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意识就像融化在水里的糖晶那样,一点点,一点点地消散了。 作者有话说: 神子试图将法阵学教给魔王的后果—— 昏耀:我悟了,在深渊里任何魔族都有可能背叛我,但法阵学不会,不会就是不会。
第38章 真话游戏 第二天,兰缪尔却没有醒过来。 昏耀从早晨就端来了水盆和毛巾,坐在床边等着照顾睡醒的病人。 但是等到山崖上逐渐明亮,又等到天色逐渐黯淡,兰缪尔依旧昏睡不醒。 被叫来的多古摇摇头,说这是身体过分虚弱导致,并没有什么良策。 昏耀等到次日,又开始以魔息凝出疗愈符文,不停送入兰缪尔体内。 第二天的深夜,病人醒了,并且很快就意识到魔王做了什么。 兰缪尔沉默地卧在床上。他微闭着眼睛,似乎在忍痛,额头上浮出细密的冷汗,而青白色的嘴唇被无意识地咬得深陷下去。 许久,他才从口间挤出沉重的声音:“您答应过我不再这样做的……” 昏耀:“谁叫你怎么叫都叫不醒?” 兰缪尔真的生气了。他的两颊浮起病态的嫣红,蓦地睁开眼:“我说过,开结界之日需要借用您的魔息,吾王还不保重自己吗?” “难道在您心里,叫醒我比魔族的命运更加重要吗!?” 他说完一句,就张口剧烈地喘,脖颈绷得仿佛要挣断一般。那双漂亮的眼眸又痛苦地闭上了。 “兰缪尔,你真是个……” 昏耀偏执地摇头,咬牙道,“真是个可恨的东西……你……” “我可不可恨不重要。吾王,没有很多时间了,您仍然无法下定决心吗?” 怎么下定决心?昏耀近乎绝望地想。 他若允许兰缪尔以魔息打开结界,和亲口杀死兰缪尔又有什么区别? 假若不允许,和踩烂兰缪尔的心,令这个人死不瞑目又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一刻,昏耀又恨起来,恨得烧心。 他想,兰缪尔怎么敢这样做,怎么敢把自己与魔族放在天平两端,逼他做出如此残忍的选择? 与此同时,魔王又悲凉地意识到:自己竟不再怀疑圣君了,他的担忧里不再有“如果兰缪尔在欺骗魔族怎么办”了。 或许他不再是个合格的魔王,但试图将瘴气与恶魔放出深渊的兰缪尔呢?更不是个合格的圣君。 那样他们也算般配,应该一起下地狱的。 早知如此,更早些相信就好了。 如果他在第五年初学法阵的时候就相信兰缪尔,如果他在第三年的结界崖上就相信兰缪尔,如果他在第一年的那片原野上…… 没有将利刃刺入那片胸膛,而是紧紧地抱住他心爱的圣君。 为他解开镣铐,为他治好旧伤。 洗净那柔软金发间的血污,亲吻不生有鳞片的眼尾。 那么他们的第七年,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可又怎么能呢? 就连这个悲哀的当下,也是他们胆战心惊地绕开仇恨与猜忌的獠牙,背负着两百年的重量,就像瞎子在丛林中摸索着前行那样走来的。 于是昏耀惨笑了一声,说:“……好。” “说好的,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能天衣无缝地答上来,我就给你我的决断。” 兰缪尔的神态立刻变得柔缓了,仿佛欣慰于一切回到了正轨。 “那太好了……我也有许多话想要对王坦白呢。” 他咳了两声,看向窗外朦胧的天色,呢喃了一句:“……天快亮了。” “我们出去说吧,到有阳光和鲜花的地方。” …… 兰缪尔已经走不动了。 他想下床的时候,才一沾地就往下跪。 昏耀把他拦腰搂住,先给他披上那条火狐皮毯,然后将人类背起来,托着双腿掂了一下。 好轻,他心想。属于人类的躯壳趴在高大的魔族的背上,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兰缪尔很轻地“唔”了一声,两条手臂绕过昏耀的脖颈,指尖像花蕊那样细弱地垂下。 昏耀推开门,走出了这间小木屋。 结界崖上还很黑,只是淡淡地从上面投过来若有若无的一点光,代表着破晓将近。所有花儿都闭拢着花瓣,茎叶在微风中起舞。 “这段时间,我偶尔会害怕……”兰缪尔疲倦地垂着眼,“原来,我口上说着不在意,其实也会担心种下的花不能开的……” “吾王,面临抉择的那一刻,您也害怕吗?” 昏耀将兰缪尔在花儿最密集的地方放下,为他重新披紧那火红的毯子:“当然,我也害怕。” 说罢,他深深地望着头顶的结界,闭着嘴迟迟不开口。 于是兰缪尔心想:果然在害怕。 “玩一个游戏吧。”兰缪尔突然清了清嗓子。 “我也有想问王的事,我们……轮替着问对方问题,回答的必须要说真话,而提问的必须相信。” “谁先不敢回答,或是谁先不敢相信,就输了。” “好,”昏耀的手指抽动了一下,他已经太久没有与兰缪尔论过输赢了,“让让你,你先说。” “咳,”兰缪尔勉力坐直一些,很郑重地盯着昏耀,“那我要问了。” “你问。” “吾王,您……” 兰缪尔眼眸一闪:“您,嗯……” 病人忽然支支吾吾起来,这让魔王缓缓皱眉。 这样难以启齿吗?昏耀的心不禁往上提了提。事到如今,永恒的别离将近,兰缪尔会在最后询问他什么…… “我是想问。” 兰缪尔难为情地低着头,“您现在,还有……生……” 昏耀连忙贴过去,扶着他的后背:“听不清,什么?” “……育……” “誉?你说声誉?” “……能力吗……” … ……? 兰缪尔羞愧地闭上眼,惨白的病容上浮现了淡淡的红晕—— 对不起,可他真的很在意这个! “您现在还有生育能力吗?” ——??? 昏耀的脸皮凝固了。 “你……” 他目瞪口呆,“你再问一遍!?” “就是……您的生……” 昏耀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打住!不用再问了!” 捏紧的手指发出嘎吱的声响,魔王森然冷笑:“怎么……你、想、给、我、生!?” 兰缪尔:“您还不能提问。” 兰缪尔:“还有、咳……要说真话!” 昏耀气得眼前发黑,他额角青筋暴起,却碍于“游戏规则”,不得不咬牙切齿地回答。 “巫医每年都会检查王的体魄,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有那种毛病!” 兰缪尔松了口气。 昏耀都快崩溃了:“兰缪尔,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你这个问题是哪里来的……!” “这是您的提问吗?” “你!……算了。” 魔王狠狠喘了两口气,到底没有把这个诡异的话题延续下去,转而问:“你卷轴上最后一行字是什么?” 兰缪尔一愣,然后无奈道:“您浪费了一个好机会,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说:“是……‘最后陪王在结界崖上看一次阳光与鲜花,坦白过往的故事’。” “所以,其实就算您不勒令我搬过来,奴隶也会求着吾王陪我来一次结界崖的。” 竟然不是“打开结界”之类,昏耀有些意外。 “过往的故事?” 兰缪尔摇了摇头,说:“该我了。吾王,您为什么不恨我了?” 昏耀:“啧,谁说我不——” 兰缪尔:“真话。” “……”魔王的脸色阴了阴。 可恶,区区游戏,竟然如此艰难。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烦躁地摇头,“该报的仇报过了,该压榨的也榨过了。再说,你这个人,本来…… ” 本来也不是多能招恨的家伙。 所以昏耀反而常常疑惑,当年兰缪尔究竟是犯了怎样的错,亦或是人族究竟要愚蠢到什么程度,才能将这样一位圣君逼得下跪忏悔三日。 昏耀没说出口,但兰缪尔似乎从其神色中读出了什么。 “……我并没有您想象得那么好。”他说,“吾王应当一直恨我的。” 昏耀习惯了兰缪尔总说这样的话,不把这当一回事。 “该我了。如果回到人间,你的病会好吗?” 他学着他的腔调:“要说真话。” 兰缪尔的眉头跳了一下。 “我不知道。神殿的确有清除魔息与瘴气的秘法,但……以我现在的身体,开完结界就算不死也活不了几天的。吾王不要再惦记这个了。” 兰缪尔恹恹地答完,裹在毛茸茸的皮毯里面咳了两声,觉得有点累。 他不知道昏耀还在犹豫什么,明明可以问的问题有那么多。 他的过往,他的经历,他为打开结界所做的安排,总之任何有可能将魔族的疑虑降到最低的东西。 比如刚才他提到的“往事”,难道不该追问一下吗?比如那天晚上…… 兰缪尔忍着隐约的不安,尽量平静地问:“那天晚上,您本来要跟我说的事是什么?” “什么晚上?” “我弹了竖琴的那个晚上。” 昏耀突然诡异地沉默了。 他的嘴角猛地绷紧,眼眶微红,眸珠则闪动着悲哀的色泽。 “吾王?” 兰缪尔皱眉:“我弹竖琴那晚,您不是本来有话要对我说吗?” 昏耀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能回答吗?”兰缪尔心里那种焦灼的感觉强烈起来,那是有什么脱离掌控的前兆。 这又是怎么了,他的本意只是暗示魔王想起那首不详的竖琴神曲。只要随便答完这个题,下一轮昏耀必然要问到自己弹奏那首歌曲的原因,那他也能…… “吾王到底在为难什么,那难道不是本来就要告诉我的事情吗?” 此时,四周的黑暗开始褪去了,原本淹没在山间的花朵开始显露出轮廓,细草的边缘似乎泛着光。 深渊的日出不似人间的壮丽,而是一种安静的渐变。 他们的身下渐渐出现了影子,很淡的两道灰色落在崖石上,交叠在一处。 兰缪尔还想催促,忽然眼前一阵晕眩,喉口滚烫。 “咳……” “兰缪尔!”昏耀猛地起身,将他扣进怀里。 “就这样吧,我输了。”魔王几乎是用绝望的腔调,语无伦次地说,“我认输,输给你了,我们回屋子里去,好不好?” 兰缪尔喘息着,控制住继续咳嗽的欲望,咽下涌到嘴边的血。 他有点心烦地想:不该玩这么无趣的游戏的。 是怯懦,那深埋在骨子里十四年的罪恶感导致的怯懦,令他不敢主动向魔王坦白过往与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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