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齐浚就来求楚庭救过人。 楚庭是跟桓山那位舍生取义的殷师祖同辈的人, 跟他们师祖之间还有无数旖旎传闻,他的面子, 桓山的后辈总是要给的。几百年前,楚庭就特意为齐皓上过一趟桓山,从锁妖塔里把人带出来的时候, 小家伙被吓得哆哆嗦嗦路都走不稳。 前一段, 楚庭在火锅店里又遇见了齐皓,和唐加乐一块儿。 小狐狸虽然脑子不大灵光, 但是长得乖巧可爱, 为人也热心,后来楚庭他们开粉丝见面会汇聚唐嘉阳魂魄, 齐皓就主动提出要帮忙,让自己的团队跟着跑进跑出, 出力不少。 总体上,楚庭对齐浚的这个傻儿子印象还不错。 救自然是要去救的,而且救人的速度还得快。 根据之前在俞蘅家观察的情况来看,这事十有八九与妖族有关。 加害者是妖, 受害者也是妖。说到底这是妖族自己的事情, 楚庭担心因此再次引发人类对妖族的猜忌、隔阂, 不希望人类涉入太多。 可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齐皓大小也算是个明星,听说粉丝数比唐嘉阳还多不少,影响力不容小觑。可以想见,如果齐皓消失时间太长,或是遭遇不测,无论是粉丝,还是他的经纪团队,都会要求警察追查。 事情闹大了,总是会牵扯出各种各样的麻烦。 于是,找到齐皓就成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 偏偏楚庭这时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 他强忍着周身的不适,与齐浚约在齐皓最后出现的地方碰面。可挂断电话,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自知以自己如今的状态,决计无法独自去见齐浚,楚庭转头给葛丰打了个电话,报了地址让他来接自己,想了想,挂断电话前多交代了一句,别让小淼跟来。 葛丰和楚庭一起经历过千年前的人妖大战,也都在那场大战中体会过与心上人的生离死别,知道这世上多得是不得不为的事情。 某种意义上,葛丰是能理解楚庭的,就像他守着程霜留下的书画符篆一样,楚庭守着殷乐平不惜魂灭身死也要护住的人妖两族太平,什么困难都无所畏惧,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所以楚庭决定要去做一些事,葛丰会忧心忡忡地劝说,却从来不会阻拦。 而小淼却不同,他是只被遗弃的猫,几百年前被楚庭偶然收留后,就极度依赖楚庭,也极度维护楚庭。他要是知道楚庭快要没命了,一定会想尽办法拦着楚庭,楚庭若是不听劝,他甚至可能不顾一切闹到唐加乐眼前处。 如此一来,楚庭苦心隐瞒的事,桩桩件件都会被抖落出来。 那么,他死之后,唐加乐又当如何自处? 人类的门锁挡不住葛丰,无需楚庭来开门,他就顺利地进到屋子里。进屋时,挑高的客厅金碧辉煌,灯火璀璨,亮如白昼,一片似锦繁华里,楚庭脸色灰败,阖着眼侧躺在沙发里。葛丰心下一沉,快步上前去,看清楚庭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才暗暗松了口气。 “庭哥?”葛丰蹲在沙发旁,放轻了声音喊他。 楚庭黑长的睫毛颤了颤,俊逸的眉毛稍稍拧起,有细碎微弱的光从眼睫之间透出来。大概是因为太过疲倦,他醒得十分吃力,挣扎着睁开眼,目光涣散地盯着葛丰看了好一会儿,才把人认出来一般,喃喃道:“你来了啊……” 葛丰忙应他:“是,我自己一个人来的。” 楚庭挽了一下苍白的唇,偏过头去闷咳了几声,哑着嗓子说:“那我们马上出发,齐浚在齐皓的休息室等我们……”边说着,他边撑着沙发缓缓坐起,可他下午为救唐嘉阳透支太多体力,此时他浑身虚软无力,勉强挣扎着站起身,松开扶手,一步还没迈出去,就又摇摇晃晃地跌坐回去。 沙发虽然柔软,可骤然从高处跌倒的滋味依旧不好受。 楚庭抚着狂跳不止的胸口,伏在沙发扶手上低低咳嗽,又断断续续地呛出零星血沫。葛丰扯了茶几上的纸巾替楚庭将唇边和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试探着问:“庭哥,你难受得这么厉害,要不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去?” 楚庭摇头:“齐皓身份特殊,而且失踪的地方是剧组休息室,人多口杂,失踪的事可能瞒不了太久,我们得尽快找到他。” 听到楚庭这样说,葛丰也没有再劝。他随手拿了沙发上的一件厚外套给楚庭披上,扶着他往门外走。看着楚庭走走停停,虚弱得几乎站不住,葛丰边忍不住又多劝了一句:“庭哥,还是让白风赶紧回来一趟吧。”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就算白风回来守在楚庭身边,也是回天乏力。 可是这一回,楚庭却点了头:“明天吧,明天问问他,如果望阳村的事结了,就回来一趟。我确实也有些事要交代给他。” 葛丰当然听得懂楚庭这话是什么意思,抿紧了嘴没吭声,把人扶到车里。楚庭身上瘦得厉害,熬干了心血几乎只剩一具枯骨,怕他路上颠簸不舒服,葛丰往他身后塞了一块软枕靠着,安置好了,才绕到驾驶座,一声不吭地启动车子。 “生气了?”楚庭声音低哑。 葛丰握着方向盘,盯着前路:“我不敢。” 哦,那就是生气了。 楚庭低低咳了几声:“当年他们投靠近月山,就是想和你们一样,跟着我安安稳稳过日子。各亭最近的失踪案,我不能不管……” “不是因为这个。”葛丰深深吸了口气,“庭哥,你是根本没打算活下去,对不对?可是为什么?你等了一千年才等到唐加乐,明明他现在已经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了,你为什么会反而不想活了呢?” 哪里是不想,分明是不能。 楚庭苦笑:“大概因为我欠他太多,不搭上这条命,是还不清的。” “可你为了救他,已经毁损根骨,几乎搭上自己的性命了,还不够吗?” “不知道。”楚庭望向车窗外,一盏一盏路灯擦身而过,仿佛光阴流转,他脑海中犹如走马灯一般闪过许多以前的画面。楚庭摇头,轻轻叹气:“我也不知道够不够,毕竟当年桓山死了上百号人,他们虽然不是我杀的,可我知道,乐乐心里还是怪我的。” 葛丰忍不住为楚庭不平:“你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事了,他怎么能……” “够了。”楚庭不愿意听人谈论唐加乐的是非,面上露出一丝不悦,打断葛丰,“你好好开车,我睡一会。”说罢,他侧过身去,合上眼,再没说一句话。 楚庭与齐浚相约见面的地方在江东市影视城。 近期齐皓进组拍戏,大部分时间都在江东市影视城里,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齐浚也是因为俞蘅的事,特意打电话要提醒齐皓注意安全,没想到电话是齐皓的助理接的。 一开始,助理说齐皓在休息室等着拍摄,没急事的话,等今天的拍摄结束了再让齐皓给齐浚回电话。不料十分钟后,齐皓的助理心急火燎地回电话过来,说齐皓不见了。 导演那边已经用齐皓身体不适搪塞过去,剧组今天提前收工,原本安排了夜戏的场地此时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一个用帐篷临时搭建的休息室里透出一点光亮。 齐浚亲自把楚庭领进齐皓的休息室时,齐皓的经纪人彭苓正气急败坏地向助理询问齐皓失踪前的情况。彭苓之前跟楚庭同桌吃过火锅,她对容貌出众的人一向敏锐,一眼就认出楚庭,有些诧异:“楚先生?” 楚庭朝她点点头,由葛丰扶着坐定后,缓了口气,才向她解释:“我是齐皓父亲的朋友,恰好就在附近,听说他出了事,就过来看看。” 无论是齐皓的父亲,还是这位齐皓父亲的朋友,都年轻得过分,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的模样,身形颀长挺拔,眉眼清逸俊朗,谁能想到他们竟然是齐皓的长辈? 原来是长辈,怪不得上回在火锅店里,齐皓对他那样尊敬。 彭苓兀自盯着楚庭发呆,直到齐浚出声喊她:“彭女士,我刚刚看外面还有几个人逗留,像是粉丝,可能需要你帮忙处理一下。” “怎么还有粉丝在?”彭苓瞪了身边的助理一眼。 站在她的角度,当然希望齐皓能在明天天亮前就乖乖回来,无论是因为什么事情怄气,无论是受了什么委屈,人回来了,一切都好说。为了防止事情影响扩大,彭苓已经让助理出去清场好几轮了,没想到都这个时间了,外面还有粉丝守着。 她拧着眉头“啧”了一声,踩着高跟鞋,领着助理风风火火地扭头出去。 休息室的闲杂人等清空了,楚庭和齐浚才好说话。 剧组每天来往太多人,休息室气息太杂,虽然齐皓刚刚失踪不久,可追影法却无法适用。齐浚已经把休息室的边边角角都翻了一般,指着他发现的一处帐篷破口给楚庭看:“楚先生,就是这里,我怀疑小皓是从这里被带走的。” 楚庭撑着椅子缓缓站起身,走过去蹲下查看那处破口。 那不是个很平整的口子,破损处裂痕崎岖,线头散乱,不像是被用利器划开的,倒像是被直接撕开的。 “纵使变回原型,一只狐狸的个头也不算小,剧组里到处都是人,不应该没人察觉。”楚庭用手指挑起帐篷的破口,有一阵湿冷的风钻进来,他禁不住偏过头去,抵着唇一阵急咳。 齐浚不等他开口,便说:“我刚刚去看过,外面是一条河。” 楚庭俯下身子仔细查看帐篷的那处破口,伸手在上面用力抹了一把,挥手一扬,抬手在帐篷破损处画了一个小小的圆,试着又施了一次追影法。 他在帐篷破损处摸到一种浆洗过一般的干硬,猜想是闯进了拖走齐皓的东西留下的,就拿指尖稍稍抠下来一点,作为施法的引子。 这是休息室里人迹罕至的角落,尽管漏风,却应该能留着一星半点那东西的气息。 楚庭的手指点在他圈画出来的那个圆圆心,涟漪再次荡漾开去,数个小时前的画面在水光潋滟中再次浮现眼前—— 只见帐篷破损处忽然扎进来两颗又尖又细的牙齿,那两颗牙齿撕扯开帐篷。紧接着,一条青灰色的水蛇从破洞处钻进进来,贴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向休息室里爬去。 只可惜,越往休息室中央,气息越是杂乱,水蛇的幻影很快模糊成一条微弱的青灰色影子。几分钟后,水蛇的幻影再次清晰时,它的身子足有一只小水桶一般粗细,显然,它已经把齐皓吞入腹中。 齐浚脸色煞白,目眦欲裂:“它,它吃了小皓!” 楚庭将灵力收起,气沉丹田,只觉丹田里骤然窜起剧痛,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被寸步不离守在身边的葛丰扶住。他闭眼缓了一会儿,强撑着一口气说话:“未必。也可能他只是为了带走齐皓。” 说到这里,楚庭拧着眉头闷咳几声,丹田里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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