在青年身侧,他看见无数道冰刺穿破血肉, 带着浓重的血色,向外而生。 云沐不由得开始颤栗,惊惧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自从被魔尊大人救下后,他便一直留在魔域, 也见了许多次的冰封, 可是如眼前这般可怖的, 他却是今日第一次见。 仿若那本不是冰封,而是一双恐怖的巨手, 死死地攥住了祁落的神魂,企图将他碾碎。 心下的不详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云沐跌跌撞撞地向青年跑去, 跪倒了又爬起, 终于停在了青年的身侧。 刺骨的寒意扑面袭来, 云沐忍耐住寒意侵袭下迷蒙的意识,望了望青年,心下即刻下了决定。 魔尊大人已然陷入冰封,留在别处只会更危险。他们必须立即回魔域。 云沐咬紧了牙关, 轻声念出法诀,他的掌心在顷刻间涌出光芒,顷刻间便将二人彻底包围。 下一刻, 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沉重的海水在周身形成涡流,推动着桃夭不断向前, 她死死地咬住唇,竭力维持着意识的清醒, 可身体却还是无可抑制地颤抖着,视野一阵阵的发黑。 疼。 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而那痛楚的源头,却是源于躯体深处——她的魂魄。 虽然及时从青影的识海中脱身而出,但她的魂魄还是无可避免的受到了其识海的腐蚀。 如此严重的伤势,她本该留在鲛海中修养些时日,调养身息,可此刻她却只想要尽快逃离。 逃离鲛海,也……逃离他。 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时时刻刻地想起从前的一切,才不会那样的困惑与痛苦。 昏黑的海水涌动着,吞没着周遭的一切光线,不知过了多久,桃夭才隐隐在前方瞥见了一抹光亮。 和熙的阳光穿透海面,倾泻向漆黑的海底,折射出一道道模糊的光束,分明没有温度,却无端让她觉得暖和。 像是谁熟悉的气息。 恍惚之间,她竟生出了这样的错觉。 她离海面越来越近,几乎就要触碰到那道光芒。可不知是因为伤势过重,又或是因为方才的那一刹那松懈,她的喉咙瞬时涌上一抹腥甜,意识终是支撑不住地模糊起来,逐渐向黑暗跌落。 身躯开始下坠。 无止尽地下坠。 何等的熟悉。似乎许久之前,也是这般光景,只不过今日,她是孤身一人,不会再有谁会来将她拉出深渊了。 衣袂在海水间幽幽浮动着,桃夭攥紧了手指,但终于无力地松开,感受着躯体的不断下坠与意识的流失,在某个瞬间,她竟然莫名感到了解脱。 这一刻,没有神女,没有救命之恩,没有替神族背负的重重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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