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渴望昏耀来质问他,就像罪人渴望审判。但这无疑是一厢情愿的念头,不应该。 “算了,”兰缪尔垂眼喃喃,他感觉骨头缝里又开始生疼,“算了……” 昏耀本来已经伸手要将他抱起来,突然又顿住了。 当兰缪尔抬头的时候,竟然看到魔王的嘴唇在轻轻地哆嗦。 “……那天晚上,”昏耀艰难地开口,“兰缪尔,你记得那天晚上的那把蜜金匕首吗?” 他用尖锐的鳞爪抚摸着兰缪尔的后脑,低声说,“我之所以会贴身拿着它,是在考虑把它还给你。” “之所以想把它还给你,是希望你拿回当年的法力。” 兰缪尔的表情空白了一秒。 他的心脏突然恐慌地跳动起来,因为他看到昏耀仿佛极度痛苦,又仿佛极度释然地笑了一下:“那个晚上,我原本是想问问你……” “如果我把你的法力还给你,你愿不愿意,为我……做深渊的王后?” 兰缪尔像个木偶那样定在原地。 四面在寂静中明亮起来。 “该我了。”昏耀自顾自地说,“兰缪尔,这七年来,你……你有没有……” 但魔王又怅然叹了一口气,摇头自言自语:“算了,我知道你不爱我。不问了,你问吧。” 兰缪尔失了血色的唇瓣颤抖许久,没有问出问题,却突然呛出一口血。 魔王惊愕地扶住他的肩膀,但人类沾血的手指却反过来死死抓着魔族,仿佛恨不得将他的手臂拧断。 “您……” 兰缪尔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他流着泪,颤声哽咽道:“您说不爱我,也是骗我的吗?” 天彻底亮了,当那柔软的金光照亮了细小的浮尘,落在孤寂的结界崖上的时候,每一朵野花都徐徐打开了花蕊。 魔王俯身过去,他在灿烂的天光下亲吻了当年那个金发神子的眉心。 “别哭,不要哭。”昏耀声音沙哑,“你告诉过我,兰缪尔。” “人类如果爱上一个人,就要和他结婚,从此往后,只和他亲吻,只和他合化,只和他生育后代。如果不能生育,也不可以找别人。” 不知何时,魔王的眼眶全红了:“我不是爱你。” “我只是想再和你一起活很多年。让你做深渊的王后,只和你亲吻,只和你合化。既然不能生育后代,那就不要后代,只有我们两个就很好……” “如果这些的前提,是必须要我承认爱你,那也可以。” “……” 兰缪尔闭眼颤抖地吸了口气,猛地攥拳往昏耀身上打了两下。 他流着泪摇头:“为什么……骗我!” 昏耀攥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 兰缪尔用力地抽出手,疼得浑身都在抖了。他心如刀割地想,怎么会有这么坏的魔。 说着不再恨他了,又为什么骗他?既然骗他,为什么又爱上他? 兰缪尔知道自己不太懂这些爱恨之情,可是如果让他更早意识到……他一定会努力想出办法,让昏耀不要爱上昔日仇人的。 又或者,他也可以努力学着去“爱”昏耀的。 深渊七年,他学会了编骨饰、唱祭歌,学会了撕咬带血的野兽内脏,也学会了在天地间合化——再学着爱他的魔王,又怎么样呢? 但已经是现在了。他们的身后都没有路,只能奔赴一场死别的结局。 昏耀说:“不爱也可以,兰缪尔,做我的王后吧。王庭将为你举行大典礼,深渊将为你燃起篝火。” 兰缪尔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太晚了。” 昏耀:“不晚。一个月也好,一天也好。” “不。”兰缪尔摇了一下头。他的面色惨白得吓人,眼里也含着泪,但那层荡漾的悲哀水光下,分明冻结着一片坚冰:“不,真的太晚了。” “您也告诉过我:在深渊,爱是割舍。” “吾王昏耀,请您割舍我吧。” 下一刻,远处传来爆炸般的异响,结界崖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第39章 瘴气地火 迦索深渊的天色突然变幻了。 大地在震动中开裂,地火从岩石的缝隙间喷涌而起。瘴气激荡,发出鬼啸般的声音,无数魔兽在山林中逃窜。 一个个魔族从土地间惶然抬起脸,望向远方。 “火脉发怒了……” 他们先是喃喃,而后振臂狂呼:“火脉——发怒了——!” 王庭的大石殿内,少王天珀猛地起身,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地火沸腾,难道!?” 大祭司塔达原本抚摸着白胡子的手颤巍巍放下了。 他的一双老眼瞪得滚圆:“魔王……” “新的魔王血统……出世了!” 天珀急得直跺脚:“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是谁被派去讨伐古雷隆的部落?” “是……阿萨因将军。” 王庭威严从来不容侵犯,更别提对方使的是袭击手无寸铁的归降劣魔这种下作的手段。 既然已经判明了隶属的部落,自然要征讨。 魔将阿萨因领命出征,王庭军队直指西边的尽头。古雷隆只不过是个眼界能力都平平无奇的小首领,之前对魔王一副心悦诚服的做派,可今年儿子阴刹出现了血脉觉醒的征兆,祭司又占出了预言,他就没坐住。 事到如今,古雷隆后悔不迭——他多么痛恨自己的鬼迷心窍,贸然招惹那个残忍的断角魔王的结果不仅是一败涂地,更招来了王庭的军队围剿! 当年那样强大的黑托尔和瓦铁,都败在王庭的铁骑下。他小小的一个部落,哪里抵挡得住? 短短三五天交锋下来,已经有了溃败之势。 孰料异变却突兀降临。 顷刻间,地动山摇,黑色的火焰烧焦了平原上的野草。 角马齐齐惊动嘶鸣,战士们兵器脱手,被甩落马背,摔在剧烈震动的地表上。 “不要慌乱!!” 阿萨因勉力压制住躁动的角马,手中宽刀往前一挺,“盾!” 手举重盾的步兵们低吼着冲上前,试图用缭绕着魔息的盾牌抵挡烈火。然而相持不过几个呼吸,黑焰暴涨,士兵在炙烤中发出惨叫! “我是魔王!!” 对面,一个青年魔族狂喜大笑。 黑色的火焰中,他的盘角拉长到原先的两倍,泛起铁一般的光芒,无形中的威压伴随着魔息向四处扩散。 他嚣张地丢掉手中的刀,又用鳞爪扯下铠甲,所有魔族都能看到他正在蜕变,体表的鳞片不停地脱落又生出新的。 阿萨因脸颊紧绷,目光渗着寒意:“漆黑的火焰魔息……魔王血统……” 青年魔族在火焰中手舞足蹈,五官癫狂,“哈哈哈哈,我是魔王,我是预言中那个真正的魔王!!” 古雷隆绝地逢生,激动得脸色通红,直喊:“好,好!我的儿子是魔王——” “魔王阴刹诞生了!我古雷隆的儿子阴刹,深渊真正的主人!” 他却没有看到,军队后面的老祭司摇了摇头,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之色。 老祭司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他亲眼目睹过断角魔王当年觉醒血统的盛景。他记得那一天,漆黑的火焰从大地逆升,照亮了整个迦索。 正因为如此,当他从预言的启示中推算出,会有更强大的魔王取代昏耀之时,早已老朽的心也不由得悸动起来。 然而此刻,望着在两军阵前大发狂态的首领之子,老祭司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难道预言中所谓深渊真正的魔王,资质心性,不过如此吗? “退兵。” 另一边,阿萨因立刻做了决断。对魔族来说,血统压制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先不管这位新诞生的魔王有多大本领,一旦阵型和军心乱了,再打下去只会吃亏。 “将军!”一个王庭战士指着远方,“看呐,地火!已经快烧到崖月上去了!” 阿萨因不禁看向远方,昏暗的天色下,地火上升的痕迹在山崖上烧出了淡淡的亮痕。 他忧心地皱起了眉头。 结界崖,王和兰缪尔大人…… …… 异变降临的时候,昏耀比任何人都早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将兰缪尔连着火狐皮毯一起往怀里一搂,抱起来就往木屋的方向冲。 “吾王!?”兰缪尔也顾不得爱不爱、割不割舍了。他惊得下意识扒紧昏耀的肩膀,“发生什么了?” “呆在里头别出来!!” 昏耀脸色铁青,他将兰缪尔推进屋里:“马上地火和瘴气都会暴动,我顾不上你!” 顾不得详细解释,昏耀反手将门砸上,转身用背抵住了这扇木门……他当年自己就引发过异变,对这一切再熟悉不过。 果然,才片刻的时间过去,灾难就造访了。 天穹失去了光,变得暗沉沉的。火脉从地层的深处发出咆哮。昏耀才来得及撑开魔息将屋子护住,山崖上就猛地喷出了地火! 刚刚还在晨光下摇曳的花草,转瞬间化为灰烬。连悲鸣都发不出的小生命从蕊到根地消散,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紧接着,更多的瘴气在地火的热量下膨胀,如没有形体的灰色虫潮般扩散,直到撞上魔王掌中腾起的黑焰。 此时此刻,昏耀心里除了后怕再也没有别的。 他不敢想:如果不是带兰缪尔来到了瘴气最为稀薄的结界崖,如果不是建了这样一座铺满精银的木屋…… 以兰缪尔的病情,万一在王庭遇上如此严重的瘴气暴动,直接就能要了他的命! 僵持了大约一刻钟。 地火与瘴气的暴动才慢慢平息下来。 昏耀冷汗涔涔地收回魔息,虚脱得踉跄一步。 他眼前的结界崖已经变了样子,地表上纵横着烧焦的痕迹,像恶魔的爪痕。 昏耀顾不得别的,推开身后的木门。 “兰缪尔……” 他看到了兰缪尔,却不是在那张床上。 兰缪尔赤足站在窗边,茫然望着被地火焚烧过的结界崖。 听到声音,他就很迟钝地回过头来,难过地轻声说:“吾王,我的……花……” 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悲伤,就这么夹杂在轻飘飘的几个字里传来。 昏耀不知为什么突然浑身发冷。他勉强镇定地说:“没事,乖,没事,我们可以再种,我陪你一起种。” 兰缪尔摇了一下头,忽然眼眸涣散,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量那般,缓慢地软倒了下去。 他落在昏耀怀里,怔怔盯着魔王的断角流下了眼泪。 “那是我……我……种给你的……” 昏耀慌得六神无主,最终也在恐惧之下抱着兰缪尔缓缓坐倒在地。他僵硬地想要擦去人类脸上的泪痕,可是水迹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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