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阳台的灯光洒在玻璃上,透出了窗上的痕迹。微风从漆黑的夜空中飘过,吹起了天蓝色的窗帘。 谢九尘默然半晌,方缓缓睁开双眸,“你当地府判官多久了?” 他突然这般问起,崔判官虽有点不明所以,却还是如实回应:“自初见冥主那时算起,千年有余了。” “千年弹指一挥间,也难怪人间早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谢九尘神色平静,舒展的眉头上,有着经历沧桑岁月洗礼后的超然物外的冷静,又接着说:“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可还记得?” “谨记于心,此生不忘。” “那便好。” 谢九尘重新看向他,眼睫毛轻轻眨动着,“人过奈何桥口,饮孟婆汤水,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会遗忘得干干净净,今生牵挂之人,痛恨之人,来生都形同陌路,相见不识。” 这番话蕴含的深意两人都心照不宣,没有咄咄逼人的强迫,也没有明里暗里的责备,平淡无奇地就像在讲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似风过池田不起一点涟漪。 只不过他懂,他也懂。 良久的沉默过后,崔判官似是自嘲般地笑了笑,“大人是想告诉我,他不会记得我,我也不该去见他,是么?” “你明白就好。” 谢九尘夹着书页的手指一顿,眉宇蹙起,“对了,无间地狱那只食尸鬼是跟着罗夜一起逃出去的吧?” 判官点了点头,神情带了几分窘迫和为难,“是的,也许不止一只……” “让平等王去寻回来,那是他掌管的地狱,理应做的。” 那平等王整日游手好闲行,玩世不恭,只想图个安稳,难怪罗夜能从无间地狱里逃之夭夭,跟他也脱不了干系,眼下确实应该寻份差事让他好好忙活了。 “是。” 崔判官唇角轻佻,也觉得可行,不知怎的他竟有些期待看见平等王领命时哭丧着脸的表情。 刚抬头就撞进了上司铁面无私的目光,他收敛了这微乎其乎的异样,只好用别的话岔开,“大人,罗夜跟生死簿现在身在何处了?可有什么眉目?” 谢九尘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没有戳穿,这判官属实大胆了点,“罗夜出现了,同时出现的还有宋帝王的魂灵。” “魂灵也出现了?!在哪?”判官面露惊疑,脸颊上的肌肉也因为紧张微微抽蓄。 “暂且被我收在引魂灯里了,而且那罗夜好像有意夺取。” 谢九尘沉下神色,那罗刹鬼来者不善,果然不止要篡改生死簿那么简单…… “大人还是要小心为上些,魂灵至关重要,绝对不能落在外人手里。” “嗯,你先回去吧。” “属下告退。”崔判官又与来时那般拱手一礼,渐渐往后退,随后消失在阵阵漆黑一片的云雾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房间里凝结的寒气瞬间褪散,温和的灯光也随之亮起,一切又寂静如初,恍若刚才的所有谈话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谢九尘摘掉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不太适应灯光的双眸,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旁边的手机上。 他轻轻一滑打开界面,已是凌晨一点钟,而距离上一次江楼弃给他发信息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六个小时了。 话说那个人怎么样了? 谢九尘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到,自己为什么会去想这个? 而且这也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那人是死是活,又与他何干? 一千年前结下的梁子他怨到了现在,久到自己都有些理不清了。 要说恨的话,没有,他从来都不恨谁,而且也没必要。 但是让他一笔勾销的话,谢九尘可能做不到,那些罪恶本就不可原谅。 如果不是因为生死簿失窃一事,身不由己,他大概生生世世都不会见到江楼弃,而且也不想见到,离的越远越好。 只可惜造化弄人,他还是躲不掉。 现在看来那人过的倒是逍遥快活,前尘往事忘的一干二净,什么也记不得,又怎么可能会想起曾经犯下的过错呢? 凡人短短几十载,七情六欲,生老病死,六道轮回 ,永无止境,一样都逃不过。 也许十八层地狱不在阴间冥府,人间才是真正的炼狱牢笼吧。 解鬼灵难解人心,喜怒哀念,贪嗔痴怨,那人无解的罪恶到底都赎完了吗……
第33章 我不想欠人情,特别是你的 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谢九尘还是说不过自己悄悄来到了宜和公寓。 阳台的门没有锁,他很快就顺利进了房间里,如果这时候被江楼弃看见,又该说他不走寻常路了…… 而且他一个地府阎王大半夜私闯民宅总感觉不太妥当……算了,迫不得已。 站在卧室门前,谢九尘将左手背在身后,呼吸微滞。 几秒后,他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起来,一双深沉的眸子紧紧锁定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幸好,对方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 他暗自松了口气,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反手把门关好。 谢九尘遖峯篜里在进来的一瞬间顿时语塞,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但一想到这是江楼弃的卧室,他就没那么意外了。 房间在月光的照射下,隐隐约约泛着白光,整个地上都是乱糟糟的一片。 卧室就像被叙利亚炮弹轰炸了似的,简直比垃圾堆还要垃圾堆! 什么枕头、被子、衣服、还有吃剩下的饼干和方便面都杂乱地堆积在一起,简直毫无人的立足之地。 这人都邋遢到跟垃圾睡一块了吗…… 谢九尘轻叹了一声,跨过那一堆凌乱不堪的东西来到那张被众星拱月的床边。 只见上面躺着的人脸色青灰,双眼紧闭,凌乱的头发从前额垂下。 他的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胸膛起伏不定,只能断断续续地呼吸着。 此时此刻江楼弃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很难让人联想到他平日里是怎样的张狂。 “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去保护别人?”谢九尘瞳眸紧缩,眼中透着一丝微乎其乎的不忍和无奈。 他小心翼翼掀开江楼弃的被子,半蹲在床侧,俯身过去查看那个伤口。 肩膀处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只剩下被鲜血染红的线条跟皮肤黏附在一起,上面随意贴着几张符咒,已经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了。 “那些同事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谢九尘微蹙着眉梢,那漆黑的眸底,闪烁着一抹深不可测的幽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中隐隐泛起。 随着完全变黑的黄符被轻轻撕掉,下面覆盖的血肉模糊被呈现了出来。 鬼爪入肉三分,伤口淋漓触目惊心,几道深色的抓痕不断往外渗出了点点血迹。 他手中举起勾魂笔,点点冰蓝、灵动的星光似流萤成群,在灰暗的房间里汇聚成数条波浪般微微起伏摆动着。 那流光温暖又清澈,像星的河流,灯的长阵,缓缓穿梭于床上那人微弱的气息和血红的伤口之间。 谢九尘放下笔,如释重负般地轻叹:“我不想欠人情,特别是你的。” 少顷,江楼弃肩膀处的抓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慢慢愈合下去,没一会就只留下几条不太明显的伤疤。 “给你留个伤痕吧,免得你醒来怀疑。” 男人半露的后背清晰地浮现出一处线条分明的肩胛骨,弧度纤细而优美,伴随着均匀平稳的呼吸一颤一动。 谢九尘心头一紧,双颊泛热,他下意识收回目光,连忙稳定了下不知所措的心神,将被子重新给江楼弃盖好。 他现在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啊…… 出神之际,床上的人忽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呢喃:“好冷……” 谢九尘抬头看去,眼角也跟着跳动了几下,显得有些低沉。 那人的脸色透露着不正常的潮红色,嘴唇抿得紧紧的,额头上冷汗岑岑,还在无意识地咳嗽着,很是虚弱无力。 “你发烧了?” 谢九尘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一股灼热的气流直往手背里烧。 难不成是伤口拖太久发炎感染了?而且人类普通的疾病是没办法利用异能治愈的。 既然来都来了,那便好人做到底吧。 谢九尘替他裹紧了棉被,随后拉开旁边的抽屉,里面数不胜数的药瓶盒子倒是不少,就是不知道哪个才是退烧药。 他仔仔细细将里面的说明书看了一通,去外面接来杯温水,倒出几粒,一手扶起那人,就着水一点点喂给江楼弃。 哪知这二十好几的大男人居然怕苦,就算意识烧的模糊不清,嗅觉也本能的闻到那一丝苦涩的药味,抿着唇愣是不吃。 谢九尘对这无赖没办法了,又不能强行灌下,只好耐着性子从冰箱里寻来一罐蜂蜜水。 那里面储藏的食物很少,可以说没有,所以他第一眼就看见了。 倒了少量的蜂蜜兑水,混合着退烧药一起,江楼弃这次倒是乖乖吃下去了。 安置好他之后,谢九尘又细心地从外面拿来一条热毛巾给他敷在额头上。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谢九尘停住了动作,突然之间睫毛微微一颤,目光轻晃了一下,这一下悸动如同轻羽点水,瞬息无痕。 江楼弃悬挂在脖子处的那块玉简此刻散发着若隐若现的幽光,映衬出他半陷在阴影里的侧颜。 男人安然沉睡,黑长的睫毛垂下来,挺鼻薄唇,好看得不像话。 “看来玉简自始至终还是认你的。” 谢九尘苦笑一声,淡白的月光倾洒在他颀长的身影上,显得清冷又寂寥。 床上的人脸色开始渐渐好转了些,除了还有几分憔悴,再没听见口中呢喃不清的话。 “陵光,一千年前我看不懂你的做法,一千年后我还是依旧看不透。” 谢九尘低声轻喃,始终不明白江楼弃到底是出自怎样的心里想法,才会去挡那么一爪,来救自己。 在此之前的几千年里,没有人会顾及他的生死。 从来都是他渡魂救人,却不曾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得到那么一点所谓的、却让他不知该如何接受的珍视。 如果这人知晓自己冥主的身份,又会如何做? 他生来就是十殿冥主,脚踩生灵,手执生死,为万丈幽冥而活,又为芸芸众生而死,一个人从黄泉尽头走来,又一个人跨过鬼门关回去。 八百里忘川河畔,路过的地方,徒留黄土白骨,曼珠沙华,再无其他。 冥府是个极冷极暗的地方,那里尔虞我诈,千疮百孔,不见天日,最是凄苦。 有鬼画着活人的脸皮接近他,讨好他;有人披着恶鬼的皮囊算计他,谋害他。
119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