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便低头继续讲经。 海风阵阵,吹得各宗的旗帜纷飞,那位慈悲殿的佛君换上了一身月色僧袍端坐在蒲团之上,如绸的墨发干净整洁地垂落在他的腰后,发尾似染了层佛光,给单调的僧袍增添了两分色彩。 “莫为无心,顺随无碍,行至无形。” 金色的小鸟乖乖地靠在蒲团一角,认真地听着这清润的嗓音。 玄苍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一阵风朝他迎面吹来,他嗅到了一种似是带着清晰草叶滋味的檀香。 “仙尊。”青衡看着那张与千年玄冰中一模一样的脸皱了皱眉,轻声提醒他,“佛君在讲经。” 他既头疼于这张极为相像的脸,又庆幸这张脸长在佛君身上。 玄苍的眸光中透着冷冽,只一眼便让青衡悻悻闭嘴,落在他身后一步。 一日未见,他竟不知这佛君的人缘竟好到这种程度,在他座下听经的,除了剑宗的弟子,竟然还有飞凤楼和药宗的。 大家都听得很是认真,其他经过的人都忍不住放轻了脚步,甚至还不断有人加入了队伍。 许是讲得有点累了,季子随轻轻抿了抿唇,手中的佛珠转动停下,落下最后一句:“净心如净人,言净则量,不思而往。” 他握着佛珠,双手置于腿上,这便是今日的讲经结束。 琼金早就注意到了玄苍,他这两日混迹于人群,听了不少版本的仙尊与凡人的二三事。 什么仙尊宠爱凡人,为其蓝颜冲冠一怒; 什么仙尊飞升又下来,就是为了与凡人长相厮守啊; 总而言之,琼金是越听越气。 若当真是如这些人所说的这种美好解决,那佛君怎么又会真成了佛君呢。 知道“真相”的琼金在推测出玄苍并未察觉到佛君曾经的身份时,对其的警惕性简直得到了最高点。 青灯方丈错了,命族窥探天机,让佛君尝尽爱别离、求不得之苦的渡劫对象根本不是什么凡人,而是修无情道的玄苍仙尊! 天知道他在串联出这一切时是多么地崩溃,随即对佛君又是多么地心痛! 难怪佛君情根缺失,原来是给这厮证道了! 此时,哪怕琼金化成了金色小鸟,但那圆溜溜的小眼睛中全是对着玄苍喷出的怒火。 “你心不静。”季子随把佛珠缠在手腕,起身时朝众人双手合十还了礼,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脑袋,“听经时要静心。” 霞光满天,就连海水上都似铺上了锦缎。 玄苍的目光落在那清俊的侧脸上,恍惚间看见了季子随带着温和的笑意在轻抚着青鸾的脑袋。 只是等他抬头朝自己看来时,那双眼睛里的笑意又被融入了疏淡礼貌。 青衡见自己仙尊朝前一步,明明知道对面是佛君,但心总是冷不丁地一跳。 “见过佛君。”他顶着仙尊令人头皮发麻的眸光率先开口,“佛君之前传讯说,是想借蓬莱仙府的府灵一用吗?” 霞光倾洒,季子随身上的僧袍衣襟束到了喉结一寸之下,好似那佛堂中清冷禁欲的佛像。 见两人正在交谈,其他想要询问解惑的弟子不好上前,纷纷退下。 季子随对上玄苍的目光后微微颔首,“正是,听闻府灵正在仙尊手中,谢辞离无法唤醒的剑灵与其有关,还请仙尊相助一二。” “噩魔神魂虽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人界目前虽平静,但噩魔神魂一日不被封印,隐患就一日难除。” 听到正事,玄苍终于回神,只是他剑眉微皱,“谢辞离体内的剑灵便是最纯粹的?” 季子随没有做过多解释,唯再次点头:“慈悲殿自有判断之法。” 哪怕是在仙界,个人的功法向来都是不容被打探的隐秘。玄苍自然也知道,除了眉头皱得更深了一点,倒也没有多问。 他伸手朝虚空中一抓,一个浑身冒着黑气的小人被他抓了出来。 “此府灵被噩魔蛊惑,从仙界逃了下来。”他没去看府灵在他手中瑟瑟发抖的身影,目光落下,“佛君现在可查看。” 季子随双手合十,“好。” 他手心一摊开,一团佛光飞了出去。 读灵术。 不过是在瞬息之间,季子随就看见了如他脑海中记忆重叠的一切。 他神色不动,没去管这些,而是很快看到了关于谢辞离从进入蓬莱仙府后的画面。 “多谢仙尊。”季子随收回佛光,唇角挂着淡笑,“如此,事情就好解决了。” 月色僧袍衣摆随风轻轻飘荡,清润的嗓音似是带着对世人的怜悯。 玄苍垂眸盯着那衣摆的弧度看了会,突然抬头问他,“佛君想必也看到了里面的一位凡人。” “他与佛君长得几乎一样,难道佛君不曾好奇吗?” 霞光快要没入海平线,暮色从四面八方而来。 穿过旗帜的风吹起了脚边的浅浅一层细沙。 琼金心头忍不住打颤,下意识地就要化出身形挡在佛君身前。 “仙尊。”季子随却又轻唤了他一声,身姿如一棵不沾尘埃的青竹,他看着玄苍慢慢地说道,“他是他,我是我,难道仙尊不知道吗?”
第30章 季子随说这话时眼神清澈, 似乎并不在意他想询问的真正意图。 若光是千年玄冰中的那具尸首,玄苍还是会怀疑他的存在的。 可偏偏那晚他真用引魂灯召来了季子随的神魂,此时正被他束缚在千年玄冰中等待着复活。 神魂与尸首具在, 面前的佛君是季子随的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 可那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玄苍心里被无尽的疑惑充满。 “仙尊别忘了, 我们来此地是为了什么?”季子随出声提醒他, 眸光清冷,“三界天柱出了问题, 仙尊身为四方仙庭之主,难道不应该优先考虑这些吗?” 他毫不在乎玄苍逐渐冷下的凤目,双手合十,“人界的存亡或许在仙尊眼里不抵仙界重要, 但若人界天柱崩塌,三界必会失去平衡, 想必这也是仙尊不想看到的。” 暮色悄然来临,最后一丝霞光收拢, 沉于海水之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玄苍听错了, 他仿佛从面前这位佛君的话中听出几分鄙夷。 可他的神识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那双眼睛净亮, 里面的情绪并不明显。 他能清晰地看到面前之人微颤的羽睫,顿时喉咙像是被堵住, 许久后才慢慢开口:“三界各分,仙凡本就不在同一界,哪怕是此地,修士与凡人之间也隔着无妄海, 凡人终其一生难以跨越。” 他剑眉挑起, 似乎想看清他的表情,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道:“若要佛君在人界与仙界、慈悲殿做个选择,你又当如何?” 仙尊最开始也不是仙尊,只是他生来就是在仙界,从修行开始就目睹的是弱肉强食,从无尽的斗争中养出唯我的心性,最后以绝对的力量成为九重仙尊,凌驾在四方仙庭之上。 他要做的,一开始就是成就无上大道,千年如一日般地维护仙界的存在。 夜色缓缓,两人之间竟有了点对峙的味道。 季子随自知无法改变他,乃至于仙界之人的想法。 毕竟,不是所有的修士都是由凡人破凡入道而来,也不所有的仙人是由修士求道飞升才成。 有生来就是凡人的,自然也有生来就是修士和仙人的。 季子随笑容温和却不达眼底,双手合十,“众生芸芸,有何不一样?” 玄苍盯着他看了一会,薄唇轻启:“若佛君是个凡人,也敢这么说吗?” 夜风微凉,琼金听着两人的对话心惊肉跳,金色的翅膀扑闪两下,恨不得让佛金现在掉头就走。 季子随嘴角噙着淡笑,“想必仙尊是没有接触过多少凡人的。” 哪怕是仙人,也有喜怒哀乐,在面对强者时也有害怕与不屈,这点世上的生灵并无不同。 说完,他没有与玄苍继续聊下去的意愿,只在转身前说道:“既如此,仙尊还是早日处理好天柱和噩魔神魂之事,早日回仙界吧。” 他又何必跟他解释这么多,等此间事了,他与玄苍就再也不会见面。 夜色渐浓,已无人再在这里逗留。琼金重新化成人形,虽还是少年时期的他身形已然挺拔,金色的华服在他身上非但不显得浮夸,反而透出几分华贵。 许是玄苍一直停留的视线有点久,琼金刻意落在季子随身后一步,遮挡住了他的大半身形。 锐利的目光落下时,对强者的下意识反应令他差点幻化出翅膀,但好在最后忍住了。 真那样的话,在佛君面前未免太过丢脸。 暗色浓重,玄苍站在夜色中没有动作,直到海浪拍打的声音渐渐变大,他才缓缓挪动脚步。 “仙尊。”青衡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见他停留在屋檐下久久不动,急忙走了上去,“佛光对魔气有天然的克制作用,金武仙君实力强衡,可让他与佛君共同处理下界之事。” “仙界天柱情况比之下界更为严重,凤白仙君仙已找到了凤涅石与青龙髓,等找到玄武精,就需得仙尊炼化,以补天柱缝隙。” 青衡说完,站在黑暗中等待着。 浓重的黑暗并未阻拦两人的视线,玄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自有定断。” 青衡只觉得如山岳般的威势充斥着这片空间,他不敢与玄苍对视,说完后立即垂眸,心里却在思考瞿承福那边是否得手。 “三界天柱唯有鬼界天柱安然如初。”没了佛君在前,他又成了高站于九重之巅的玄苍仙尊,满目冷然,“我去鬼界一趟。” 月光从厚重的云层中破碎而出,落下几分在紧紧关闭的窗沿下。 玄月当空,狭长的凤目中情绪翻滚异常。 在青衡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玄苍已经化成一道道光,宛如流星般划过夜空,没入到虚空之中。 …… 青云宗苍梧峰下,瞿承福心事重重地站在法阵外。 “动手吧。”青衡仙官冷冷的嗓音响起,在瞿承福听到后,临时传讯玉珏化成一道青烟消失在夜色中。 瞿承福手中一空,手指紧紧地按在手心中,恨恨道:“他倒是怕被发现。” 若说他当初针对季子随完全是不想玄苍的飞升之路收到阻碍,不想青云宗大好的未来迟迟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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