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性命身体并无受损,但一生的修为依然在这一战中付之东流。 贺兰月道:“云靖青是李道严唯一的弟子。我看他们昆仑山上的人,性子里都很是执拗,师父对师父,弟子对弟子,她见到你,自然要把你视为劲敌。” 这一味的执拗,在修炼之初可以提供极大助力,心无旁骛,专注修炼,可是攀升到一定境界之后,执拗就会变成执念,说不准就会成为修道之路上最大的阻碍。 正是因为这样,李道严这样的天才,输掉一战,便剑心损毁,才这样令人唏嘘感慨。 而修炼之途原本就是这样残酷,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还能身临大道,古往今来,又有几人? 只听泠然一声琴音,是云靖青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啊!”贺兰月兴致勃勃望向云靖青,“话都说出去了,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能赢你!” 此刻场上诸人,或许都与贺兰月有一样的心思,目光皆投向了正在抚琴的云靖青。 谢苏却不甚在意云靖青是不是能超过他,反而看向了场下的丛靖雪。 他看的不是丛靖雪这个人,而是他的剑。 他腰上悬着的那柄长剑,即使不出鞘,但那淡淡流转的气韵,却足以昭示剑鞘之内是一柄怎样的好剑。 更重要的是,那种似有若无的气息,令谢苏觉得有些熟悉。 片刻之后,他忽然想了起来。 璇玑剑上的气息,与元徵赠给他的那块碧玉似乎有些共通之处。 这不过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谢苏抬眸,云靖青已经接连拨动了四根琴弦,手掌下按,指尖又拨动了第五根琴弦。 她身上有精纯的灵力释出,一望即知是出身昆仑,修习正统功法。 众人目不转睛,只看她是否能再拨响第六根琴弦。 贺兰月忽然道:“话又说回来,这张琴一共只有七根弦,就算她也拨动七根,那也算不上赢你,是不是?” 他回头看过来,只见谢苏并不关注云靖青的挑战,脸上却像是若有所思。 贺兰月便伸手在谢苏眼前挥了挥,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谢苏摇头:“没什么。” “云靖青这样对你,你怎么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谢苏道:“我应该在意吗?” 若是换了旁人,说出这话大概是因为自恃修为,可是到了谢苏这里,仿佛他不这样说,那反而奇怪了。 贺兰月笑道:“我觉得她赢不过你,我的眼睛可是很毒的。” 说话之间,第六根琴弦被拨响。 众人看得入神,口中不由轻轻发出“啊”的一声。 而场下的丛靖雪,俊美的脸上却闪过一丝担忧之色。 他知道云靖青性情坚硬。可是过刚易折,难得长久,而云靖青此番举动,便是自己给自己设了障,若是破得了还好,若是破不了…… 只见云靖青在拨动第六根琴弦之后久久未动,似乎仍在蓄力。 她本来生得极美,如山巅冰雪一般遥不可及,此时坐在琴前纹丝不动,从背影看来,是一位绝代佳人。 无人看得见她此刻额心的汗水滑下,已经杀进了眼睛里。 第七根琴弦上似有万钧之力相拒,便好像是在用自己的手臂去阻拦山崩之势。 云靖青调动浑身灵力,再度尝试,只觉那琴弦上的劲力不减反增,压制得她无法呼吸,难以为继,浑身血液如沸。 她再次催发灵力相抗,宁愿伤了这条手臂也要拨响第七根琴弦。勉力相抗几乎到了极限之时,琴弦之上凝聚的气机好似忽然一滞。 只听“砰”的一声,云靖青的身影猛地倒飞出去。 丛靖雪白衣翻卷,人已跃起,于半空中接住了云靖青,落到校场边缘。 他身姿优美,似流风回雪,见机行事又是一等一的快,这一下兔起鹘落,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上前接住了云靖青,足见他修为之高。 然而谢苏和贺兰月都看得出,丛靖雪一直退到了校场边缘,并不是为了展现他那飘忽轻捷的身法,而是为了卸掉云靖青被震开的余势。 只听学宫主事用那一成不变的声调说道:“昆仑山,云靖青,六弦,通过。” 云靖青站定,却是气息散乱,浑身灵力逆行,吐息之时,似乎经脉之间都在隐隐作痛。 学宫主事的声音好像在她耳中一时近,一时远,她挣开了丛靖雪扶着她的手,只觉得浑身气血上涌。 丛靖雪轻声一叹:“青儿,你为何要这样勉强自己?” 云靖青只觉得校场上诸人的目光像鞭子一样打在自己身上,竭力不让那股热意涌上眼睛,扬起下巴,将脸绷得紧紧的。 背心有一道温润灵力渡入,似水流般将她体内横冲直撞的灵力收复调伏,缓缓温养经脉。 丛靖雪温声道:“宁心静气,不可妄动,否则你经脉之中怕是要留下暗伤。” 云靖青低声道:“师兄,对不住。我今日任意妄为,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云靖青的性子一向高傲冷淡,能说出这句话来,丛靖雪已知她心中情绪震荡之烈,颔首道:“你我同门,何必抱歉。” 剩下的话丛靖雪并没有说出口,云靖青默然无语,片刻后抬眸像人群中望去。 而当她找到谢苏时,不由得扣紧了手指,直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本以为谢苏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看她的笑话,可是谢苏站在校场另一边,甚至并没有回头看她。 他一脸风轻云淡,仿佛对此全不挂心。 挥之不散的屈辱感之下,又渐生一股细细的迷惘。 最终,云靖青也只轻声道:“师兄,那琴弦之力十分玄妙,初时相抗不觉得什么,但是无穷无尽,你要当心。” 丛靖雪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 他松开扶着云靖青的手,脚尖轻点,飞身到了场上。 丛靖雪是昆仑这一代弟子之中公认的第一,他一上场,人群之中又是一阵骚动。 贺兰月又怎能错过这样的热闹,恨不得跳起来去看丛靖雪能拨得响多少根琴弦。 只是他在人群之中挤来挤去,兴致盎然,笑道:“师妹已经输给你了,做师兄的怎么也得上场找回来。” 谢苏知道他是随口胡说八道,并没有答话。 丛靖雪上场之后,却是先向那位学宫主事颔首执意,这才坐在了瑶琴之前。 他飞身而上时衣袂飘然,此刻一举一动又都风度翩翩,极有礼节,当真人如美玉。 又似乎这场上有不少女修都是他的拥趸,此刻便有一个粉衫女子站在谢苏和贺兰月身边,听到贺兰月编排丛靖雪的话,回头剜他一眼,一脚踩在了贺兰月的脚背上。 贺兰月英俊的脸孔微微抽动,显然痛极。 看丛靖雪坐在琴前的样子,好似他此刻不是在参加雪宫的试炼,而是面前有高山流水,当真是在抚琴奏曲。 拨响第一根琴弦之后,丛靖雪也如谢苏那般停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再度伸手,却是行云流水一般,接连拨动了琴弦。 那泠然琴音如潺潺溪流泻出,众人不由得在心中计数。 第三声、第四声……第六声。 第七声。 七根琴弦被丛靖雪一一拨响。 下场之时,他依旧是神色淡然,步履从容,直至场下有女子情不自禁尖叫出声,这才俊脸一红,连走下台阶的动作都好似有些慌乱。 学宫主事开口之前,却是先凝神往台上看了一眼。 “昆仑山,丛靖雪,七弦,通过。” 高台之上,杨观伸手捋着长须,眼中颇有惊艳之色。 一届之中,竟然出了谢苏和丛靖雪两个可以拨响七弦的弟子,他身为学宫祭酒,想到这两人即将进入学宫,心中滋味甚美。 “杨祭酒。” “嗯,怎么了?”杨观缓缓捋着长须,眼神悠远,片刻后仿佛美梦惊醒一般,想起了问话的人是谁。 “你这个胡子,”明无应神色颇为认真,“再这么捋下去,不会被你给拽下来吗?” 杨观大窘,放下右手,轻咳一声,又看看左右,察觉并无人注意,这才又观看起来台下的试炼。 其实杨观的年纪并没有这么老,况且修道之人大多可以驻颜,杨观蓄起如此长髯,是因为他觉得这样仙风道骨,极般配自己学宫祭酒的身份。 片刻之后杨观又是哭笑不得,只觉得往年学宫遴选弟子的时候,明无应从不过来,反倒是一桩好事。 学宫设在蓬莱,便像是被昆仑强塞过来的一般。虽然学宫名动天下,但是明无应设下禁制,对学宫不闻不问,素无往来,他这个祭酒在蓬莱,很多时候未免觉得有些尴尬。 可是像今天这样,明无应来是来了,可杨观觉得自己须得折寿三月才行。 实在是不太划算。
第52章 影中之剑(七) 日光大盛,云影摇动。 山间宫殿迤逦,藏书阁高处的檐铃碰撞出悠远声响。 第二关试炼结束之后,依然留在校场之上的已经不到百人。 几个大仙门送来学宫参选的弟子,大多留到了最后,从服色上便能够区分。 余下的人并非仙门大宗出身,彼此之间虽不熟识,倒也默契地站在一起。 第三关秘境之中的二十八根玉简,就是进入学宫的二十八个名额,场上众人各有心思,静待第三关的开启。 另有一些人注意到校场之上站着的几位主事,他们手中都捧着一个木托盘,里面堆着许多卷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杨观起身,来到高台边缘,俯视着校场上等待进入第三关的弟子。 “诸位都是少年英才,我本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只是这第三关,仍需你们小心应对,中间有一些关窍,须得教你们知道。” 第一是秘境将会开放三日,以三日为限,手持玉简者可成为学宫的弟子。 第二是令场上诸人一一验过掌心那道灵符。 一旦进入秘境,除三日之后杨观亲自打开秘境,他们是无法自行从秘境中离开的。若遇到伤及性命的凶险,只有这道灵符能把他们带出来。 杨观说话时,众人掌心的灵符皆是微微一亮。 有性情稳重些的,便垂目望向手中白光闪动的灵符,认真聆听触发这道灵符的法门。 然而更多的人却对自己十分有信心,认为三日之后自己一定能够手持玉简走出秘境,双目之中神采奕奕,紧紧盯着高台之上的杨观,渴望听到更多有关于寻找玉简的线索。 少年人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杨观又怎会看不见。 可他讲话却仍是不疾不徐,宽袍大袖无风自动,立于高台之上,恍惚间真如神仙真人一般。 贺兰月百无聊赖,随手取下长刀,握在手中挽了个刀花,结实的小臂肌理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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