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李妄拉开距离,摇摇头,蹲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刨坑。 尘土扬起,掩盖了少年垂眸间的神色。 “欸不会吧?你要把它们埋起来?” 师鱼鱼撇撇嘴,看着低头努力挖土的李妄,又看了看手上的竹筒,鼻子皱了起来。 “它们只是妖兽而已,死了也不过是化为其他野兽的养分,你何必白费力气。而且你其实也不难过吧?为什么非得这么做?” 他再次认定李妄并不难过。 [我很难过。] 李妄一字一顿作出嘴型,怕人看不懂似的,又在地上把字写下来。 “唔,是这样吗。原来你难过就会做些奇怪的事。” 师鱼鱼挑眉,也蹲下,像是在挑选地里的白菜,对地上的针刺蜂挑挑拣拣,扔到旁边的竹筒里,“好吧好吧,那看来这些好东西只能我独享了。” 李妄回头看了那些装好的针刺蜂一会,张了张嘴,又在被看见到底说了什么前偏过头。 这些针刺蜂不属于他,另一个为此战斗的人自然也拥有处理的权利。 他没资格阻止师鱼鱼。 一柱香后,师鱼鱼已经选好战利品打包收好,坐在一旁,悠哉悠哉望着李妄动作。 然后,他开口:“李妄,你为什么会对那天的野猪下不了手?” 极其突兀的问题。 “下不了手”,他这般形容。 正埋头的少年顿了下,抬起脸,不知是灰尘阻挡,还是错觉,神色似乎冷淡了些:[你想说什么?] “别紧张,看你表情都不好了。”师鱼鱼摊开手,“只是闲聊啦,打发点时间,加上我很好奇罢了。你真的杀不了它吗?” “还是说——你顾及什么,不能杀?” 轻缓压低的口吻,微沉无亮的目光,浅薄寡淡的笑,完全是要剥开某人的外皮,窥伺其内心的模样。 李妄定定与他对视。 有一刹那,师鱼鱼觉得,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宛如刮过一场飓风,掀起翻天地覆的波浪,将覆上灰尘的外壳洗刷,即将展现赤/裸的真实。 只是没等他看清那到底潜藏了什么,下一秒风停雨静,一切恢复正常。 他看不出破绽了。 于是在李妄“说”自己杀不掉时,他也只是略感无趣地“哦”了一声,懒得继续追问。 这样能探究内心的机会并不多见,他抓住李妄为埋葬针刺蜂心神动摇的这一刻,稍微撬开了一点缝隙,连更多裂痕都没打开,就发现对手已经强行封闭了所有,拒绝进一步的探究。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接下来无论他问什么,李妄都不会老实回答。 哦也不对。 师鱼鱼瞅了一眼低头擦脸的李妄,心下加了一句。 说不定这是个连自己的内心都没搞清楚的家伙,当然也给不出真实答案。 毕竟—— “这个说自己难过的人,连一颗眼泪都吝啬呢。”他小声嘀咕。
第9章 同行第五天,两人终于来到了人类居住的地方。 向愿意让他们搭车的小商队道过谢,他们在官路旁下车。 “太好了,终于能睡正常的床铺,吃正常饭菜了。”师鱼鱼伸了个懒腰,注视着不远处城镇的眼睛闪闪发光。 李妄没有说话,呼出口气,肩膀松弛了些。 本来他们不该在野外穿行这么久的。 这个时代村镇之间时常互通有无,并不闭塞。偏偏两人跟随天道指引的方向前进,不知怎么的,一直没能走上正常的道路,总是经过林间、山崖、河流。 经过这样的路程两次,师鱼鱼找上了天道。 “我说天道,你为我们指的路,该不会就是两个目的地之间,笔直前进的一条线吧?” 此前找李妄时,他还没觉得不对劲,毕竟他所在的地方人烟稀少,李妄也在林间乱窜,在正常的道路上的确不好找。 但是现下两人已经汇合,居然好几天还是在野外风餐露宿,几乎没看见什么人,难免让人疑惑。 【自然,此乃最短路径。】 这家伙居然理直气壮! 听到这话,师鱼鱼当即深呼吸两次,才忍下了胸腔里燃烧的热意,皮笑肉不笑地解释了凡人的智慧——会绕过难走的路,会避开危险较多的途径,也会在合适的远路上使用代步工具。 李妄木着脸,心下给天道补充说,“直线走的话,爬山、过河、穿林并不一定比绕开快。更何况还有野兽骚扰,更耽误时间。” 【吾仅仅为你们指路,并无兼顾行程之责。】言下之意,祂并不管那些。 “啧,我见过最无用的向导,也难有你一半之耻。” 师鱼鱼翻了个白眼,转身和李妄规划新的路线,放弃继续在深山老林里打转的所谓最短路线,找了旁边的官路和前人开辟的小道,重新前进。 不知是不是默认了他们的做法,除了在可能找错方向时提醒,这次天道没有再要求他们走直线,还会告知他们从同伴那里问到的地名。 有人的地方必有路,有路的地方会有人。 上了官路,碰见的行人与车队就多了起来,总有和他们同个方向的。 凭借师鱼鱼讨喜的长相和能说会道的口舌,他们顺利搭上了车,不用再为赶路花费大力气。 当然,也因为他们年纪不大,不太让人戒备,才能成功得到信任。 只是在这一路上,李妄发现师鱼鱼真的眼都不眨就能编出个谎话。这两天他们才搭了三辆车,关于他们的来历已经有五个版本。 李妄作为“哑巴表弟”、“傻子朋友”、“生病远亲”等,从头到尾都无话可说,听着师鱼鱼博取同情,胡说八道。 一方面,他的确没法开口解释,像是师鱼鱼那样能读懂唇语的人不算多,他就算勉强解释也不一定会被理解。 另一方面,作为同行者,师鱼鱼的谎话被拆穿也会影响对他的信任。被赶下车还算好,如果这些人联合起来想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是麻烦大了。 所以李妄只能一路目光放空,一言不发。 为此,他还总是莫名得到一些怜悯或疼爱的视线,甚至有人主动提出要带他去别的大城市,治好他的哑病或傻病。 要不是师鱼鱼三言两语拒绝了,说不定他真的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还真是受欢迎啊,乖宝宝。” 扮演困苦少年的人朝李妄眨了眨左眼,递给他一只装满烤肉的馕。 [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玩?”师鱼鱼咬着馕,含糊不清,“这可不是玩哦,这是合理利用资源。我们不用走路,他们满足了施舍欲,在对我们的同情下重新确认了自己生活的美好,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李妄听懂了,却不喜欢这种做法。 乐在其中的只有左右逢源的师鱼鱼。 最后,他们还可能得到一点食物和路费。那些行商说是怜惜他们两个小小年纪没有父母长辈,出来闯荡不易,但实际有没有师鱼鱼不断强调他们一路走来的“悲惨”经历的作用,大概也不必多说。 如此这般,两人才能离开荒无人烟的地界,来到了这座城镇。 说是城镇,实际上这里的繁华程度赶得上一座中型城市了。数米高的城门巍然伫立,行人和车队于其中来来往往,如一条奔流不停的河流经过狭窄的河道,收束成一柱穿行而过,然后再次散开。 李妄和师鱼鱼很快融入这条河流,顺着摩肩擦踵的人潮来到近处。 城镇入口右侧竖着块大石,上书——酒情镇。 【此处会有你们其他同伴的踪迹。】 天道在到达前便如此告知,所以他们才特地赶来。 “原来是酒情镇啊,这里的确是个适合找人的好地方。” 师鱼鱼哇呜一声,推着李妄的后背往前走,一起进了城。 穿过不长的城门,抬头刹那豁然开朗,这座热闹的城镇也彻底展现。 青石路面平整宽敞,从城门口一路铺到看不见的前方。近处店肆林立,灰墙黑瓦,屋檐如鸟类翅膀般高高翘起,应和着店家挂上的各色旗帜或铃铛,风吹过,便生出几分鲜活的生动。 更多卖货人拉着驴车牛车马车,就地在街道两旁的空处找了位置,支起伞、铺上布、放好凳子、摆好货,就算是开张。也因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鲜香的汤面旁边挨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对面的馄饨刚刚出锅,旁边的炸撒子噼啪作响……熟悉的陌生的食物香气混杂,又奇妙融合在一起。 “哇啊!” 师鱼鱼闭着眼就冲向了最香的地方,被扯住的李妄反应不及,踉跄了一下跟着走,目不转睛。 离了食物的香气,才有了卖胭脂与书画、首饰摆设之类的摊子,各色有趣的物件摆在地上,被吆喝展示。 更远处的房屋多是青瓦白墙,门楼雕花,高有三四层,低有一两层,院中间或探出根青翠的树枝。 繁华与安宁,喧闹与平淡,分外和谐地交融在这一刻。 煌煌人间的三分烟火气,就这样扑面而来,洗去了那些瑀瑀独行的落寞。 李妄愣愣看着面前的一切,眼都不眨,直到被师鱼鱼塞了个买来的包子,咬下一口,才在满嘴久违的鲜咸中回过神——啊,还活着。 明明前几日还不得不和可怕的妖兽战斗,受了不轻的伤,可直到这一刻,直到重新踏入城市中,看见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他才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这件事。 他还活着。 “这包子味道不错,但比起正宗的……” 师鱼鱼吃包子的动作丝毫不影响说话,只是在看了身旁人一眼后,他放下包子看了看,往李妄嘴边递了递。 李妄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却得到一个兴致勃勃的眼神。 师鱼鱼盯着李妄的脸,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品:“你不哭了吗?” [你在说什么?]李妄没想到他还没放弃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被询问的人“欸”了一声:“不是吗?我以为你没吃过包子,所以才会被味道感动到,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吃过这些东西,我能理解。” [不是。] 李妄拒绝了递来的包子。 “不是吗?”,师鱼鱼若有所思,“可你刚刚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快哭出来了一样。” 这话一出,黑发少年动作僵了一下,很快做个[错觉]的嘴型,就不再说话了。 “好吧。”师鱼鱼耸耸肩,三两口吃掉包子,拉住同伴的袖子,不等他拒绝,就一头钻入热闹的街道中,“之前可是受了不少罪,走,我们先去好好享受一下。” [汇合!]李妄只来得及提醒他这件事,然后就只能看见师鱼鱼灵活的背影了。 直到两人站定在一个药贩摊子前,他才插空又提醒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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