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个有眼力见的,大概就不会继续追问,点到为止就收手了。 但李妄明白,依照今日的说法,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仇逸仙也不会满意的。所以他也不需要有什么顾忌,直接问了:“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帮她。” “我?” 仇逸仙瞥了一眼过来,似乎是没有在这一眼里找到想要见到的情绪,顿了顿,眼睫垂下,沉郁的金色便压下来。 “不过是一时无趣,来瞧瞧她会做什么,推波助澜罢了。毕竟她可是对我夸下海口,说会帮我解决烦忧。” 说到最后,毫不掩饰的讽意与漠然几乎摆在明面上。 仇逸仙大概真的很不喜欢那位神女,不,月芙。不知道是仇逸仙单方面蔑视,还是双方的确有些龃龉。 李妄若有所思,还想再打探情报,就见金眸的神明朝他伸出了手。 乍看之下,像是朋友之间亲密接触的邀请,又像是客商之间交易的互动。但他们既不是朋友关系,也不是买卖关系。硬要说的话,是生死之敌。 所以那只手自然不是什么友好的邀请,李妄看得清楚,那是一块神力凝结的琥珀模样的东西。 “吃下这个。”不似命令的口吻,很是平淡,像是对待一个地位相等的人。 李妄没接,“这是什么?”他早已明白神力对人类排斥到何种地步,当然不觉得这种东西吃下去他会毫无感觉。就算不死也会让他狠狠受一番磋磨。 仇逸仙目光轻飘飘从他身上划过,“带给你自由的东西。” 这解释和没有解释几乎一样,根本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仇逸仙口中的自由从来都宽泛到超越人类的想象。 李妄还是没接。他半跪在地上,扶着昏迷的师鱼鱼,仰头看递给他东西的神明。 不太刺目的光从神明背后照射进来,将轮廓映得鲜明,余光往后延伸,勉强能看清远处群山的翠色,和紫红瑰丽的云彩。 已是黄昏时刻,再过不久就要入夜。 仇逸仙与他周旋的时间太久了。 李妄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纯黑眼瞳对上不曾移开的灿金。一个过于沉郁,一个过于绚烂。明明毫不相似,明明没有交谈,他却奇妙地读懂了那一刻的眼神,那一刻藏在层层叠叠虚幻中的真实。 可那真实过于惊悚,甚至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以至于他踌躇半晌,仇逸仙都显出几分不悦,不由分说,强行把那颗琥珀塞到了他的嘴里。 冰冷的手指捏住脸颊,触碰间的不适让皮肤起了点鸡皮疙瘩,还好仅仅只是短短一瞬,对方就拉开了距离。 只是目光没有远离,仍然牢牢锁定他,一副非要他吃下不可的模样。 实力上的差距与束手束脚的处境,让李妄压下反抗的想法,在那眼神的胁迫中咽下了那东西。 冰凉感顺着喉咙一滑而过,很快融入体温,融入腹腔,接着,大概会融入骨血。 然后,他就要死了吧。 这是很合理的结局。对人来说,死亡可能是逃离人世的最大自由。仇逸仙说不定打着这个注意。 他下意识按了按肚子,又很快放下。 许是死期将至,李妄不再掩饰那份探寻,看向仇敌,直截了当开口。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见要杀我的声音?” “第一次见到你后。”仇逸仙恢复了此前随性的模样,回答得很快,似乎不太在意告诉他这些,“你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真可惜。”话语间倒是听不出半点遗憾。 这回李妄没有反驳的意思,他久久注视着面前的神明,然后极其突兀地,噗嗤一声笑了。 “哈,原来是这样。”那是奇妙的,莫名的,从未在仇逸仙面前展现过的笑容,太过明朗,太过开怀,甚至有些不自知的嘲讽,不知对着谁。 “你在笑什么?”仇逸仙眸色沉了沉,眼见着心情又要多云转阴。 李妄脸色仍残留着那过头的笑意,像是心情很不错,又像是披了一层虚假的外壳。他问:“你现在也能听见?要杀了我的声音。” “自然。” “那可真是奇怪。”黑发的人类青年弯了弯眼眸,像是曾经在某人身上学会的动作,有几分别扭,语气还是那样,冷淡又平静的, “你一直没有杀我。明明很早就听见了那声音,却一直没有杀我。为什么?” “你说是因为不想被束缚。”在仇逸仙回答前,他已经将答案说出口,“但你没有想过吗?不想杀我本身,就是一种束缚,那违背了你的自由。” “你的狡辩很有趣。”仇逸仙似乎毫无动摇。 “你有看过你的眼神吗?”李妄忽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想说什么?”神明开始不耐。 “我在说,”黑发青年冰冷的声音落下,“不要用那么专注的目光,去看一个你应该讨厌的人。你在我身上花费太多精力了,也投注太多目光了。知道吗,这种行为在人间,叫做……” 他顿了下,像是颇为艰难,好不容易才吐出了那个词:“叫做——喜欢。” 游刃有余的神明僵住了。 许多许多的情绪,从那双不动声色的金眸里掠过,像是一大片林中栖息的飞鸟,哗啦啦同时张开翅膀飞起来。像是它们等待已久,像是这一刻终于到来。 那些情绪弥漫太快,又很快回归空白,一来一回,竟然使得那自诩无所不能的神明,露出了近乎茫然的一瞬。 那极短的、完全不能捕捉到的一瞬后,便是愤怒,想要打破这无理判断的、想要反抗这莫名情绪的、想要逃避这不能控制的,一切的一切。那样滔天的、接连涌现的、无可抑制的愤怒。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轰——!!!” 暴风骤雨、天旋地转。 等师鱼鱼终于从冗长的梦中醒来,一睁眼,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毕竟任谁发现,一觉醒来,不知怎么浑身湿透,抱着几块像是原来船只一角的木板,漂浮在了湖面上,还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都会怀疑世界不对的。 要不是旁边同样三人漂浮在水面上的人确实是他的同伴,恐怕他就要尝试挨个敲一遍追问出去的办法了。 “李妄,你怎么不把我们弄上去。”他谴责同伴之中最擅水流操作的那位。 黑发黑眸的青年面色微微发白,像是泡了一段时间了:“我用不了,我的力量被封住了。游生和古银还没醒,我没法带他们一起走。”他明白那颗琥珀的作用了。 “那你怎么不叫我……”这话在李妄冷淡的目光下弱下去,师鱼鱼自知理亏,摸摸鼻子,抓住个头大些的古银,边往岸边划,边换了话题,“船是怎么回事?有人袭击我们吗?”这是比较合理的猜测。 “……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果然。”师鱼鱼毫不意外,“又是哪位神明大人?仇逸仙?”能让他们吃亏的人不多,叫做仇逸仙的那个算是其中之一。 “是。” “他这回又来做什么?” “……大概是为了找我麻烦。” “真是阴魂不散。”师鱼鱼撇嘴,忽然察觉到某个地方不太对,“等等,为什么只有你?” 李妄沉默了。 在同伴叽叽喳喳不断追问下,他才给了个半真半假的答案。 “可能是因为,”他把游生带上岸,拧了把湿透的衣服,看了眼岸上翠绿的树叶,叹了口气,“我……揭穿了他的秘密。”后续的麻烦大概还没结束。 “哈?” 师鱼鱼不能理解,这世上竟然会有因为秘密被揭露恼羞成怒来追杀的人吗。 哦,神明啊,那没事了。 神明都是疯子。他瞥了眼李妄,心下补充,除了李妄。那是他们的伙伴,他们的神明。
第70章 “这就是你们出去一趟的成果?” 离青宝涧尚有一段距离的小镇上,隐于林间的院落房间内,或坐或躺着几人。 牧月依次扫过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两人、正在喝姜汤的李妄,和喝完姜汤正在吃糕点的师鱼鱼,脸色冷得快要掉冰渣。 从李妄他们联络上驻地人员,双方快马加鞭汇合后,她就是这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师鱼鱼吃东西吃得正欢快,忽觉一股寒意窜上脊背,惊得差点噎住,连忙拍了胸脯好几下才缓过劲。一扭脸,毫不意外对上了牧月的冰冷眼神。 这种程度的注视,他还不至于慌张。师鱼鱼不紧不慢拍拍手上的糕点碎屑,咋舌:“大小姐,就算你瞪着我,情况也不会改变的。再说了,这事可不是我一个人说要去的,你怎么不也骂李妄。厚此薄彼可做不好领导。” “厚此薄彼才是御下之策。”牧月冷笑着反驳,“还有,谁说他就能无事了。” 凌厉的凤眸一转,就盯上了这次行动中损失最大的那个人,“相信一直闭口不谈的你,应该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案,没错吧?” 李妄僵了一下,默默放下祝笑笑特制的姜汤,嗯了一声。 尽管对方态度还算乖觉,牧月还是有些心烦意乱。 她就想不明白了,怎么每次这群家伙出去,几乎没有一个能完整回来的。其中李妄最为严重,要么受伤,要么昏迷,要么失去力量,没有一次真能如出发时所说的那般“平安”的。 这样下去,下一次说不定要开始丢命了! 她皱起眉,又说教了两句,听得李妄和师鱼鱼头都抬不起来,才稍微收敛了怒气。 但也因此,另外两人一个字都不敢说,生怕惹了她。她一不说话,安静得只有呼吸声的空间里,气氛就骤然尴尬下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月,颜公子赶来了。” 祝笑笑推门而入,正好打破三人间略显尴尬的氛围。 “这下人齐了。”牧月起身,瞥了刚刚不说话的两人一眼,头也不回往隔壁的会客室走,“走吧,两位。也该听听你们不愿说的到底是什么好事了。” 祝笑笑略显好奇的目光在他们面上停留一瞬,想了想,也跟着出去了。 房间里李妄和师鱼鱼面面相觑,似乎在对方眼里都读出了一点相似的窘迫。 “唉,看来这下不得不说了。”师鱼鱼拽拽自己的小辫子,口气倒是轻松,“原本还想叫醒那两人再多少分担一点过去暴露的羞耻,没想到他们到现在都没醒,可真能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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