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大海的那一边是一片同样荒芜的土地。 灾难之后,大片曾经孕育过无数文明与生命的土地轰然塌陷,在逃难与厮杀之后,留下了无边的寂寥。 几年之后人各有异,然而唯一没有变得是,木筏上的这几个人,从来都是从苦难里来,再到苦难中去。 赫灵心思敏感脆弱,尽管这些年来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争,尽管驾驶过庞然大物的机甲,可每次在自然面前,他都觉得自己尤其的渺小;在废墟面前,尤其的无奈惋惜。 合上的书里都是风花雪月,而眼中写满了的却是饱经风霜。 他们靠岸停下,走了一段路找到了个不算太惨不忍睹的破车库,天色也暗了下来,便在此休整。 现在带着四个人类,都是需要吃喝拉撒补充睡眠的活人。 夜晚危机四伏,特别如今算得上荒郊野岭,更是容不得松懈。 “照顾好小崽和赫灵。”葛洲对季然说。 周齐阳又有了点力气,连忙喊道:“我呢?快给我解开!你们他妈的不要命了?晚上就在这么个破地方?他妈的你不知道晚上地上变异种活动数量多了好几倍!要是来了爬行种就都得死!你们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他被绑的像只蝉蛹一样,在地上扭曲叫嚣。 “……” 葛洲冷眼漠视。 至于周齐阳,管他死活。 季然点头:“葛哥你们也要多加小心,我等你们回来。” “嗯。” 葛洲想揉揉他的脑袋,尊尊和赫灵皆屏住呼吸,视线一眨不眨盯着他的手。然而手抬起在空中转了一圈又放了下去,因为季然束高发的头顶不好下手。 尊尊:“……” 赫灵:“……” 太好了,葛中将还是不与人接触。 尊尊一顿,想到之前……刚刚心里的肯定,又有点不确定了。 ……应该吧? 安顿好之后,葛洲和尊尊两人出去“打猎”,看能不能抓到可食用的变异种,其他人则留在车库里。 原本季然打算和葛洲一起,毕竟他也不需要休息。 但小崽估计犯困了,黏他黏得紧,迷迷糊糊地揉眼睛要他讲故事哄睡,一旦停下来就立刻哇哇地哭。 没办法他只好留下,尊尊也主动提出和葛洲一起,于是这这么拍定了行动。 葛洲本就冷厉,尊尊多年来耳濡目染,性格使然也不多话,两人以往除却小时那一两年外鲜少单独行动,但好在都是沉默的人,此刻也不晓得尴尬。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葛洲用左手照亮,两人在黑夜里寻找。 尊尊心里惦记着赫灵,虽然这个“惦记”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惦记”,谁叫赫灵这个人从以前就念叨说喜欢葛洲,再加上本身就容易炸毛,如今看到葛洲身边出现了一个亲近的人,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估计气得要死吧…… 表面上看着傻不愣登的,没准是故意在葛洲面前装人设,而现在得了机会和季然独处,说不定会原形毕露对人三问九审,他又容易上头,要是闹大了可不好办了…… 尊尊真的是操着老妈子的心,很是担忧啊! 而事实——却大相径庭。 “你说你是偶然遇到中将大人的?” 季然点头:“是的。” 原本还很害怕季然的赫灵,被告知得和季然一块儿留在车库里时几乎下意识想摇头,但他不愿意违抗葛洲的话,即便这不算命令。 他不敢靠近季然,默默缩在角落里,非常警惕地一直偷瞄。 然而季然似乎对他没有危害?他只是抱着怀里的小孩一直耐心地在哄,说着拗口生涩的故事,反正赫灵是听不懂。 不过那温润的声音,就像是……就像是什么呢? 赫灵体会了好半天才想到贴切的形容。 就像是清晨醒来,枕头边同样醒来的小猫咪用长着柔软毛毛的尾巴,慢慢地划过脸颊,非常舒服。 赫灵很喜欢猫咪,他没有养过猫,但在很小的时候摸过不小心跳出哪家院墙的小猫,小猫通体雪白,模样一看就高傲金贵。 那时的他浑身脏兮兮的,全身上下只有眼球和牙齿能与之匹敌。 摸完之后连眼球牙齿都不白了。 因为那是一只贵族旗下偏支家户的宠物猫,他的脏手因触摸了它而犯了“重罪”。后来在高贵白猫的蔑视下,被好几个身强力壮的保镖按在地上打,打得头破血流,差点嗝屁。 最后那主人家嫌他死在那里晦气,叫保镖将半死不活的赫灵扔去乱葬场,只是保镖们也嫌恶乱葬场的空气污浊,于是投机取巧将他随便找了处地方,扔远就行。 赫灵至今都忘不了。 当他眼里被打得满嘴的血,只剩一只眼能睁开,血水流进了眼里。他眯着单眼看到那只白猫由主人抱起,高贵的白猫似乎不耐主人的亲近,两只小爪子推开主任靠近的脸,没有一点讨好。 扔远瘫地的周围空无一人。 奄奄一息之时,他心里想的只是:好可爱的猫。 他很喜欢猫,季然给了他像猫一样的感觉,听着他的声音,戒备竟奇迹地放下了。 赫灵抱着膝盖坐在角落,良久爬起来朝季然那边挪,总算小心翼翼地开始和他搭话。 交流下来发现,这个小男孩很好相处,很自然地就这么聊上了。 两人蹲坐在一起。 “我很好奇!”赫灵惊叹道,“你怎么会飞啊?好厉害!虽然也有点吓人……不过还是好厉害!” 季然已经将小崽哄睡,他贴心地将小崽的脑袋包住只漏出抠鼻。 “这……一些机缘巧合罢了。” 看他不愿说,赫灵也不追问了,好奇归好奇,但也不能失了礼数,葛中将教过他们的。 “那这个小孩呢?我听尊……咳咳,我听说她也是碰巧遇上的,还被煞追杀,你知道她的身份吗?” “我也不知。”季然摇头,“小崽很可爱,或许有什么世家仇恨波及到无辜的她。” 这种事,在他的时代不算罕见奇怪的。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个人的崛起能带动整个家族的兴起。 但同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家族的仇恨,少不了会有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季然轻轻戳了戳小崽的脸,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这样啊。”赫灵不甚在意道,复而又欣喜问,“对了,你多大啊?我快二十了,尊尊他比我大半岁,已经二十了。” “多大?年龄么?” “嗯嗯。” 季然睫毛轻颤,愣了愣道:“十又……六载。” “?” 赫灵蹲着臂环膝盖,脑袋搭在上头,看着季然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十六岁吗?” 季然恍然一瞬,看着面前爱笑的赫灵,神态突然与记忆里某个爱笑且活泼好动的小圆脸重合在一起。 “足下年几何?” 小圆脸是在灯会夜游里遇到季然和常澜的,猜灯谜时互相赏识,在小输他们后便上前招呼,朝着季然问出了这么一句。 他当时怎么回答来着? “十又五载。” “巧了。” 三人朗笑中皆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在那之后几个其他的好友一同打了照面,常约着一块儿出去,妙不可言。 “足下年几何……”季然呢喃道。 如今再不会有人问他这句话,现在人的言语大有不同,不会再有人如那时般,收起折扇抱半拳,笑得甜美。 “宣穆……” 好在他没有忘记宣穆的名字,没有忘记他的容颜。这些宝贵的记忆,都在他的脑袋里。 “什么?”赫灵见他唇瓣轻动,声音太小没听清。 季然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笑来:“你很好。” “怎、怎么突然夸我?”赫灵娇羞地摸了摸脸,“怪不好意思的。” “哈哈哈。” “对了,你之后打算去哪?你在这些地方很危险的。” “还不清楚。”季然想了想,一甩长发,做出个潇洒的动作,道,“五湖四海,四海为家,天涯海角,海角天涯!” “哇!听着好酷!”赫灵捧场地拍手,但又道,“不过外面真的很危险啊,你要一直跟着中将吗?说起来,我还不清楚中将之后怎么办。” 讲到这,赫灵顿时义愤填膺,尖声骂道:“贵族都不是好东西!他们居然没有证据就定了中将的罪,还肆意下发虚假的新闻,甚至还下令要捉拿中将大人!联盟那群狗腿子也是真的狗!中将大人为了联盟取得了多少胜利,奉献了多少他们是一点都不看,反而贵族说什么就是什么。贵族放个屁他们都上赶着去闻还夸好香!呸!都是贱人!” 季然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选择不告诉赫灵,这里好几个人好像都是联盟的?包括他自己…… “哈哈哈!骂得好!”瘫在一边的周齐阳突然大笑出声,“葛洲养得便宜儿子看来都还可以啊,有没有兴趣跟着本大爷混?绝对比葛洲好得多!” 这狂笑吓得赫灵后背一激灵,他骂得上头,早就忘了身后还有个人。 赫灵看他跟个烂疯狗一样,正好火没处撒,于是呛声:“你算个鸟啊,也想和中将大人比?” “中将大人?”周齐阳道,“哈哈哈,拿以前有什么好说的?现在不还是个丧尸吗?” ? 赫灵一顿,皱眉怒视:“好嘴巴放干净点,再乱讲信不信揍死你?” “你不知道?”周齐阳噗地猛笑,“怎么你还不知道吗?看不出来?你另一个兄弟也没告诉你?” 赫灵直觉他又要说诋毁葛洲的话,掏出惯用的电棒就想起身去电他一顿好的。然而在听到他下面的话时,又愣了愣,停下了动作。 “有什么好惊讶的?你自己不也变成过丧尸?不过也不知道你这个小朋友怎么搞的,居然好了?莫非真是葛洲的血有用?还是他给你注射的药剂其实是解毒剂?” “你、你胡说什么?”赫灵重重呼出一口气,他怒气冲冲地起身,握着电棒就要过去,“你可以说我,但是不能说葛中将!” “喂!你干嘛,你别过来!”周齐阳吓了一跳,怔道,“我他妈又没骗你!” “我管你!” 赫灵叫了一声,抬脚就上前,然而却在三步处停了下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季然突然闪到他的身旁,抓住了他握着电棒的手腕。 赫灵急道:“你别拦我,我要收拾——” “嘘。” 季然一脸肃容,神情凝重认真,视线微微一转。 赫灵莫名震住,下意识收敛闭上了嘴,茫然紧张地不敢动,小声询问:“怎、怎么了?” 一阵窸窣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由远及近。 黏糊的胶质蠕动声、压着杂草杂物的脆响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声,夹杂在一起鬼魅一般瘆人,在静谧无风的黑夜里尤为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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