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捕杀鲸鱼时,大海没有说话;他们无节制开采海洋资源时,大海没有说话;他们朝海里排放各种垃圾废料时;大海仍旧没有说话。 因此当大海开始反击,祂的子民开始抗争时,人类惊慌起来,他们谴责大海,谴责海里的生物,说它们是不安好心的敌人,是必须被绞杀的罪恶。 以正义之名讨伐受害者,几千年前人类就这么做,几千年后仍旧如此。 道里安禁不住想,人类历史的马车沿着时间的纵线一路狂奔,可它究竟是在朝前跑,还是可悲地在原地绕圈? 这一夜,安德烈夫妇的砖瓦别墅直到深夜才熄灭了灯光。 道里安躺在默尔曼身侧,他的思绪乱极了,他一会儿想起疗养院里那些可怜的实验体,一会儿想起人鱼,一会儿是马格门迪看着他时那仇恨的目光,一会儿是新闻主持人指着他照片发表的长篇大论…… 道里安感到自己陷入了命运的漩涡之中,他是那样的渺小,只能随着水流不停旋转。 今夜本该是难捱的一夜,道里安以为自己肯定会失眠,可实际上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 然而—— “回到大海……母亲……原谅……惩罚……” 道里安挣扎着睁开双眼,卧室里漆黑一片,显然还没有天亮。 道里安茫然地看向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原来他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而吵醒他的是一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非常轻微,离得很远,像有什么人在诵经,又或者是念咒,道里安想叫醒默尔曼,好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幻听复发了。 可当他伸出手去时,只摸到一片冰冷的床铺。 默尔曼不见了。 道里安开了灯,他看向自己身侧,被子被掀开了一角,显示着有人曾在这里睡过,后来又离开了。 默尔曼也许去了厕所,道里安这样想,于是他关了灯,重新躺回床上,在黑暗中默默地等待。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十五分钟,半小时…… 默尔曼仍旧没有回来,而那些奇怪的诵读声还在继续。 这一刻,默尔曼在这间屋子里的奇怪表现全部浮现在道里安的脑海里,他不再爱说话,不再黏着道里安,总是陷入沉思,和道里安在一起时也常常走神,还会偶尔失踪……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种怪异的焦灼感将道里安推下了床,他打算出去看看,不开灯,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地。 道里安经过厕所时特意推门进去看了看,没有人。 道里安轻轻退了出来,他放轻步伐,幽灵一般从二楼的卧室走了下来,站在宽敞的客厅里静静地打量这间屋子。 道里安并不知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荧光,他在感受,放任自己的五感像触手一般于整座屋子蔓延,那些敏感的神经末梢在爬行,在延伸,在探索。 直至某一刻,所有的声音突然归于寂静,道里安猛然看向储物间的方向。 那是道里安从未去过的屋子,随意探索主人家的房间是非常不礼貌的,他从不这样做,但此刻,道里安被战栗的好奇心驱使着,推开了那扇门,滑了进去。 正如它的名字,这是一间无比普通的储物室,里面摆放着陈旧的家具,一些用不着的智能机器人,可在地板的中央,有一处并非完全闭合的裂缝——非常不明显,但对于此刻的道里安来说,它显眼得像是黑暗中的火炬。 道里安小心地掀开那块木质地板,发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木梯。 几乎没有思考,道里安顺着梯子走了下去,他首先看到一间地下室,同样摆满了用不着的杂物,老古董,道里安还发现了一架爬满了蛛网的破钢琴,似乎没什么可疑的。 可就在这时。 “罪孽……回到大海……母亲……原谅……” 那些声音又开始了,而且就在附近。 道里安循着声音找过去,他终于发现了藏在木梯后的隐秘小木门。 木门关得严严实实,无法朝门内窥探,可这毕竟是一扇有了年数的木门,道里安在它的边缘发现了一道极其细小的裂缝,只要微妙地调整角度,就能勉强看见里头的情形。 这是一间浴室。 因为道里安看到了一座浴缸——黄铜做的,椭圆状浴缸,靠着里侧的墙。 浴缸里是否有水道里安并不能看清,但浴室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水,昏黄的烛光在倒影里扭动,仿佛某些邪恶的祭坛,而安德烈夫妇就趴跪在那浴缸前,嘴里念念有词,像极了被夺走灵魂的邪教信徒。 道里安的心脏正被一只手死死捏住,他从裂缝中隐秘地窥探着屋子里的一切,他一动也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他感到自己的理智在意识的裂谷里坠落…… 突然,在道里安狭窄的视野里,一只惨白的手臂猛地攀在浴缸边缘,水液顺着它尖锐的指尖落下,一如所有惊悚片里所上演的那样。 接着,一颗脑袋浮了出来,道里安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双眼睛。 一双白茫茫的,没有瞳仁的眼睛。 道里安的世界在一刹那天翻地覆,黑暗降临。
第94章 道里安疲惫地从床上坐起来,习惯性地首先打开显示屏播放新闻,再去洗漱。 默尔曼不在卧室里,他总是比道里安醒得早一些,为他准备好早饭,可能还得负责家里的卫生什么的。 昨晚和安德烈夫妇聊到太晚,再加上胡思乱想,道里安一晚上都睡得很不踏实,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可内容却一丁点儿也不记得了,只有少许的心悸在胸腔里震颤,带来隐隐的不安。 “你醒了,感觉还好吗?”默尔曼端着早饭的餐盘进了卧室,有些担忧地看着道里安。 “不坏。”道里安打起精神来,“为什么这样看我?” “你昨晚做了噩梦。”默尔曼说,他那银灰色的浓密睫毛扇了扇,像是在很快地隐去一些情绪,道里安没有捕捉到这一幕。 “抱歉,我吓到你了是不是?”道里安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梦境,但一无所获,“我记不清了,我大概太累了。” “那么吃完早餐以后再休息一下吧。”默尔曼插了一小片生鱼片送进道里安嘴里,道里安很自然地张嘴吃掉了,不过眼睛却盯着显示屏里的新闻。 前两天安德烈夫妇曝光了库伯的一些丑闻后,库伯很快给予了回击——有媒体拍摄下了安德烈和“海神教信徒”进行“秘密交易”的场景,地点在海神教教堂后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因此他们声称安德烈是邪教分子,爱因市管理局绝不能落在他的手里……这导致安德烈的口碑下滑了不少。 真是激烈的交手。 安德烈还曾提到,此前库伯甚至派人暗中潜入了他们的房子,试图偷走某些文件,幸好被家里的监控捕捉到了,他们还为此搬了家,也就是搬到了现在这栋房子。 道里安又想起了昨晚他们的对话。 安德烈和苏珊告诉他,如果道里安要曝光自己的身份,军方和联盟管理局必然会以确定真实性的理由将他带走,除非道里安做好准备一辈子过上逃亡流浪的生活,否则一旦他落入那些人的手里,他只会生不如死。道里安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而更糟糕的是,西部联盟管理局正打算与人鱼,以及他们控制的海洋生物开战,道里安必定会被当做某些筹码。 “道里安,如果你真的变成了人鱼,你会站在哪一边?人类,还是人鱼?” 安德烈这样问道里安,也许是光线的缘故,他的蓝眼睛浓得发黑,那一点漆黑的瞳仁枪口似的锁定了道里安。 不止是安德烈,苏珊和默尔曼也一同看向道里安,用无形的静默向他施压,强迫他吐出一个答案。 道里安审视着自己的内心,他作为人类活了二十八年,他认同自己是一名人类,可在目睹了那些血腥的实验后,他又厌弃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人鱼毁掉研究所,为同类报仇,从人类手里讨回大海,这都是理所当然的,道里安愿意站在他们这一边,但要他完全抛弃“人类”这个头衔,变成一个全然陌生的物种,甚至反过来对抗人类…… 道里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好在默尔曼没有叫他为难太久。 “没必要做出选择,我们不是敌人。”默尔曼说,神秘的银灰色在他的眼睛里流淌,“最终所有人都会回到大海,结局是注定的,我们只负责催化这一切,剩下的就交给大海。” 滋—— 默尔曼从道里安手里抢过控制器关掉了显示屏。 道里安不知不觉吃掉了一整盘生鱼片,他舔着嘴角向默尔曼抱怨:“为什么要关掉,新闻正讲到管理局在沿海附近的军事行动……” “我讨厌显示屏!”默尔曼阴沉着脸,“我讨厌人类科技!” “啊?”道里安没明白究竟是什么惹恼了默尔曼,明明刚才他还好好的。 “它们总是夺走你的视线,即便我在你身边,你看向我的时候也没有看它的十分之一久!”默尔曼越说越委屈,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明明在木屋的时候,你天天都要我的,可现在你什么都不肯给我……” 道里安从没见过默尔曼的这一面,也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受伤的恋人,他手足无措起来,动用所有的脑细胞化解眼前的危机。 “抱歉,我的错,这几天我只顾着自己,忽略了你的情绪,都怪我。” 第一步,放低姿态。 “别哭,亲爱的,别弄湿你这么漂亮的脸蛋,像你这样美的眼睛,笑起来更好看……” 第二步,甜言蜜语。 “想要来个法式热吻吗?” 第三步,献上自己。 一些奇妙的策略自发地浮现在脑海里,道里安几乎没怎么思考就说出了这些肉麻至极的话。 好消息是默尔曼还挺喜欢,他将道里安扑倒在床上,索要了一个深吻。 可结束时,道里安又在默尔曼的脸上看到了那种表情,那种拼命想要诉说,却又无法获得理解的表情,这总叫道里安感到自己对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事。 “我很抱歉一直忽略了你,但是你知道,这里是安德烈和苏珊的家,我们不可以太放肆。”道里安隐晦地解释,他伸手抚摸默尔曼的颈侧,撩起那些银灰色的长发,道里安最爱它们的柔软触感,喜欢将它们缠在手指尖。 默尔曼自上而下地俯视道里安,像只饥饿的野兽俯视着自己可口的猎物。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们可以。” “可以什么?”道里安问。 默尔曼没有回答,因为他压了下去,一只手将道里安的双手卡在头顶,另一只手像蛇似的钻进了道里安的裤腰。 “不行!默尔曼,如果他们回来……唔……停……啊!”
89 首页 上一页 76 77 78 79 80 8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