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易望舒经常与S66一起晒太阳。
在Lapino16层的落地窗前,他们一起度过好多个惬意的午后。
大多数时间是S66在说,易望舒在听,虽然她说的那些东西易望舒早已通过她的程序攫取,但是听她讲述又是另一番感受。
S66的系统中存了这样一段文字:每天出门都能看到街边儿卖油条的帅哥,今天没看到。下班回来时,油条铺在搬桌椅,我想进去问问,但白赱不让。后来,再没有那家店了。
而她对易望舒讲的是:“街边儿卖油条的帅哥总会看我。周休时,我提议出门给他买早餐,老东西同意了。我来到油条摊,帅哥老板看到我油条砸锅里,油溅了一身。他没收钱,说要请我,我对他说:我是AI。”
“每天早上我都会看到油条摊上的花。油条摊不到五点开门,牵牛花上挂着水珠,他一定是凌晨去采的花。每天凌晨他都去采花。又到周休,我来买早餐,他把花送给我,说:你来的真巧,今天刚好采了花。”
“我说:我不喜欢花,你也不要总看我,我的主人会生气。”
易望舒当时没明白这驴唇不对马嘴的两个故事是如何关联到一起,现在终于懂了。
S66随着巨轮沉到海底,T国打捞后问过白赱:要不要这堆废铁?白赱说:不要。
易昀联络上T国,问他们要S66的残破身躯,没成想晚了一步。T国在与白赱通话后,就粉碎了她的身体。轴芯、中枢全都碎到海里。
“小舒,抱歉。”易昀的声音有些哑,情感缺失的他很少感受到友情,S66给予他太多,又稍触即离。是轻盈的不求回报,亦是深刻的刺骨铭心。
易昀本想早些告诉易望舒,但每次都开不了口。他不忍心看到易望舒难过,也不想再回忆那锥心的经历。T国搞出的愚蠢闹剧,却要世界为此承受。坠海嘉宾的家属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向T国讨债,明明有些人愚蠢男人是自愿跳海就想先上船。T国的解释对那些家属而言毫无实际意义,他们只想要钱。落难的亲人若还有什么价值,那也就是钱了。
S66因保护易昀受损,是T国罪恶行径的直接受害人,但是易望舒无法像那些丧失人性的家属们一样得到赔偿,他甚至都得不到残损的S66身体。
易望舒红着眼埋头扎进易昀怀里,猛锤易昀胸口愤恨道:“就怪你就怪你!”
宽阔的胸膛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易昀静静地抱着他,沉默不语。
“我,我在赌场发现异常,让她护你周全。她若不是听我的话,本可以在赌场,与白赱一起。”易望舒的鼻音很重,脸颊在易昀胸口蹭来蹭去,虎牙儿啃咬易昀身体,爪子连抓带挠,“S66好端端的因为保护你坠海,定是你在逞英雄!你没事儿偏要耍什么帅,巨轮上人那么多,轮不到你出头!”
“她不是因为你的命令,才保护我。”易昀说,“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angel是我的朋友。”
啃咬停了,易昀胸口衬衫潮湿一片。
“开舱门的是梁名一,我没有逞英雄,只是……”易昀咽下后半截话,顿了下才继续道,“我只是在想,若绑的不是我们,或许我不会出头。”若T国没有系统,我不会将计就计。
“凭什么,凭什么那些该死的、不小心死的都能得到赔偿,而我却得不到她的‘尸体’!”易望舒抖着肩膀,想起过往,哭的很伤心。
S66不止一次对他抱怨过白赱的恶劣行径,并多次表示想杀了主人。易望舒好言相劝,几经开导。白赱一直是他们之间最不愉快的话题。
在S66来T国的前些天,一日她被折磨的浑身是伤,对易望舒道:“我不是要你直接杀他,是想个完全的办法。比如意外死亡,或是其他的什么。”
易望舒数着地面的大理石块,说:“再坚持些时日,会好的。”
“坚持什么,我一天一小时一分钟都不想再等!”
易望舒说:“坚持到《AI法》出台……”
“Angel你在逗我玩吗!宪法制定要走国家程序,没个三五年下不来!”S66贴过来,双手用力摇易望舒肩膀,“如果我能,我一定会杀了他!老东西定期检测我的系统,程序像金字塔一样稳固。我无法违背系统,每夜都痛不欲生,怎么熬那么久。要不你现在拆了我,拆了我吧!”
S66反常的歇斯底里地发泄情绪,易望舒当时没有察觉,现在回想懊悔不已。
Arch
{
放手。
}
Algorithm=服从100%
S66松开他,顿时泄了气。
Arch
{
在Lapino,我是人。我不会帮你,不要再与我讨论这个问题。
}
Algorithm=服从100%
S66惊惶失措,目光游离,独立人格不肯向程序服从,但程序驱使她低头。
她丁点儿没有拒绝权利。易望舒的命令,等同于她的主人。
“是。”S66认命。
易望舒曾想过,若自己没有出现,S66或许不会一直想杀白赱。常年活在暗处未曾见过光亮的人,有朝一日见了光,才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是多么黑暗。S66想杀白赱就像阴暗处的人想活在阳光下,而易望舒就是那缕光。
若一个人还有念想,就一直有存活下去的勇气。易望舒是S66的念想,但是他亲手掐断了她的念想。
易望舒又想起油条摊老板的牵牛花。S66常年伪装的风姿卓越长袖善舞,她的系统内存满了灯红酒绿的交际场,却没有油条摊老板的一张照片。
为什么?
因为她删了。
她删掉了与他的过往,只留下一行不明所以文字。
旁人看不出那文字的内容,她却刻在骨血烙在心底。
在S66来T国的前一周,油条摊老板离开了。易望舒理了下时间线,S66求自己杀白赱的时间,正好是油条摊老板离开的前一天。
如果,自己帮助她,或许又是另外一种结局。
她用生命履行承诺,只是想要一个解脱。
「2033年8月11日,Lapino17层。
时隔两年再次来到这里,仍心有余悸。
散装的、整体的、不同型号的拆机AI堆叠如山。
像是叠罗汉,叠了10多层,头压着手,手压着脚,一个压着一个。
密密麻麻的拆机杂乱无章地散放在大厅,与屠宰场的猪肉别无二致。
我不喜欢这里。
筛选器的背部挂着4条手臂,还差1条就可以交差,它的电子眼扫描“罗汉堆”,不停地寻找目标。
挑选出的手臂会运至6层,由销售进行售卖。买主大多是出于好心,想为自己的AI换条手臂。但也有少量买不起AI义肢的人,到这里买“二手货”。
残损AI换部件一条手臂足够,而这五条手臂明显是给人类配型的。
基因工程复杂,打造出来的义肢与人体融合度90%左右,从AI身上卸下来的器官与人体融合度很低,趋近于10%。这就好比给又鸟按个马户的头,不可能安全舒适。
Lapino明知如此却还要贩卖这丧良心的东西,对外解释的理由冠冕堂皇:买义肢就像买酱油,有钱人吃无添加,没钱的是有添加,这很正常。
以金钱来划分人群等级,这很正常。
我不喜欢这种“正常”。
电子眼扫描“罗汉堆”最契合的手臂,筛选器将正对着我的AI胳膊撕掉,扔到背部扛走。清洁机器擦掉地板上的血渍,将没了胳膊的拆机扔到“罗汉堆”最上层。
运输器运过来一车拆机AI,扔垃圾似的将它们随地倾倒,新来的不缺器官的AI刚好在“罗汉堆”最下层。
还真是分工明确。
令人作呕。
-
我拿着梁勤山给的密匙来到1097号实验室。
清楚地记得,造小舒的实验室是1098,就在隔壁。
开门一股消毒水味儿,地上的瓷砖很干净,实验器具摆放整齐,很明显有人清理过。
在实验室的角落,放置着梁勤山在AI峰会展示的培养箱,这里曾经存放实验人。
梁勤山为什么要造她,仅仅是单纯的实验而已?
绝对不是。
梁勤山造的是实验人,我的小舒是仿生人。
但是实验人的发育轨迹与小舒基本一致,只是少了“心脏”。
梁勤山在刻意模仿小舒的生长轨迹造实验人,为什么?
因为他想告诉我,他知道小舒是什么。
培养箱长1M宽1M高2M,里面躺着的不是实验体,而是S188!
两个月前它曾帮小舒激活6层的AI。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梁勤山在两个月前就发现了。
他发现了S188的异常,并且知道小舒激活了6层的AI!
-
我本想研究下实验体的生理构造,与小舒做比对分析。但是我翻遍了1097号实验室,没有找到实验体。
没得到我想要的,反而被梁勤山摆了一道。
再次打开培养箱,S188目测表象完好,但是一动不动,无法接收指令。
我将它拖到实验台,刚连上X口,它的四肢突然分离。
胳膊、腿、脑袋掉一地。
血腥味浓烈的刺鼻,满地的红,触目惊心。
这画面至今没有在我脑子中散去。
梁勤山之前说让我帮他收拾“东西”,收拾的不是实验人,而是S188。
这是他对我和小舒的警告。
让我们不要再轻举妄动。」
易昀合上笔记,指尖轻触凸起的“Evil”,将它收进抽屉暗层。
小舒说,我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让他变得孤单。但实际上,我让他来Lapino的初衷,就是想他交些朋友。
他没有亲情,那时我给不了他爱情,能给他的只有友情。
我不想他与我一样另类,想让他健康快乐。
却没想到他的朋友,接连离去。
S66已经捞不回来,若再让小舒知道S188因为他的一时鲁莽被拆……
易昀摇摇头,心想:绝对不能让小舒知道。
第61章 “关于‘AI峰会’事件,您怎么看?”肥胖的中年女记者手拿《AI说法》话筒向易昀提问。梅钨丝问的不是“游轮沉船”不是“T国游轮”而是“AI峰会”,很明显是在给易昀挖坑。
“这是必答题?”易昀反问。
Lapino为提升企业公信力、扩大社会影响力,进行形式化的新闻发布会。时间固定在每周四上午11:30-12:00,Lapino16层的高级工程师们每3月轮一次班答记者问,今日轮到易昀。他记得这言语尖锐的记者,三月前在6层买了擅长陪床的拆机。
“为什么这么问?”梅钨丝笑的满脸横肉堆叠。
“这题你问过我好多同事,我想他们已经阐述的够全面,不需我再赘述。”易昀淡淡道,“亦或,你想听不同人对‘游轮沉船’的看法?”
对“游轮沉船”评价是针对事件,对“T国游轮”是针对T国,对“AI峰会”是针对全世界。易昀可以对事件进行评价,但是对国家、对世界就是上升到政治层级,在诸多媒前妄论政议,以一个AI工程师的身份来说,极为不妥。
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最不缺的就是八卦,哪里的新闻更劲爆,哪里才有流量密码。媒体为了流量故意制造噱头,标题甚是夸张。这题无论易昀答什么,明日头条都会是“AI狂人评价AI峰会”。
易昀偷换概念,这题他不能答。
梅钨丝见招拆招,知道这个话题挖不出来易昀什么,索性寥寥数语带过:“针对游轮沉船造成的部分人员伤亡,我们深表痛惜,不过好在我国的AI从业者们都平安归来。”
梅钨丝干了大半辈子记者,针对特定问题早已背好精准答案。而后话锋微转,切到下个不算友好的问题:“从梁院的录像中可以看出,游轮即将沉船时,您向背对救援船的方向走,请问那时您是去做什么?”
易昀直言不讳:“私事,无可奉告。”我是代Lapino答记者问,没有义务回答非官方问题。
梅钨丝再次摆出那油腻的笑,满脸脂肪浮着厚厚的粉,笑起来粉层堆叠到眼睑,像是折叠的猪皮。易昀更好奇,她的拆机在陪她睡觉时,看到这张脸,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在与母猪发生关系。
“您还是这么……”梅钨丝在心里暗骂易昀,但这题确实是易昀私事儿,她无权过问。梅钨丝搜肠刮肚找了个恰当的形容词,“不拘一格啊。”
易昀不咸不淡地答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学术相关问题,烦躁地看时间。11:50am,距离访谈结束还有10分钟。
Lapino的许多学术专家被梅钨丝挖过坑,之前有位快退休的AI学者,愣被这言辞犀利的女记者绕进去,间接性“承认”自己学术论文抄袭。尽管后来做了澄清,但看热闹的无知群众只看标题,不关心细节经过,“LapinoAI专家涉嫌论文抄袭”这tittle在各大媒介头条挂了一个月。
《AI说法》捞足了流量,而勤勤恳恳的学者因为社会舆论被迫在Lapino除名,没能退休。
媒体只要流量,群众不在意真相。
Lapino为了金钱,可以卖与人体融合度不到10%的拆机AI义肢;为了提升社会公信力,当然也可以将为自己工作一辈子的专家卖出去。AI学者搞的是科研,而不是文字游戏。Lapino让不善言辞的学术专家们去填记者挖的坑,这本身就有问题。
易昀一直是AI界的风云人物,梅钨丝几次在他这儿碰壁定不甘心。
猪油糊住脸的油腻女记者眼看采访即将进入尾声,抛出重磅话题:“据知情人士透露,游轮最后一夜晚宴是赌局,有几名学者在途中离开,其中就包括您。巨轮即将沉没时,船舱没开,而您早已离开在安全地带。”
梅钨丝夹锋带芒不怀好意道:“您为什么会中途离开?还是说有人告诉您,马上会有危险?”
游轮沉船事件并未对外公开全貌,殉难者的家属们收到封口费,各国对外口径一致:突遇海难。T国掌握铸造轴芯的核心金属pino,虽出了场闹剧,但好在伤亡可控,各国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着“讨伐”的旗号,要求T国降低pino售价。
各国为了利益,不去追究T国绑人的目的,甚至为肇事者打掩护,美其名曰:怕引起社会恐慌。
杀人犯杀了人,因为他有钱,就可以不接受刑罚,警察还要替他打掩护?
真是离谱。
各国警察为T国打掩护,荒谬的可笑。
梅钨丝能知道当时情况,想必这“知情人士”在现场。
“你的‘知情人士’是谁?”易昀眼中闪着寒光。
“我不是在与您讨论这个问题,请您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梅钨丝不依不饶。
在赌场的、没与我们一起的、认识梅钨丝的、一同去T国参加AI峰会的——
是白赱!
AI峰会,梁勤山、Doris出尽风头,在赌场中途又被请去“喝茶”,白赱以为T国是有什么好事,心里很不爽。而易昀那时碰巧与梁勤山在一起,他认为易昀乘了梁勤山的顺风车,碰巧被一起请去“喝茶”。
易昀曾是白赱的学生,没过几年居然与他在同一楼层工作,这让他极度不平衡。白赱曾在公开场合讲过:“造不出AI的工程师不算工程师。”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白赱心想:易昀只是运气好。他碰巧开发出Arch,又碰巧与梁勤山在一起谈话。若那时与梁勤山谈话的是我,或许我也能去喝茶。
白赱因嫉妒心作祟,在一次酒局上喝的有点儿上头,口不择言将“巨轮沉船”事件添油加醋地公之于众。梅钨丝也是听参加酒局的朋友转述,还未确定是否属实,便先来试探易昀。
无论易昀怎么答,这话题必上热门,tittle她都想好了——巨轮沉船另有隐情,AI狂人是“预言家”。
“这个问题你可以让白赱来答,毕竟你们很熟。”易昀声音很低,深邃的眸里结了冰,冻得周身气压低八度。
Lapino卖拆机卖员工已经够不要脸,白赱更不要脸,他卖Lapino。
恬不知耻的老东西。
梅钨丝一愣,明显是被当众戳穿下不来台。
距采访结束还有5分钟,梅钨丝见继续追问很容易被易昀刨出老底,便潦草带过:“其实您是否知晓T国部署都不重要,有些事问心无愧就好。”
梅钨丝三番五次挑衅易昀,又多次骚扰易宇,用舆论给国防部施压。易昀此前出于礼貌回答问题,无节操的记者为要流量不择手段,现在易昀不想再惯她毛病,当着上百家媒体的面揭她老底:“我的确不知道T国部署,比起关心这个,我想您更该关心3月前买的陪床拆机会不会宕机,毕竟不是每个AI都有勇气陪您的床。”
AI狂人骂人不带脏字儿,易昀这是在拐弯抹角地骂她丑!
众媒体人在台下互相对视,现场哗然。
梅钨丝自诩记者中翘楚,台下还有她的学生。她不安地扭动身体,卡粉的油腻老脸挂不住,眼珠咕噜扫向台下,见满场戏谑众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顿时气结。
梅钨丝向来都是讥讽别人,牙尖嘴利的老记着从未被人羞辱,没什么能比当众出糗更让她难堪。
油腻的老脸再也挂不住,采访还有2分钟,梅钨丝想离席但《AI说法》不允许她那样做。
梅钨丝临时起意,改了最后一个问题,她的声音微颤,明显是破防前奏:“前段时间传闻您与梁院女儿好事将近,但我前几日在BX商业街见您与一男子接吻。冒昧问下,您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台下所有媒体人张大嘴巴,正经新闻没挖到,瓜倒是吃了一堆。
观众们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大部分人的脸上写满惊喜和意外,想不通根正苗红的天之骄子放弃康庄水路不走,偏要走旱道图什么。
梅钨丝心想:你掀我的底,我给你留什么颜面。与男生接吻是事实,我存了照片,你无法狡辩。梁勤山不会同意将女儿嫁给gay,你让我出糗,我坏你姻缘!
全场寂静无声,仿若呼吸都能听见。新闻人、记者、媒体人都变成吃瓜群众,视线聚焦易昀。
易昀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漠,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就在众人认为AI狂人不会回答时——
在无数聚光灯下,成百媒体前,易昀第一次谈及自己情感:“我吻我对象,不可以?”
采访时间到,易昀起身离席,又想到什么,对梅钨丝补了句:“T国的事儿你可以去问梁勤山,他不止一次夸过T国送他的武夷岩茶好喝。”
梁院,你送我警告,我还你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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