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公主便在信徒的哭声中断气了。 昏耀大为震惊:“死了??你们人族的神话怎么这么惨!” 兰缪尔冲魔王笑了一下,继续用吟诗般的腔调讲下去: “……信徒将祂的圣体装殓,欲将祂下葬;正抬着棺材走向墓地,夜晚到了尽头,第一缕太阳之光照耀在祂的面庞上,四周生出花草,涌出甘泉,祂便坐起来,复活了。 “祂到天上去,到至高无上处去,化作永恒的全知全能的光明; “祂在人间的信徒向祂祈祷,祂都听见,都回应;祂将彷徨的迷者引向正路,并予虔诚的善者以救赎。” “——这就是‘神母三问’和‘日出成神’的故事。” 兰缪尔讲完的时候,昏耀已经将干柴堆成很高的篝火架子。魔族们用敬爱的眼神凝视着他们英俊的王,以及王身边那位美丽出尘的奴隶。 “可惜,只有最初的圣训才记载神母的凡人旧事。那是用古文写的,在我曾经的国度,能读懂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兰缪尔怅然道:“现在的神殿不再向人们讲那些。王国的子民更多阅读的是新圣训,里面只有光明神母成为永恒的存在之后,向人间驱散黑暗、普施教化的故事……我还是更喜欢旧典一些。” 昏耀想了想,还是说:“这个神母公主,像你。” 兰缪尔失笑,轻点心口说了声“不敬”,这才道:“我毕竟在圣训之下长大。” “可你现在成了恶魔的所有物了,自己也长了鳞片。” 昏耀恶劣地指指他:“万一哪天你快死了,你的神肯定不救你,只有我这个魔族会去救你——好了,我们走。” 就这样,只讲故事不干活的奴隶又被魔王拎走了。他们去检查分食仪式上的祭品,这是今晚最后一个环节。 如今兰缪尔已经不再为血淋淋的脏器怵头,反而恳切地问:“吾王,这次可以也分给我一口吗?” 昏耀:“别犯傻,到时候吃不下吐出来,丢的是我的脸。” 兰缪尔坚称:“不会的,我已经能吃生食了。” 昏耀:“不行,你当这是什么好东西?” 兰缪尔只得放弃了。昏耀摸了摸他的头顶:“乖,等大典礼结束了,单独烤给你吃。” 兰缪尔哭笑不得:“……我是为了一口吃的吗?” 夜深了,他们走回宫殿里去。 昏耀有意哄兰缪尔开心,忽然从后面弯腰,将人类抱起来。 兰缪尔果然笑了,推了推他没推开,就顺从地在魔王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说:“我想去结界崖上看看我的花了。” 昏耀:“不会开的。” 兰缪尔:“说不定呢?” 昏耀:“太远了。” 兰缪尔:“现在骑马过去,明天早晨之前就能回来的。” 现在,魔王对待他的奴隶越来越好了。但凡是兰缪尔向他讨要的,只要不至于太过为难,也不会伤及奴隶身体的,昏耀都只在嘴上哼哼两声就答应下来。 他抱着兰缪尔走到了马厩,先将人类放在他的坐骑上,再解开缰绳。牵着角马走出两步之后,昏耀也翻身上马,坐在兰缪尔后面。 “驾。” 角马沿着小路绕出王庭,崖月为他们照亮前路。 “吾王,您说……” 兰缪尔倚靠在昏耀怀里,任胸前的骨饰玎珰跳动:“是神需要人作为信徒呢,还是人需要神作为信仰?” “听不懂。”昏耀漫不经心地说。 其实,他很喜欢与兰缪尔同乘。人类的体型比魔族小一圈,他在后面握着缰绳,兰缪尔就正好被圈进双臂之间的空间里。魔王的占有欲会在此时得到极大的满足,就连“去看注定不会开的花”这种无聊路程也变得可喜起来了。 昏耀:“要我说,无论是信徒还是信仰,都是骗人的。” “是吗。” 兰缪尔神色安宁地仰望着崖月的微光,抚摸着角马的鬃毛,“其实,知道魔族真相之后的头几年,我也常常想,自己多年的信仰究竟算什么。” “但直到今年,我才突然开始觉得,哪怕神母永不降临,只要信仰能够将人引向正确的方向,那便不能说是谬误。” “就算圣训中的神是假的,但借神之口说出来的劝善之言却是真的。是祂指引我来到这里。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我都不后悔。” 听到最后,昏耀的心像是被轻轻碰了一下。 他悄悄去看奴隶的神态,兰缪尔的眼底含着一点寂寞的笑意。于是魔王的心又被碰了一下,有点酸疼。 “说得好听,”魔王哼道,“接下来,你该劝我信神了?” “我没有那么不识趣。”兰缪尔说,“不过,如果神母的故事能劝您向善,我很乐意将圣训从头到尾为您背诵一遍,五遍十遍也可以。” “兰缪尔,我说过多少次,在深渊里滥发善心是没有好下场的……” 结界崖距离王庭不算很近。抵达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那里依旧是一片荒芜,没有任何花开的迹象。 昏耀将兰缪尔抱着,一步步走到最高处去。 “又失望一次,这下满意了?” 昏耀找了个干净地方将兰缪尔放下来,又将自己穿在外面的披风解开,给兰缪尔裹上。 兰缪尔没有推拒,却忽然抬头,认真看着昏耀:“吾王,您曾经因为发善心而吃过亏吗?” 昏耀立刻露出一种被羞辱了的佯怒神态:“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吃那么蠢的亏?” 兰缪尔断定:“肯定有。” 昏耀:“证据?” 兰缪尔:“哪怕是现在,吾王口上说着狠话,但对待效忠王庭的族人们总是很好。” 昏耀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算什么证据。 兰缪尔也是个狡猾的家伙,平常恨不得拐弯抹角地说他残忍,天天拦着他杀俘,这时候想要听他“发善心吃亏”的丢人故事,又开始夸他好了。 但奴隶的狡猾这才刚刚开始。 “有没有?”兰缪尔凑过来,坐在他腿上,抬头亲他的唇。那柔软的手臂绕过他的腰,不轻不重地捋着他的鳞尾根部,“肯定有。” 昏耀眼角一跳,几乎是瞬间就被撩起了反应——当年的小蚌壳修炼成了魅惑的海妖,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转眼间,刚刚亲手披上的披风被扯了下来,昏耀掐着兰缪尔的小腿,将人类摁在山崖上。 “轻一点。”兰缪尔轻声说着,用膝盖碰他的腰,“在山崖上合化,会硌得疼。” …… 无聊的夜晚,变成了愉悦的夜晚,这绝对是意外之喜。 魔王学会疼人了,之前那几年恨不得把兰缪尔绑起来做晕过去再做醒过来的脾气,如今也能柔风细雨。 他也怕人类娇嫩的肌肤被磨伤,克制着做了一次之后就让兰缪尔坐上来。奴隶一直很不喜欢这个姿势,嫌累,但今夜是他别有所求,只好勉强配合。也是做了一次,就再也不愿意继续了。 昏耀亲了亲他,把人类满满当当地抱在怀里,奖励一般地给他讲故事。 “我血统觉醒的征兆出现很早,当时年纪小,觉得自己是深渊所有魔族的王,天生要庇护族人——如果这也能算发善心的话。” 兰缪尔轻轻平复着疲倦后的喘息,头枕着昏耀的臂膀,眼眸很清亮。 昏耀想了想,又说:“十三年前,你射断了我的右角的那一年,我救过一个劣魔。” “当时瓦铁正率一群军队追杀我,那家伙误闯进来,被箭雨魔息乱飞的光景吓傻了。我拉着他,带他一起跑……也不算发善心,只是觉得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路过的族人被我害得遭殃,后来……” 兰缪尔:“后来?” “……” 昏耀顿了顿,眼底浮起阴云。再开口时,嗓音也压抑下来:“后来,一个晚上,他不见了。” “第二天天明,我被角马的马蹄声惊醒的时候,看到瓦铁的军队围上来。” 兰缪尔的呼吸声明显地颤了一下。 “射中我的,总共四支箭。”昏耀压低了嗓音,他拉过人类的手掌,“其中一支,是瓦铁亲自开的弓,蕴含着他的魔息。” “从这里……” 他就兰缪尔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处,分享曾经最不堪的伤痕:“直接贯穿过去。” “当时,我一回头,先看见身后的岩石上钉了一枚沾血的箭。” “然后视线慢慢倾斜,这才发觉自己正往下倒……那是我距离死亡最近的一刻。” 兰缪尔的指尖贴在魔王胸膛的鳞片上,无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他喉结动了动,仿佛咀嚼着难以承受的苦涩,许久才艰难地开口:“所以,您的旧伤……” “对,就是这一次。” 昏耀垂着眼,慢慢地说:“自那以后,我再也不能肆意挥霍魔息,一旦消耗过度,就会被反噬。”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那个劣魔去了哪儿……他是出卖了我?抛下我跑了?夜晚饿了出去找食物被魔兽叼走了?我不知道,只是他答应过帮我守夜,但是不见了。”
第43章 第六年+尾声 与温顺的法力不同,魔息诞生于地底的瘴气与烈火间,本来就是狂暴而灼热的能量。 魔族的盘角象征血统尊卑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靠盘角来控制魔息。 昏耀失去右角,对魔息的控制力本来就弱了一截。重伤之下被其他大魔的魔息灼烧,后来又没有得到妥善疗养,最终留下难以根治的病症也不是什么怪事了。 昏耀咋舌:“说起来,当年跟你打了三天,回去差点没猝死……” 忽然,他皱了一下眉:“——兰缪尔,你抖什么?” 他抬起兰缪尔的下巴,奴隶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牙齿咬在唇瓣上,确实在微微地颤抖。 昏耀惊奇地笑出声来:“这是怎么了,给你吓坏了?” “都来深渊六年了,还动不动就又哭又哆嗦的……你自己说,是不是我把你保护得太好?” 兰缪尔很轻地“嗯”了一声,埋头往昏耀怀里钻。 昏耀又被可爱到了,就着半抱的姿势拍了拍他:“乖。” 魔王又说:“后来我遇见的魔族一个比一个阴毒,不过我也不输他们,想宰我的最后都被我宰了,想害我的最后都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怜……在神不会降临的土地上,这才是生存之道。” “但您还没有报复那个消失了的劣魔,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劣魔也配我惦记?” “我以为您睚眦必报。” “哪有。”昏耀低笑,“真正让我惦记的仇人只有你一个。” “不过我的确恨过,不是恨那个劣魔,是恨自己大意犯蠢。如果死在那种地方,可太不值当了……” 昏耀怅然,顺嘴滑出一句:“我还没来得及遇见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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