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他看到,那个傻白甜的季然,居然赤裸着身体,被交错纵横的铁链缠着身体,吊着双手,身体悬空地绑在了几根柱子上,胸口几根粗大的钉子,将人狠狠钉在了身后的木桩上。 旁边是一台白瓷鱼缸,被抬起竖放在细脚支架上,缸中滴水不见,一条金色镶边的红色锦鲤鱼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然而鱼身同样的黑色钉子却吸人眼球。 葛洲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画面。 他曾在古宗教书籍里看到曾经那些以身献祭的图片和文字描述,人们用残忍的方式以阶级种族之分残害别的人,冠以敬神的华丽信仰,津津乐道地迫害残杀。 可图片始终是图片,文字也不过冰冷,尽管想象力再丰富,也无法真的体会到当时的一切。 而现在,当书里的内容出现在眼前时,才知心中的震撼有多强烈。 被绑在祭祀台上的季然闭着双眼,脑袋低垂,长发湿淋淋地现黏在身上,散乱的头发像是点缀着白皙纤细的身体。 这样“淫乱”的画面却让人心头一震,这不像是被祭祀的物品,反而像一个瑰丽的古神。 而低下围着一圈又一圈,以及从各个街道不断奔来的人群,叫嚣着,面色狰狞可怖着。可每个人都仰着脑袋,眼中倒映的全是上面那个被缠住的洁白胴体,怪异又别扭。 幽幽如烟雾一样缠绵的埙声轻轻飘了过来,一下一下,缓慢地像是触碰这一张诡异的画卷。 就在这时,原本凝住的一半景象嘭——地一下迅速往上升,整个“世界”被上了发条,轰隆一声,在葛洲措手不及时动了起来。 “季师大人!您必须死!” “大人必须死!” “求求季师大人了!快点死吧!” “快杀死大人!快杀死大人!” “只有季师大人死了!只要季师大人死了!” “一起杀死季师大人!一起杀死他!” “……” 惊天动力的喧闹霎时间划破耳际,口水溅得到处都是,张牙舞爪的比撕咬人肉的恶犬还狰狞。 葛洲下意识蹙眉,光一个季然就够吵了,现在这人山人海的噪音直叫人想捂耳朵。 而且这些人口中的话,也让人不舒服。 分明叫着“大人”的尊称,一声声唤着“季师大人”,但引出的话却是比恶魔还要可怖。 杀死他?要他死? 匍匐在古神明脚下的信徒,如残忍的食肉动物一样,流着腥味的哈喇子,撕心裂肺地祈求着神明去死。 这是哪门子的“大人?” 葛洲喉咙有些堵,皱紧了眉头,本就冷厉的面容更加冷若冰霜。 他自若地穿梭在混乱拥挤的人群里,一脚踹开那正踩在小孩身上的几个人,抄起他们手中的砖石空中举了举。 就在他打算往祭祀台上抛去时,那被绑着的人好似动了动。 葛洲不确定,放下了砖头。 再看去时季然果真在动,没有看错。 季然脑袋似乎生锈了一般,几不可闻地动了动,然后才如梦初醒般缓缓抬起了头。 葛洲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在目睹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场景后,内心对季然的反应在意得不得了。 而祭祀台的季然丝毫没有被光天化日赤裸身体绑在柱子上、被百姓一览无遗的羞耻,也没有被百姓恶言求死的心寒,他只是平静地抬起头,看着底下的民众,波澜无惊。 好像,这是多么平常的事。 而后,他像是欣赏够了下面人群的声音和表情,竟在一道道诛杀他的呐喊中,扬起了一个轻柔又甜美的笑。 和葛洲见过的几乎没有区别。 乖巧可爱的少年的笑。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那噙着笑意的双眼里,还含着享受和舒服。 面对着这样的“声讨”,他居然流露出享受的神情? 葛洲一股气堵在喉咙里,不假思索地扬起手中的砖头,直接往祭祀台上砸去。 砸的不是人,而是缠着铁链的石柱。 磅——的一声,铁链被敲得哗啦啦作响。 下一刻,喧闹的人群如施了定身术,再次停住了,一瞬间万籁俱寂,连风也没有。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幻觉。 这个场景还没建立起来时,葛洲就发现自己进入了幻境。 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明确这只能是季然的“世界”。 能看到季然的过去,那只能说明季然中了幻觉,泄漏了自己的内心深处。 所以他所说的“都是小事,不足挂齿”,是这样的“小事”吗? 葛洲撑着身边定住的人肩膀,跳起来,踩着人头人肩如履平地地往祭祀台走去,一跃跳到季然面前。 被铁链束缚住的季然反而没像其他人一般定住不动,他面目表情地目视葛洲过来,走近时才疑惑地打量他的脸。 季然歪头:“你是谁?” “你爷爷。”葛洲冷眼俯视他。 季然:“……” 季然:“你不爱我?” 葛洲冷哼一声:“你也配?” “为何?”季然像是不理解,“百姓们都爱我,他们都会爱我。你为何说我不配?” “你哪里配?” “我能解救这个国家。” “用你的命吗?” “是的。” 葛洲冷笑:“你不配。” 季然总算有了表情,他疑惑地细眉微扭:“为何不配?” 话又绕了回去。 “你的命很值钱?”这次葛洲没再吝啬回答。 而季然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一双大眼睛显得稚嫩,却没有他所见过的那般清澈明亮。 “我不知道。”他老实说。 葛洲侧过身体,指着底下的百姓,道:“你觉得他们爱你吗?” “当然爱的。” “你有病是吗?”葛洲烦躁,没忍住竟说了粗话,可当下却忘记这一点。 “你为何这般说?” “你觉得他们爱你?”葛洲再次问。 季然微微笑道:“当然,我是为百姓而生,为百姓而活。我的使命就是为了苍生而祭祀,为了苍生而死。我是他们的信仰,他们越是穷凶恶极地想要我死,就越是爱我深入骨髓。” “他们爱我。” “他们永远爱我……” 葛洲:“你算什么东西?” 他怒不可遏。 葛洲心里升腾着满腔的怒火,兴许是看多了季然的傻白甜,突然见到这样冥顽不灵的傻子,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异常地愤怒。 并且愈演愈烈。 都有点不像他了。 刚才响起一阵便停下的埙声,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乐曲演奏到中章,凄婉的曲调此起彼伏,节奏忽快忽慢,吹得人心惶惶。 季然张嘴好像还要再说什么,葛洲再无法忍受,抽起腿间的军刀,用力一扬,缠着那漆黑的粗铁链斩去。 可就在此刻,面前的季然胸口突然啪——地破出一道口子,紧接着一双纤细白皙的手伸了过来,分别抓住两边,用力一拉,自“季然”的身体裂开一大道口子,直接将人分成了残缺的两半。 画面不知何时斗转星移,葛洲变成站在底下的人群前面,他挥起的军刀还没落下,就听到从裂缝里传出了一道急切又清润的少年呼唤。 “葛哥!” “葛哥!葛哥!” 提高的音调也带着熟悉的味道。 葛洲如从噩梦中醒来,提着的气陡然一松,放回军刀时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季然双手撕开这个虚拟的幻境世界,披星戴月一般从裂缝里飞过来,“世界”也随之到来而迅速崩塌,在季然急忙过来扶住他的双肩时消失殆尽,无影无踪。 葛洲定了定神,拉下他的手:“你说的小事……” 季然却焦急地打断了他:“葛哥,你中幻术了!” 葛洲先是一顿,随后凝眸握紧了季然的手。
第29章 他早就死了 === 幻术? 谁? 葛洲紧紧握着季然的手,然而下一刻,季然却甜甜地笑了,紧接着同样的位置,被钉了黑色钉子的前胸,又被破开一道裂缝,一双白皙无血色的手伸了过来,撕拉着往两边掰。 眼前的“季然”身体蓦地如一张薄纸变皱,飘动着撕裂。 周围的场景轰然倒塌,无边的黑占据了所有视野。 “葛——” 从里面传来的声音刚起了个头,葛洲突然松开抓住的薄纸手腕,既而啪的一声握住了那正在用力撕扯的手,手掌一旋,将那只纤细的手握在手心,十指交叠。 那手很是警觉,在被触碰到的一瞬间就要撤回,然而葛洲没给他这个机会,拉着人就猛地往自己这里带。 而对面的人也在瞬间卸下防备。 季然这回没有披星戴月那华丽架势了,他扑通栽进葛洲的怀里,另只手手胡乱撑在他的身上,稍显狼狈。 两人皆跌落在地。 只是这一次,葛洲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熟悉。 就是这样。 季然就是这样的傻白甜。 “葛哥,啊呀,我的手……疼疼疼!”季然想坐起来,手慌忙乱摆,压在地上扭地手指打结。 葛洲放开他,将人拉起来。 “我中幻术了?”他问。 季然拍了拍自己的衣服,闻言一愣,抬起脑袋歪头看他:“为何知道?” “你说的。” “我?”季然疑惑,“何时?” “刚刚。” 刚刚? 季然不解,他方才分明还没叫完“葛哥”,就被拉进来了,又何时说过这话? “葛哥,你在幻境里见到我了?” 葛洲沉默地看着他,对这个问题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差点看的季然不知所措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往身上东看西看再左看右看。 他不知道葛洲到底看到了什么,但不必怀疑葛洲一定是见到了“自己”。 至于是什么样的…… 葛洲松开禁锢着十指交握的手,温柔地揉了揉季然的头发。 季然当下神色一松,葛洲会摸他的头,但现在却与之前不同,温柔的不像话。 他突然有点紧张。 葛洲到底看到了什么?怎么这个态度? 他张了张嘴,不确定地问:“葛哥,你在幻境里看到什么了?有我吗?我……我都与你说了什么?” “你中幻术了。” “啊?”季然眨眨眼,“我?我、我没有……吧?” “你说的话。” 季然反应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是幻境里的“他”和葛洲说了“你中幻术了”这句话。 可这倒是意外,幻境里的提示?为何? 季然百思不得其解,又问:“就这个吗?还有其他的吗?” 葛洲揉他脑袋的手停下,转而捏了捏他唇角的脸,又揉揉他的眼睛,拇指贴着眼皮划过,柔软的睫毛骚动着指腹,带着点莫名的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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