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坐着叶悬止,苏锦在他身边,趴在小板凳上在叶悬止眼皮子底下画符,紧张地不得了。 叶掩有心为师弟解围,接过闻人萦的活计,亲自研朱砂墨。 “阿秀也是个可怜人,”叶掩道:“十几二十岁的一个姑娘,花一样的年纪,就这么没有了。甚至死后都不得安生,你叫她如何不怨。” 叶悬止的目光落到叶掩身上,片刻后,道:“说说你的想法。” 叶掩正色道:“她杀的那些人,小混混扒了她的坟,毁其尸骨、媒婆为张胡王几家牵线,葬送了她的姻缘。那小女孩的爷爷要将她卖掉,更可恨的是那被灭门的一家,他们一家子都是男丁,所有的女孩在一出生就被拿去卖掉,还是卖给人家做药材,何其残忍,死不足惜!” 叶掩越说越愤怒,“师父,我们真的要捉阿秀吗?我觉得阿秀做的没错,换了我是她,未必会比她现在仁慈。” 叶悬止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他看着义愤填膺的大徒弟,缓缓开口,“你忘了死掉的同门吗?” 叶掩一愣,如当头棒喝。 “阿秀杀村子里的人,是为报仇,可是她还杀了无辜的修士。”叶悬止看着叶掩,“你要怎么说,说她是为了自保吗?” 叶掩哑口无言,随即羞愧,“我,我想差了。” 叶悬止安慰地拍了拍叶掩的肩膀,忽然问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叶掩有些惊讶地看着叶悬止,道:“夏夫子和我聊过阿秀的事情。” 叶悬止皱起眉,“不要听他的话,他的话一个字也不要信。” 一旁沉默的闻人萦听见这话,抬眼看了看叶悬止。 叶悬止还算敏锐,看着一晚上一言不发的小徒弟,道:“怎么了?” “师父,我有话想对你说。” 叶悬止看了眼闻人萦,起身将闻人萦带往无人处。 “什么事?” 闻人萦下定了决心,将白天夏夫子对他说的话告诉了叶悬止。 他其实很犹豫,这些话说出来对他没有什么好处,说不定会让叶悬止对他心有芥蒂。可是,连叶掩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因为夏夫子的话昏了头,闻人萦怕自己也被夏夫子利用。 叶悬止沉默了好一会儿,闻人萦心下发紧,慢慢开始后悔。 “你做得很好,”叶悬止终于开口说话了,“刚开始修魔时修炼速度总是很快,但其实这些都是欠下的债,以后要还的。你看魔修有几个能结婴的,就是因为过不去雷劫。阿萦,你遭逢大变,心智坚韧,如今面对谵妄之语也能不动如山,你以后会有大造化。” 闻人萦很少被人这么夸奖过,他有些不适应,只低低地应了两声。 “对了,”闻人萦道:“夏夫子还问了我如梦令的事情,这本功法有什么特别吗?” 叶悬止犹豫片刻,道:“他擅长入梦,你好好修习这份功法,在梦里也不至于任人宰割。” 闻人萦点点头,看上去有几分听话弟子的模样了。 说话间,院中的红绳忽然剧烈动荡起来,夜色漆黑如墨,红绳散发着微弱的光。 “来了。”叶悬止道。 庭院中央,一个红衣人影渐渐显露,阿秀还是那副苍白的样子,看着眼前的叶悬止。 叶悬止走到近前,指尖点了点阿秀的额头,“看看这个院子,这是你去世的地方。” 阿秀死在一个冬夜,刚过完年不久,村庄里的人有条不紊地开始新一年的生活。 阿秀白天去夏夫子的学堂听课,夏夫子的声音很好听,教的东西都是阿秀以前不知道的。 下了课后,阿秀同姊妹们往回走,小姐妹告诉她,镇子上在招绣娘,管吃管住还发工钱。阿秀手艺这么好,不如去试试。 阿秀很心动,怀揣着这份心动,阿秀回到了家。阿秀有一个婆家,有一个娘家,不过那都不是她的家。 她跟丈夫提了要出门做工,丈夫听到有钱拿,很高兴。婆母却从厨房里冲出来,不许她出门。 阿秀在里屋听见婆母在跟丈夫说话,说阿秀不是出去做工,是要跟人私奔。就是她没有别的相好,出去之后也要养大了心不愿意回来。 阿秀愤愤的,心说你猜的没错,我要是出去,就绝不会再回来。 这天晚上,丈夫凑过来,要脱阿秀的衣服。阿秀不愿意,她看不上丈夫,她讨厌这个家。 丈夫生气了,上来撕扯阿秀的衣服,阿秀挣扎,丈夫就掐着阿秀的脖子。 阿秀越来越疼,越来越疼,最后没有知觉了。 阿秀的葬礼办的很大,丈夫家陪葬了一对金镯子。那一对金镯子,是阿秀最后的体面。 阿秀再有意识是在一个月后,那天下着雨,阿秀站在雨里,看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扒坟。坟包被扒开,棺材被启出来,那两只金灿灿的镯子被人拿走了。 阿秀蹲在坟包前,想给自己的棺木上盖把土。但是她摸不到土,雨水也打得她生疼。 她歪倒在泥水里,奄奄一息。 “真是可怜。”远处有人走过来,他撑着伞,一身白衣,浑浊的泥水溅不到他身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阿秀,眼中流露着悲悯。 “那个人是谁?”叶悬止问道。 阿秀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笑道:“是夏夫子。” 夏夫子是她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对她友善的人,她的一生都因为夏夫子而改变。 叶悬止有些话如鲠在喉,闻人萦看了看叶悬止,又看向阿秀,决定自己来做这个恶人。 “他是骗你的,那个人是骗子。”闻人萦道:“他接近你,或许只是为了引你化鬼。” 阿秀摇头,不肯相信。 闻人萦还要再说,苏锦拉住他,“算了吧,不要再说了。” 何必非要阿秀知道真相呢,真相那么残忍。 阿秀看向叶悬止,“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叶悬止道:“你说。” “我要杀了张五儿,为我自己报仇。”阿秀抚摸自己的脖颈,“我要杀了他,不然我死不瞑目。” 屋子里面,张五儿吓得瑟瑟发抖,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不行。”叶悬止道:“我不能让你再杀人,就算是为了报仇也不行。” 阿秀看着眼前姿容无双的叶悬止,有些失望,“你跟他们都是一样的,你们都是坏人。” 乌云褪去了,皓月当空,明亮的月亮落在阿秀身上,她周身的黑气忽然暴涨,直冲屋里的张五儿而去。 叶掩挡在她面前,四周缠绕的红线层层绑缚着阿秀,可是阿秀依然在挣扎,像是要从命运的深渊里挣扎出去。 叶掩手中的剑没能挥出去,阿秀挣脱红线,冲进屋子里。屋里传来惨叫,窗纸上溅满了鲜血。 叶悬止看向叶掩,他还没说什么,天上忽然传来一声惊雷,云层翻涌,连月亮都遮住了。 阿秀发狂了,她杀了张五儿,但并没有了却心愿进入轮回,反倒彻底失去了神志。翻涌着的鬼气布满了整个村庄,黑压压的,直让人透不过气来。 叶悬止拉过叶掩,快速道:“带师弟师妹们走。” 叶掩来不及说什么,带着苏锦闻人萦等人迅速撤出院子。 叶悬止抬手掐诀,流动着的咒语从他手中逐渐扩大,青色的光芒笼罩整个村庄,丝丝缕缕的灵力灵活地缠绕在鬼气之中,将它们一丝一丝地消耗殆尽。 黑气中央,是已经失去神志的阿秀。叶悬止看着她,有些犹豫,如果要叶悬止出手,那就只能将阿秀打的魂飞魄散了。 这样一个一生都是苦难的姑娘,最后要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吗。 就在叶悬止犹豫之时,一阵空灵诡谲的笛声传来,在寂静的村庄之中流淌。 这笛声流淌在寂静的人间,流淌入幽深的地府,敲开黄泉的大门,安抚每一个死去的灵魂。 阿秀在笛声中变得安静,身形变得轻盈透明。 叶悬止放下手,他看到半空之中漂浮着很多人的灵魂,甚至有死在这里的几个修士。他们的身形随着笛声渐渐变透明,魂归黄泉,以待来生。 笛声停了下来,叶悬止转头望去,月下有人穿一身白衣,眉边一颗红痣,慈悲如菩提,冷酷如妖异。
第26章 送走了阿秀,村子里的事情便告一段落。叶悬止传信回昆仑,花淼得知始末后说要过来接手后续的事宜,尽量避免阿秀的悲剧重演。 临走之前,叶掩带着几个人重修了阿秀的坟墓,在这附近,叶掩发现了一本残破不全的功法,和一块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石头。 叶掩把这些拿给叶悬止,道:“这是鬼修的功法?看着倒有些不寻常。” 叶悬止翻看两眼,眉头紧皱,“是不寻常,只是也是有违天道的东西。它能在短时间提升修为,但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你看阿秀,她发狂时能胜得过一个金丹修士,但是反噬剧烈,若不是......她是会魂飞魄散的。” 那天晚上的事情,众人都看见了,但是叶悬止始终不做解释,谈话间也多含糊其词。 叶悬止告诉叶掩,“把这本书毁了吧。” “师父,”闻人萦开口道:“师父也说了,这本功法不寻常,即使不修炼,带回昆仑收藏起来也好啊。” 叶悬止看了他一眼,强调:“这样违背天道的修炼方法,会遭到很严重的反噬。今日若把它带回去,难保以后不会有人看见。” “江山代有才人出,或许以后有人能改进一二,完善其中缺陷。”闻人萦辩驳。 叶悬止看了看闻人萦,又看向众弟子,“你们觉得呢?” 大部分人赞同闻人萦,虽然它现在不是个好东西,但是胜在稀罕,收集起来也不是坏事。 叶悬止沉默片刻,同意将这本书留下来。 他看向闻人萦,“你来保管这本功法,回到昆仑之后,封入藏经楼。” 闻人萦抿了抿嘴,郑重道:“我绝对不会看的。” 叶悬止这个时候才露出个笑模样,有些欣慰的样子。 “还有这个。”叶掩把那块看不出是什么的石头拿出来。 叶悬止拿过来,透过光看了看。 苏锦凑过来道:“这像是什么东西的碎片,大师兄,你就找到这一块吗?” 叶掩道:“只有这一块,跟那本功法放在一起的。” 素锦问叶悬止,“师父,这是什么?” 叶悬止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他把那块东西收起来,对众人道:“收拾一下,准备回去了。” 趁着最后在山外的时光,弟子们全都跑出去了,或是去就近的集市买东西,或是在田野里玩儿,连叶掩和闻人萦都被苏锦带去镇子里了。 叶悬止独自站在山坡上,四下里无人,他把那块石头拿出来。石头漂浮起来,浮在叶悬止眼前,散发着淡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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