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线并未变得明亮几分,可玄苍却觉得季子随眼中迸发出的亮光十分刺眼。 他想偏头不去看,甚至想回避这个问题。 但显然季子随已经知道了什么。 时间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才过了几瞬。 季子随莹白如玉的脸上浮现讥讽的神色,“怎么?你连这个问题都不敢回答吗?” 哪怕是锥心刺骨的答案,他也想要个明明白白。 已经躲无可躲,玄苍在他的目光下只得开口:“是,我修的正是无情道。” 自他入道之时,道谕便已告诉他父母他乃是仙界仙尊转世,自有传承道法。而也唯有他父母知道,他修的乃是世间最强大的无情道。 季子随如何能知道这些,很容易就能推断出答案。 往日里那些哄人的话语在此时说不出半句,玄苍顿时生出一种不知如何是好之感。 在他承认的那一瞬间,季子随脸上的温和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看向玄苍的眼神伤感而又陌生,好似两人之间隔着一座永远都跨不过去的大山。 哪怕这个真相对季子随来说足以痛彻心扉,可他仍旧在问:“所以,你出现在凡人界与我相遇,并不是偶然的对吗?” 玄苍沉默地颔首,他想去牵季子随的手,却被他躲开了。 “我来猜猜看,当时你离飞升只有一线之隔,所以你用了某种办法得知破道的机会在凡人界对吗?” 季子随每多说一句,心头就更痛一分。 可他宁愿明白地痛苦死去,也不愿糊涂地继续活着。 “我在想,若当时显示破道的预示不是在我身上,此时站在你身边的又会是谁?”季子随凝视着在曾经数百个夜里他痴迷的眉眼,过往的美好在此时化成扎穿人的利剑,纷纷落在他身上。 “也难为你了,堂堂一位仙尊,竟屈尊讨我的欢心。” 他伸手,修长白皙的手在玄苍胸口按了按,“玄苍,我想知道,你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 玄苍垂眸,目光停留他骨节隐隐发白的手上。 “对你,我一直都是顺应本心。”宽大的手掌覆上手背,凤目中的眸光好似多情,“子随,不管我修的是什么道,都能与你相守百年。” “这对你想要的,并没有影响和区别。” 当真没有吗? 若是往常,他说出这些话,他肯定会感动得无以复加。 可在今日,季子随心下只觉得发冷。 他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清醒,过往的情爱时光形成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而过,最终沉淀成冬日寒冰,冷得刺骨。 他的手从玄苍温热的手心下抽回,“我明白了。” 玄苍神色一喜,手就想落在他的肩膀把他拥入怀中。 可季子随后退一路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个举动让他心头猛地一慌,下意识地唤他:“子随。” 密室无风,可季子随却觉得心口被吹得发冷。今日玄苍所言便是他对章紫所说的疑惑的回答,他直到此时才真正明白他与玄苍之间的可悲之处。 “你所给我的,不过是你漫长人生一段不需回头的时光。就算你对我是有几分情意,可这些也是我用情根换来的。” 他给自己的情意,如今想来恐怕比随波飘荡的浮萍还要轻。 玄苍蓦地抓紧他的胳膊,把他一下子扯在怀中,挟制住腰身的手比铁链还要紧。 “你为何这样说?”他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态,再开口时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滋味,“季子随,你是在作践我,还是在作践自己?” 他不明白,他修无情道与他相守百年又有什么不可饶恕的关系!他身为仙尊,飞升登临仙界是必然的,与季子随相恋虽是为了破道,但他也算尽心。 可他所做的一切,在季子随眼中竟然不值得一提!这令他怎么不愤怒,不生气,不委屈。 季子随这两日想了许多,他一眼就看出玄苍心中所想,他任由心口疼痛非常,以最大的意志力保持住那点清明和自尊,“是我妄想了,你本来就是仙尊。” 是他妄想与不同世界的人相知相爱,恩爱白头。 或许爱确实可以跨越一些东西,但不能跨越所有。 他一点眼泪都没流,仰头看他的笑容似乎与往日情浓时并没有区别。 玄苍在这柔和的笑容中一阵恍惚,好似他们现在所处的不是密室,刚才两人之间也未争吵质问,而是在凡人间的新婚之夜,在苍梧峰的交缠之时。 很快,季子随就亲自打破了这恩爱情浓的假象,他看着玄苍眼中自己的身影一字一句地开口:“难道你当真没有让我修炼的法子吗?” 该恨吗? 季子随心里茫然,因为他发现他对玄苍恨不起来。 只不过是有些不甘罢了。 但他实在做不出来痛哭流涕,求他多爱自己一事,只想着没了情根最多是无情爱之事,给了就给了吧,到时候玄苍去飞升,他回凡人界,彼此回想时心绪毫无波澜,也算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就是皆大欢喜吧,玄苍成功飞升,瞿承福也就不会对他家人出手。 可现在的心实在是太痛,痛得他手都在发抖,要死死地咬着牙才好受一点点。 季子随每说一个字,玄苍就感觉就多一根针扎在心头上,这针扎得越来越深,仿佛再多几根就能把他的血肉扎出一道裂痕,扎出一个窟窿来。 这种痛让他愤怒,让他想要咆哮,更让他想要得到季子随一个充满爱意的笑脸。 他的眸光逐渐沉凝,搂住季子随的腰身愈发用力,产生一种就此干脆把他融入骨血中的冲动。 “在我飞升后下来之前,你不能去凡人界。”他努力忽略刚才季子随刚才的话,向他诉说着自己的打算,“情根既然能取,自然也能还给你,等我飞升回来,我们相守百年的约定不会变。” “我已找到千年玄冰,它可以帮你稳住神台,等我归来时,你仍旧是你,什么都不会少。” 他的语气顿了一下,像是在妥协:“若你想要修炼,我也会帮你的。” 听听,这就是仙尊,似乎他总能找到最圆满的办法。 所以,他本来就有可以帮助自己修炼的办法,只不过之前不愿意罢了。 相守百年,相守百年,以前的季子随以为这约定是两人恩爱的凭证,可到现在他才明白这是玄苍给两人相伴的期限。 是怕再多一些时日哪怕是仙尊都会陷入情爱不可自拔,毁了道心吗?还是怕等他会修炼了,会缠着他不放徒生麻烦? 那现在玄苍突然改了主意,又耗费心力去寻千年玄冰,是因为对他情深不悔了吗? 不管是为了什么,季子随现在什么都不想问了。因为他清晰地明白,玄苍是给不了他同等的爱的。 从一开始的感情就不是纯粹的,后来再如何都不重要了。他可以不在意青云宗乃至修真界的修士是如何说自己,也可以不在意百年后就身死,但他不能不在意这些。 这可是他仅有的,能跟玄苍相伴的最大底气。 他没有给玄苍回答的机会,而是如之前无数次那般轻轻依偎在他的胸膛,轻声说道:“你若想要我的情根就拿去吧,还请仙尊届时派人送我回凡人界与家人团聚。” 季子随没有再说话,他任由玄苍抱着自己,也冷眼听着他说了许多,无非就是等他回来再一起去凡人界之类的话。 只是又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呢? 直到玄苍直接把他带回苍梧峰,设下阵法后让他等他回来。 季子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甚至玄苍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他都没有过多的反应。 他坐在亭子中发呆,目光在随着藤蔓飘落的叶片游离。想起落在密室的那枝火红色的枫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秋天当真是到了。 飞鸟掠过天空,穿越云层时在蔚蓝的天空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细线。 青鸾用脑袋轻轻地蹭着他,季子随的眼角落下一滴泪,他自言自语道:“青鸾,我想家了。” 从密室出来后,季子随便在苍梧峰重新住了下来。 他把蔬菜间的杂草清理干净,又每日陪着青鸾挖灵虫,短短时日就把青鸾喂得膘美圆润,远远看去很像一颗青色的大球。 直到玄苍发现青鸾的变化,季子随的投喂行为才停止。 不过青鸾是灵鸟,又有神鸟血统,没了胡吃海喝后,只需刻苦修炼一段时日仍能恢复成往日的矫健。 季子随歪在榻上,看着青鸾在梧桐林间奋力地穿梭飞行,火红的梧桐林宛如浓郁的晚霞,漂亮极了。 这段时日,他从未再提起回凡人界的话,只是日复一日地看着这火红美景,却从未折下一枝放在床前。 玄苍想做的事情从来无人能改,千年玄冰已经被他放置在阁楼,被他设置了一层又一层的阵法。 即使隔着阵法,季子随也能感受到从里面沁出的丝丝寒意。 这就是可以保证自己神台新鲜的东西吗?一想到可能要躺在这里很久,他浑身都开始被冻得起了鸡皮疙瘩,要站在太阳底下好一会才恢复。 他不喜欢。 季子随想,若玄苍答应把他送回凡人界就好了。没有情根也当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权当自己的心入了佛,做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也无甚可惜。 至少,他可以静下心去读书写字,照样去当他的探花郎。 一门两探花,一直都是他爹爹的心愿。 每当他迫使自己站在情爱外面,他才发觉自己亏欠了家人多少,才发现自己或许可以有另外一番天地。 后悔吗?或许有点吧,但他向来都是拿了主意都不曾回头的人,小时候可以为了背出一篇文章而不吃不喝挑灯夜读,大了也可以为了玄苍来到这里。 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季子随住在苍梧峰不出,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玄苍每日会来得越来越晚,可折腾他的时辰却从不减少。 他常常在深睡中被他捞起亲吻,被迫地承受着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击。他也拒绝过,可迎接他的是下一次被直接堵住口齿。 随着飞升时日的接近,他被玄苍要得越发厉害。 身体早已被开拓得足够承纳,莹白在深夜染上红梅般的绯色。 他在浪潮中醒来,又在浪潮中昏睡。
87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