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完水,搬着椅子坐到了那几个小鬼不远处的对面。 言晏垂眼看着它们几个,嘴角牵起了一抹礼貌但没什么感情的微笑: “聊聊?” 几个小鬼往后猛缩。 言晏声音温和:“我虽是捕灵人,但也不会丧心病狂到拿你们几个冲抓恶鬼的业绩。想清楚了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会伤害你们。” “第一,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第二,浴缸里那只女鬼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第三,你们有没有在这栋房子里见过一个被种了伥印的厉鬼?” 言晏说这些的时候,傅百川一直愣愣地站在旁边,现在才反应过来,人家坐着他站着,显得他这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甲方过分地没有面子了。 傅百川麻溜地学着言晏也搬了一把椅子坐过来,对那几个小鬼道: “对,快说!” 言晏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这少爷知不知道,他这个行为说得好听了叫狐假虎威,说得难听了叫狗仗人势。 小鬼们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最后那个断了头、用头发把脑袋背在前胸的鬼扭扭捏捏地把头从身上脱了下来,塞吧塞吧放进了角落里。 那颗人头道:“我……我说。” 言晏:“……” 鸵鸟看见了估计会很羡慕。 那颗人头的声音细如蚊讷:“我们几个,是来蹭饭的。浴缸里那个老妹儿魂体虚,每次别人给她上的香灰她都吃不了多少。我们没有亲戚朋友惦念,这孤魂野鬼的日子过得艰难,就经常过来,等她吃完了捡些剩的过活。” 鬼魂在阳间飘着,是要“吃”香灰续命的。 一旦长时间没有得到供奉的香灰,就会日渐虚弱,最终魂体消散。 人头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声音更小了:“我死了有些年了,估计我们几个死的时候浴缸里那个老妹儿还没出生,她也不会说话,所以关于她的事我们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不过……我们老是蹭人家的香灰,心里不安,就想着她出不了门,我们看见啥新鲜事儿了就说给她解闷儿,她挺喜欢听的。” 听到这里,傅百川坐不住了,震惊道:“不是,你们老哥几个还经常来啊?” 那只鬼讷讷道:“是挺经常的,毕竟隔几天就饿了。” 傅百川一脸的痛心疾首:“所以这房子被传闹鬼一点都不冤枉啊,之前我骂那些营销号骂错了。” 言晏声音平静:“倒也没骂错,我看过这栋凶宅的相关报道,那些所谓拍到鬼的图片要么是窗帘要么是P的。” 傅百川:“……” 言晏把傅百川搞沉默之后,垂眼看着小鬼: “你继续说。那只厉鬼呢?” 这回他不只头往角落里缩了,连留在外边的身子都有些发抖,另外几个蚂蚱一样抱住那条断腿不撒手: “见见见见过,有天来得早了撞上了,那家伙一根指头就能碾死我们,可把我们吓坏了。我们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浴缸里那个老妹儿的香灰是它送的,吓得我们好几天都没敢来。” 傅百川很快就重新支棱了起来,探头插嘴道:“那后面怎么又敢来了?” 那鬼幽幽道:“太饿了。” 傅百川:“那你们找她蹭饭之前怎么过的?” 鬼:“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傅百川:“也有道理。” 傅百川:“诶言晏,刚刚我就想问了,你有没有闻见一股什么味儿?还挺香的。” 眼看着这边又要唠上废话了,言晏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把那只鬼的头从角落里抠了出来扔到它怀里: “拿好。” 那只断头鬼手忙脚乱地把头重新背到了身上。 言晏:“怎么称呼?” 断头鬼:“叫我小段就行,我生前姓段。” 言晏:“……行,小段。” 言晏抬手,在小段手心画了一个傅百川看不懂的符咒。 小段微微一愣,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滚出来:“这是?” 言晏声音温和:“这是我的地址。你们以后缺什么了可以来找我,这个别墅太危险,以后不要来了。” 那四个小鬼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言晏,傅百川眼里也闪过一丝不解。 言晏笑如朗月入怀:“不相信我的话,你们可以去试着问一下宿狞。” 断腿那只鬼悚然一惊:“你认识宿……” 言晏转头看向它,给它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只鬼瞬间没了声息。 言晏解开了房间里的禁制,对小段道:“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就可以先走了。” 那几只小鬼道了谢,出门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它们走后,傅百川不解地问言晏道:“就这么放它们走了?你们捕灵人的职责不是诛恶鬼、送善魂入轮回吗?” 言晏道:“怎么?你现在不怕了?” 傅百川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道理,半真半假地说:“有你这种大师在,我当然不怕。” 言晏懒得搭理他,把椅子搬回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那几只小鬼身上都没有什么业障,也没什么不能入轮回的限制,阴界的门一直冲它们几个开着。还在阳间游荡,就说明人家不想回去,何苦勉强呢?” 傅百川也凑了过来:“那你们这行还挺人性化。” 言晏冲他摆了摆手:“不,只是我人性化而已。” 傅百川:“……” 傅百川:“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傅百川回过神来,追问道:“那你既然把这几只小鬼弄走了,浴缸里那只女鬼也找到了,就赶紧把浴缸里的那只鬼也弄走吧,这样咱们两边都干净。” 言晏轻抿了一口热茶:“弄不走。” 傅百川:“啊?” 言晏抬眼淡淡地看向窗外:“刚才你在浴室不是也看到了吗?常安宜上缝的线,和脸上刀刻上去一样的符文。” 傅百川眸光一沉:“你的意思是说……” 言晏:“嗯。” 言晏道:“常安宜当年的死绝对另有隐情,要不然你以为那只厉鬼为什么天天来给她送香灰?有人用一种邪术把她封在了她死的地方,找不到施咒的人,就算是把我师父请过来也挪不走她。” 傅百川:“也就是说,你接的这个委托表面看是在与鬼斗,实际上是在跟人斗?” 言晏道:“也不全是。” 傅百川笑着揽住了他的肩膀:“这事儿我可以帮你……” 言晏站了起来躲开他的胳膊:“怎么帮?” 傅百川悻悻收手。 这人真是的。 虽然之前闹得不太愉快,但是经过今天晚上关系既然已经缓和了,他想着要给双方一个台阶下,才伸出了自己友爱的胳膊。 没想到言晏竟然不领情。 傅百川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你可能没太关注,当时常安宜被锤得那么死,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栋房子。” 言晏一愣。 他搜索信息的时候的确没有看到这条。 傅百川:“常安宜在娱乐圈混了好多年一直不瘟不火,有人统计了他这些年的代言、参加的活动、参演的电视剧、电影和综艺,发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买得起锦玉华城的别墅。” “而且常安宜的父母都是教师,不可能补贴女儿大几千万块钱,他们也出不起。” “但是这栋房子的确是由常安宜刷自己的卡全款买下的,当时有很多人在猜测房子可能就是包养常安宜的有钱人给的。” 言晏沉思:“当时都在传常安宜被包养,但到最后也没扒出来到底是谁,这个人说不定会跟这件事有些联系。” 傅百川笑嘻嘻地转头看向言晏,锋利俊逸的面容却没有显得轻浮,反而有种逼人的舒朗: “这毕竟是我家的房子,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计前嫌的动用我的权限帮你查一下了。” 言晏也笑了:“我们之间有什么前嫌?” 傅百川:“……” 傅百川收了笑,愤愤道: “遇到我这样的甲方你可真是上辈子积德了,看除了我还有谁能忍你这张开口就是阴阳怪气的嘴。我说言大师,你可好好珍惜吧。” 言晏:“……” 这孩子自我感觉还挺良好。 不过,他还是更喜欢钱多事少、精神状态稳定、没那么多戏的甲方。 傅百川看了眼时间,道:“那既然不能直接把浴缸里那只鬼弄走,咱们也就别在这里多待了。” 他指着自己的眉心对言晏道:“我说言大师,你帮我把这玩意儿封一下吧。” 言晏笑了:“你不是说看不见比看见更害怕吗?” 傅百川颇有底气地一哼:“听说天眼开久了对身体不好,我可是要活到九十九呢。而且我家里有秘密武器,不怕那些个鬼啊怪啊什么的。” 言晏没再逗他,站到他对面道:“那你坐好。” 傅百川乖乖地按照他说的做了。 他看见言晏双手结印,然后指尖虚虚缠绕着散发着微光的金黄色符文,轻轻点向他的眉心。 一秒。 两秒。 三秒。 傅百川感觉言晏的手似乎是抖了一下。 “那个……” 言晏收回了按在傅百川额头上的手,神情罕见的有些尴尬。 傅百川:“怎么了?” 言晏别过头:“你这个灵眼有点特殊。” 傅百川:“?” 言晏:“也不知道是你体质的原因还是我捅得太用力了,反正现在这个情况吧,就……” 言晏:“关不上了。” 傅百川:“……?” 傅百川:“?!”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讲什么?
第7章 傅百川声音颤抖:“你说什么关不上了?” 言晏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的灵眼。” 傅百川:“……” 估计这是言晏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跟他好好说话。 毕竟做贼心虚。 傅百川垂眼,用一种掺杂了委屈、愤怒、谴责以及视死如归的悲愤的复杂眼神看着言晏。 言晏错开他的视线,摸了摸鼻子,声音有些含混:“也不能完全怪我。” 言晏道:“刚刚我大致看了一下,你的灵眼比较特殊,天生比正常人大一点,而且通五感百骸。” 傅百川:“所以呢?” 言晏抬手轻轻抚过傅百川的额头,微微皱眉:“你小时候家里是不是请过什么大师来给你做法?” 傅百川微愣:“我爸是说过我小时候撞鬼,白天晚上哭个没完,他就找了个大师给我做法。但当时我年纪太小了,不记事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话音刚落,言晏对他本来就不多的那点愧疚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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