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寒每次点外卖,总不知轻重,这次又点了满桌子的菜。 商家甚至配备了五份米饭和餐具,江宿晨一个人绝对吃不完。 “一起吃吧。”江宿晨说。 司寒看着他,缓缓收回视线,没再说‘自己不用吃’之类的扫兴话,而是拉开椅子坐在他旁边,“好。” “让你看笑话了。”江宿晨自嘲地勾唇,低头吃了口茄子。 一口下去,他的头倏地抬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 “托人找的,”司寒嘴角也挂着浅笑,“搬到隔壁街了,不远。” 口味和生意都很好的口碑老店,确实没理由一直窝在小巷子里,等着酒香飘出巷外。 “好!”江宿晨终于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 见江宿晨吃得差不多了,司寒才开口,“抱歉,我不知道你姑姑家的位置。” 他竟然把自己被为难的原因算在他头上? “不是的,没有你的错。”江宿晨急忙否认。 司寒灼灼的目光让他下意识闪躲,“我应该习惯的。” “你有权不习惯。” …… 二十几年,从未有人说过这种话。 因为在旁人眼中,他兴许是活该的。 又或许,他听了这么多年的恶言相对,早该习惯,把恶意当水喝。 但这又不是司寒第一次让他有这种心头酸软的感觉了。 “司寒……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江宿晨压抑住矫情的酸涩,抬起头,坦荡地和他对视。 “我……”司寒罕见地卡壳了,他对着江宿晨微红的眼眶,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是出于任务吗?并不完全是。 至少司寒扪心自问,他完全没必要为任务对象做到这份上。 他只要保证江宿晨别在不该死的时候死了就行。 甚至于所谓的‘十个愿望’一开始也完全不必理会——甚至他现在公器私用的频率越来越高。 是因为江宿晨的身份吗? 可冥主也没交代要特殊对待他,只说到时候把人的灵魂带回来就行。 所以他是从最初就……? 他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司寒脸上露出了鲜有的迷茫。 他艰涩地开口,“我不知道。” 纠结的情绪让他高冷的五官生动不少。 江宿晨的心情瞬间阴转晴。 司寒不知道! 是不是意味着他对自己也…… 起码,自己是特殊的。 很特殊。 - 暂且放过司寒,江宿晨问出困扰自己几十年的问题时也没那么沉重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体质吗?” 司寒和他对视几秒,似乎在挣扎。 “知道一点。” 江宿晨洗耳恭听。 “你的身份特殊,”司寒沉思片刻,“若是你把自己当成鬼差,这种体质就是所有鬼差都向往的。” “所有的意外、死亡,都是你的能量场做出的选择。” “并不是你在导致这些事情的发生,而是因为会发生这些事情,你才会选择出现在那。”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认真。 “你听懂了吗?” 江宿晨眨眨眼,指着自己,“所以我,其实是鬼差?” 司寒含糊道,“差不多。” “所以……”江宿晨的脑子终于把这些信息量消化了部分,“那些意外都不是我的错?” 司寒肯定地点头。 “谢谢你!”江宿晨激动地环住他的脖子,“就算你是骗我的也没关系!” 司寒愣在原处,江宿晨温暖的身躯贴着他,与所有时候都不同。 这次好像只是在单纯地和他分享喜悦。 像一只摇着尾巴傻笑的漂亮小狗。 司寒无端联想,手臂也迟缓地回抱他。 “没有骗你。” 人类朋友间也会这样拥抱。 司寒见过江宿晨和他的大学朋友们如此。 所以他也放任江宿晨把头靠在自己肩上。 江宿晨现在是个需要依靠的脆弱人类。 所以依靠久一点也没关系。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司寒的侧颈,荡起微弱的涟漪。 司寒不推开他,江宿晨就变本加厉地抱紧。 紧到司寒怀疑这不是朋友间的距离,久到江宿晨的身体也逐渐变冷。 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江宿晨突然想到小时候。 那时父亲刚办完葬礼,小江宿晨请假了半个月才回学校上课。 他一迈进教室,教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江宿晨本就早熟,当时更是敏感。 半个月,班上的所有人都聚成了自己的小团体,他的四周好像有一层极厚的屏障。 安静且死寂。 这屏障产生了一周之久。 直到某次,他在教室后面的饮水机接水喝,一旁后门有几个同学打打闹闹着进来,没注意路。 跑在最前面的那个男生撞在了江宿晨的身上。 江宿晨被撞倒在地,水泼湿了他的衣服。 可那个男生在看见是他之后没有道歉,反而哭了起来。 “我碰到扫把星了!我要死了!” 他哭闹动静之大召来了办公室的老师。 江宿晨垂着头在一旁不说话。 老师走来,看见二人一人在哭一人不吭声,便把目光落在了江宿晨身上,“他怎么了?” “我在接水,他撞到我身上,然后哭了。”江宿晨的小手死死捏着水杯,正细微颤抖。 而那个男生也不解释,一味哭喊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所有人的目光如针般刺在江宿晨身上。 这一刻,沉默的屏障彻底打破。 所有人都在绕着江宿晨走,以往还隐蔽些,现在却是看见他就躲。 连同桌都和他隔开了很长一段距离,每天都在老师办公室闹着要换位置。 他好像在集体里,又好像在孤岛上。 小孩子哪懂这么多?他们的善和恶都很简单。 移古县很小,小到两三步就能到其他同学家,所有人都是邻居,一同上着离家最近的小学。 不知谁和他们说是江宿晨克死了自己的爹妈,于是所有的小朋友都记住了,江宿晨害人,要离他远一点。 一传十,十传百。 终于整个学校都知道了他的绰号,扫把星。 包括他当时最好的朋友,看见他后也挠挠脸,然后被别人叫去,躲开他。 江宿晨分明听见了喊他的那人说—— “你和那扫把星玩就不要和我们玩了!我们还不想死!” 算了,别让他和自己一起被孤立了。 小江宿晨转身离开,主动放弃了集体。 然后…… 他抹掉眼泪,学着接纳独处,无视恶言恶语。 于是他爱上了画画。 这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 之于江宿晨,画画是自己和灵魂的对话,是安静的,自己选择的孤僻。 于废土中种出鲜花固然是一种幸运。 但当时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自己,这不是自己的错呢? 以至于…… 江宿晨二十几岁都认为,自己应该离所有人都远远的。 第29章 一天的插曲都只能被暂时抛在脑后。 江宿晨要为扫墓做准备了。 凌晨一点,江宿晨把东西都事无巨细地弄妥当,在沙发上休息,和司寒大眼瞪小眼。 江宿晨进了待机状态,神游天外,司寒先败下阵来:“不睡觉?” 今天发生很多事,舟车劳顿,按理江宿晨应该很疲惫才对。 “我不困诶。”江宿晨眨眨眼。 想到睡觉要和司寒共处一室就浑身别扭。 之前在家好歹还有一面墙遮羞! 司寒不用睡觉,岂不是在旁边干看着自己睡七八个小时? 傍晚二人聊天内容,将江宿晨二十多年的重担卸下,他现在脚步轻快,没有困意。 想到要扫墓,就更睡不着了——他都十几年没去过父母坟前了。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型,蠢蠢欲动。 “司寒,要不我们现在去扫墓吧?” 闻言司寒挑眉,“你确定?” “现在不好吗?”江宿晨困惑。 司寒没有直接答应,让江宿晨想到上次这个点,自己去同学聚会半夜路上撞鬼。 若是去上山扫墓,撞的鬼岂不是更多? 如此看来,确实是不去比较好。 江宿晨心里的小九九打架。 这样……说不定遇到父母的几率更大。 “没,”司寒说,“你不用睡觉吗?” “我不困呀,我还以为是现在的扫墓时间点不行。” 司寒摇摇头。旧坟扫墓最佳时辰是五更十分,即凌晨三点至五点。 现在从酒店赶去山头,爬完山可能刚好三点。 “若你是扫完墓才睡得着,那我们现在去。”司寒说。 “好!” 把背包里的鞭炮一类摘出,他不准备大半夜扰民,减轻负重后,江宿晨就兴致勃勃地和司寒出门了。 凌晨很难打车,但山头离市中心很远,江宿晨又不想瞬移。 虽然方便,但会给江宿晨一种自己已经和人类社会脱节的感觉。 他活着……还是想当个普通人类。 这也是他执意乘火车的原因。 属于普通人类体验的瞬间,可能经历一次就少一次。 不少司机接单后看见目的地是坟山,又马上取消了,江宿晨把订单的价格翻了十倍,才终于遇到了愿意来接他们的司机。 等司机到酒店楼下,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司机瞥他们俩一眼,不敢多看。吞咽一番口水,喉咙干紧地提醒:“系好安全带。” “好的,麻烦了。”江宿晨态度良好,尽量不让司机有什么‘凉快’的体验。 毕竟旁边这位是真鬼。 见乘客是会说人话的,司机脸上终于恢复些许血色。 江宿晨把车窗摇下一道缝,晚风溜进来,越是靠近郊区风越是凉爽。 约莫又开了半个多小时,车终于靠边停下,司机的脸都僵了,还是尽责地提醒:“请带好随身物品。” “谢谢。” 七月份,C市早已是酷暑,今年江宿晨对‘热’的感知并不强烈,可能是司寒这个人形降温的功劳。 但夜晚的山区异常阴冷,江宿晨一下车就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冷?” 司寒没有体温,人类对温度的感知他不懂。 在他眼中,盛夏和寒冬没有区别。 江宿晨摇摇头,他只穿了件单薄T恤,吹吹凉风倒也好,把他刚冒头的瞌睡虫也吹跑了。 他抬头望向杂草丛生的林子,借着月光和手电筒可以看见一条人为踩踏出的泥泞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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