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季子随常常要睡到日上三竿才堪堪醒来。 秋日便在这无止境的夜晚索求中结束,等他某日醒来,推开门看到的是满目雪白时,才惊觉冬日已至。 他跟着玄苍来这青云已经快一年了,而玄苍飞升的时日也要来临了。 季子随想,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玄苍不知道的是,他这段时日除了把苍梧峰的风景看了个遍,也在偷偷地研究千年玄冰外的阵法。 玄苍从未见他在纸张上演算过,只以为他对阵法的兴趣不过新鲜两三天。但他不知道的是,季子随在阵法上的天赋之高,已经可以闭着眼睛在脑海中演算推衍。 乌瞳给他的晶石还在,储物袋中还有几块零散的下品灵石。 足够了。 足够他在被取出情根前修改千年玄冰外的阵法,也足够他走出青云宗,回到凡人界。 等玄苍飞升后,也不会有人在意他的去留。 冬至到时,大雪已经整整下了三日,整个苍梧峰被皑皑白雪覆盖,银装素裹一片中,青鸾卧在阁楼内修休眠,唯有几只圆滚滚的鸟在雪地觅食。 玄苍回来时,正看到他依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景。 他身上披着自己为他买来的雪狐披风,墨发用玉冠竖起,一张脸被红色的毛领边包忖着,愈发显得莹白如玉。 “你回来了。”季子随朝他淡淡笑着,好似两人如平常夫妻一般,“外面是不是很冷?” 这段时日,他安静乖顺得很,在玄苍面前除了读书写字就是看风景,最多也就与青鸾玩耍一番。 之前在密室的对峙两人从未提起过,玄苍以为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安排。只是近来他心中偶尔不安,寻了一番却也找不出缘由。 大概是因为飞升在即,即使是他也不免有些心绪难宁。 玄苍极为自然地握起他的手,这才发现他搭在窗台上的指腹有点冷,“外面很冷,你进去歇着。” 季子随的手没有抽回,他总是无法反抗玄苍的触碰,久而久之就不再拒绝徒生烦恼。 “这雪不知何时才能停。”他没有回握,任由他拉着,仰头问他,“你快要飞升了吧?” 典籍有记载,修士飞升前会有从天地中传来的预感。 他一转身,皑皑白雪沦为他身后的背景,仰头时露出的半截脖颈在火红狐毛里比上好的白玉都要莹润。 玄苍想起了每个夜晚手掌游走之下的颤栗,即将离别的情绪让他忍不住噙住他的唇。 季子随愣了愣却没有拒绝,他这么长时间里第一次主动环着玄苍的脖子,仰头迎了上去。 呼吸不稳间,他还不问提醒他,“你还没回答我。” 雪狐披风本就是被他随意一系,如此一番亲昵后,宽大的披风就松松垮垮地松散下来。他被亲得狠了,朱唇玉面上更是清艳一片。 衣襟边缘露出昨晚还未消退的红痕,看得玄苍呼吸一窒,喉结滚动。 “就在两日后。”他眸色暗沉,眼底欲色翻滚,厚重炙热的气息落在他耳边,“子随。” 狐裘落在地上堆上一团,窗外大雪纷飞,阁楼内气息滚烫,春色一片。 ...... 这半年来,苍蓝大陆风波不断,先是蓬莱仙府大魔出世,蓬勃的魔气从仙府满溢而出,被魔气侵蚀的修士十有八九堕入魔道,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幸而青云宗请了隐世的天机子出山,推演出了大魔的下落,随后玄苍仙尊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把大魔斩于蓬莱仙府前,把他的残躯再次封印。 这是各大仙门统一对世人的说法,唯有他们知道大魔依靠恶念而生,只要这世间人恶念不断,他就不能被灭杀,只能被封印。 雪花簌簌,剑宗、飞凤门和苦禅寺等各大仙门主事人同聚在青云宗主殿,玄苍高坐在众人之首,就连瞿承福也不过坐在他的右侧下方首位。 “大魔的完整躯体已经重新被封印在蓬莱仙府内,唯有一丝神魂从我手中逃脱。”玄苍冷冽的嗓音在殿内回荡,他神色冷清,眼眸中像是覆着霜雪,“天机子临走前留下卦象,言明此次劫难的生机在于凡人界。” 项傲雪秀眉微蹙,疑惑道:“凡人界与修真界隔着无妄海难以跨越,难不成这大魔的一丝神魂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去了凡人界?” 此言一出,大殿内的人议论纷纷。 “为什么要说生机在凡人界?修真界真有劫难的话,难不成还要靠一个凡人来拯救?未免太荒唐了一些!”开口的是夺日楼的楼主楼寒,他身着劲装英姿勃发,语气却带着些不屑,“凡人生命如蝼蚁,武力值最高的凡人也敌不过练气期修士一击。” “那天机子想来闭门不出太久,莫不是推演天机都失了手?” 其实他说得没错,在修真界,那些凡人当真跟蝼蚁没什么两样。但在场也有不少人知道仙尊从凡人界带回了一位凡人伴侣,这消息虽之前被青云宗瞒得死死地,但仙尊自己从不避讳,更是在蓬莱仙府入口开启时亲自去寻人,如今知道的也不在少数。 楼寒这话,还真没人敢接。 这段时日他们都待在青云宗内商议魔门之事,倒没有见到过那位凡人。 想必是仙尊当真喜欢得紧,轻易不肯让他露面吧。 玄苍神色淡淡,并不把楼寒的话放在心里,淡淡开口:“天机子的卦象从未出错过,大魔的一丝神魂仍留在修真界,只不过藏匿了起来,轻易不得发现。” 他这么一说,楼寒顿时脸面挂不住,却也不敢反驳。 瞿承福适时站了起来,气势威严:“既然卦象如此,为以防万一,凡人界和修真界的通道将由各位派人守候,也可派遣弟子去凡人界查探,但需隐藏身份,不得主动生事。” “至于如何布置,还需各位与我一同商议。” 兹事体大,倒也没人不同意。 这一商议,天色就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大雪仍在继续,殿外是逼人的冷意。 玄苍坐在主座上一言不发,对他们的安排也没提出异议。 他在想,这么大的雪,不知季子随可冷? 明日他就要飞升了,他会思念自己吗? 肯定会吧。 苍梧峰阁楼内,季子随若有所感地看向茫茫大雪中的某个方向,随后低头继续手中的事情。 阵法内的千年玄冰不断散发着冷意,他额头却沁出细密的汗珠,手指在虚空中对着玄冰外的阵法不断比划。 等玄苍回来时,他已经坐在床榻上安静地看书。 冬夜寒冷,有一人等着自己的感觉很不错,连带着玄苍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这一夜,两人什么都没做,季子随被他抱在怀中,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翌日,天光竟放晴了起来。 苍梧峰底下站了整个青云宗的弟子,就连乔志行都站在一边,看向他的眼神格外奇怪。 昨日各大宗门的宗主都站在最前面,他们朝玄苍垂首行礼。 “恭贺仙尊得证仙道,白日飞升!” 异口同声的声音宛如巨浪,一阵一阵地冲击着季子随的耳膜。 他就这样被玄苍牵着向前走,身后跟着大批的弟子。 万人瞩目下,季子随身形挺得笔直,清贵落拓的身姿犹如皎月,站在气势浩然的仙尊身旁竟也毫不逊色。 这就是仙尊宠爱非常的凡人吗? 许多人朝着他好奇地看去,直到两人到了升仙台。所有人仰头看向他,唯有几位宗主低头沉思。 瞿承福朝身后的弟子看了一眼,对方微微点头。在他们来登仙台之际,已经安排好了人前往苍梧峰等待。 “你别怕,我会护住你的,取情根不会痛。”玄苍为他重新系好披风的系带,指腹碰了碰他的脸,“等我,我很快就下来找你。” 他向来都是这么运筹帷幄的,不管发生什么变故都能逆转,朝着他想要的结果而去。 在第一道劫雷降下之时,他被玄苍的术法送到了登仙台下,众人之前。他低头看向脚下的方位,一眼就看出脚底是传送阵,可以直接把他传送到千年玄冰内。 季子随轻碾脚尖,轻而易举地改变了传送阵的目的方位,刚好与他昨日修改的方位相合。 就在阁楼内,千年玄冰外面。 他没有跟玄苍道别,因为直到今日,他已经无话可说。 他现在只想尽快把那情根剥离,好好地去做他的凡人去。 季子随甚至能想到父母看到他后的惊喜,若他说要去当一回探花郎,那他爹定能对着祖宗牌位拜了又拜。 早该如此了。 他跟玄苍早该各归各位,回到最适合彼此的位置。 恍惚间,他与玄苍遥遥对视。 与此同时,季子随心口一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 劫云在不断地翻滚,亮彻天地的闪电如疯狂扭动的电蛇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出现。玄苍游走在劫雷之中,身姿翩若惊鸿,令人心惊胆战的劫雷在他手中一一化解。 季子随越是仰着脖子去看,心中的痛色就越深。大概是因为知道这一切快要结束了,他脑海中关于玄苍的画面就愈发多了起来。 等到劫雷声骤然变小,天梯出现,仙乐天门而出,金光洒向大地。 当季子随感觉到脑中出现一种奇异的感觉时,最后一道劫雷落下。 天地间唯有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往画面如走马观花般从脑海中略过,那些深刻的记忆慢慢变得陌生起来。 这就是情根被抽离的感觉吗? 玄苍头顶的劫雷正在消失,无情道的道心正在趋于圆满。他高站于苍穹之中,目光准备地落在季子随身上。 情根正在逐渐与道心相融,两人之间关于彼此的记忆在瞬间交缠在一起。 就在这时,乔志行突然捂住喉咙哀嚎一声,一道精纯的魔气以迅速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季子随。 “大魔的神魂!” 饶是瞿承福,也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变化,更没想到大魔的一丝神魂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乔志行的体内。 一丝神魂的速度太快,季子随都来不及激活脚下的传送阵,就被追击着神魂的道法击中。 他根本都没看清是谁使出的道法。 等玄苍淬取完道心睁开眼之时,就看到季子随满身鲜血地倒在地上。他嘴巴张合间吐出血沫,像是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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