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苏重又将长剑负在背上,方才他余光中看到剑影,手下动作却是极快,当即拔剑出鞘。 现下收剑还鞘,是他发觉华歆神色惶惶,如惊弓之鸟,示意自己对她并无敌意。 华歆靠着巨石,望向闪烁天光之中那道剑影,神色之中颇为惊讶,再看到洞顶并没有悬挂长剑,而是凭空出现一道剑影,又浮现出不解之色。 待到最后,却是颇为懊恼。 谢苏朗声道:“多谢你出声警示。” 华歆似乎有些虚弱,望着谢苏,轻声道:“原本也是我看错了,你并不需要谢我什么。” 谢苏心知华歆身上有伤,藏在石道中,或是在躲避什么人,而她看到岩壁上的剑影,却是立刻出声提示自己。 “若你信得过我,我可以替你治伤。” 华歆的目光扫过自己腿上伤口,语气之中微有嘲讽,只不知道她嘲的是谢苏,还是她自己。 “不必了,你就站在那里,我反倒安心一些。” 隔着洞中一潭碧水,谢苏也不再言语。 倒是华歆慢慢靠着巨石坐下,望向石台之上的匣子。先前谢苏准备登上石台,她在巨石之中的缝隙里看到了。 “那只匣子,你不要么?我就算不受伤,也不能与你相争的。”她微笑了一下,“还是你怕那匣子里有什么机关?” 她一味说话,似是以言语相激。 谢苏却看到华歆腿上的伤口汨汨流血,已在地上积出小小一滩血泊。 他伸足一点,当即借力跃起,身形轻盈掠过水面。 华歆见他靠近,立即扶着岩石想要站起来,只是慌乱之中,受伤的腿难以支撑,身子一软,向后跌倒。 谢苏已经落在她身边,刚要开口,却看到华歆身后的石道中,躺着一具尸体。 看那身上服色,显然是沧浪海的弟子。 在过第二关时,此人是沧浪海所有弟子中第一个上场的,谢苏还记得他,也记得他叫做于玉成,拨动了四根琴弦。 他仰面朝天,死不瞑目,胸口似被利刃贯穿,是一击致命,左手贴在身侧,右手却从手腕处齐齐断掉,只剩一个狰狞可怖的血窟窿。 在进入秘境之前,杨观便给众人手心种下灵符,若遇到性命危险,激发灵符便可离开秘境。 而于玉成的右手却被人一击削断,显然是在动手之前就想要要至他于死地。 要知道灵符激发,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何况于玉成能拨动四根琴弦,自身修为亦是不浅,从他死状来看,甚至连自己的佩剑也没有拔出来,就被人削去了右手,再刺中胸口。 华歆见谢苏已经发现于玉成的尸首,撑着巨石勉力站起,正色道:“他不是我杀的,我走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躺在这了。” 她双目紧紧盯着谢苏神色,似乎是怕他不信。 谢苏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就走到尸首边上,垂目观察那道致命伤口。 华歆静了片刻,问道:“你信我吗?” 谢苏道:“信。” 他俯身拨了一下于玉成的右臂,只见手腕断处光滑齐整,显然是被极锋利的兵器所伤。而胸口那处致命伤口皮肉翻卷,剑气侵入极深,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搅碎了。 谢苏回头时,只觉得华歆神色有些异样。 她问道:“你为什么相信我?” 僻静山洞,漆黑石道,唯有她和于玉成的尸首,任谁看了,也要第一时间怀疑于她。 学宫的试炼凶险,葬身秘境者多矣,那是个人的命数。若想安安稳稳的,没有性命之忧,不来参加试炼也就是了。 又或者可以说,敢来学宫参选的人,原本就知道秘境之中什么都可能发生,心中早已做好了此种觉悟。 可是于玉成显然是被人所杀,他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山洞里,跟华歆也没什么相干,可要是别人看到她在他的尸首旁,那便百口莫辩。 毕竟没有第三个人在场证明她的清白,她又是无极宫的弟子,沧浪海若是揪住了她不放,此事说不准就要闹大。 这样的麻烦,她当然不想惹上身。 华歆此前以言语相激,正是希望谢苏拿了玉简就离开此地,不要走近她身边,也就不会看到于玉成的尸首。 可是谢苏为什么这么简单就信了她? 她心中疑惑,冲口便问了出来。 谢苏回眸看她一眼,淡淡道:“你杀不了他。” 华歆心念一转,虽然知道谢苏说的是事实,仍不免因被他看轻自己的修为而略生恼怒。 “我——” 华歆握着长鞭的手紧了又松,又道:“你在看什么?” 谢苏道:“他手腕被断,又伤在正面,周身却没有其他打斗痕迹,甚至并未出剑。” “那又如何?”华歆道。 “于玉成的修为不俗,能让他连剑都没有拔出来,一息之间就丧命,杀他的人修为一定非常高,又或者……” 华歆叫道:“他认识那个杀他的人!” “是,”谢苏道,“或许不只是认识,还是很熟悉的人。” “因为熟悉,才没有防备。”华歆的语气渐渐低落下去,“不管是谁杀了他,既然你也进了这个山洞,就要帮我作证。” 谢苏回眸,琉璃色的眼眸中并无一丝波澜。 华歆忽觉自己说话的口气似乎太过理所当然,谢苏本是个局外人,又贵为蓬莱山首徒,资质修为都称得上一声惊才绝艳,不是自己随口就能指使的人。 她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只觉得腿上伤口痛楚钻心,几乎无法站立。 “你的伤要紧吗?” 华歆不料谢苏问出的是这么一句话,慌乱道:“我自己有伤药,若不是你进来得太快,我看见于玉成的尸首又慌了心神,一心想躲起来,自己早就包扎好了。” 谢苏“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华歆见谢苏白衣翩然,自己却是一身血污,此刻忽然难以忍受,又见潭水澄澈清凉,便一瘸一拐走到水边坐下。 她扬声道:“我要给自己上药,还要清洗一下,你……你把脸转过去。” 谢苏闻言,侧身背对于她,面朝着岩壁。 华歆又回头望了他一眼,这才撩开裙摆,将腿上伤处周围的布料撕开,用手帕沾湿清水,拭净周边的血污。 她挤动伤口,一线鲜血便顺着小腿流下来。 华歆又拿出伤药,知道这药对于外伤止血生肌极是灵验,只是敷上去的一瞬间伤口如火烧烫,大为难忍,手捧伤药挨近伤口,不由皱起眉来。 片刻之后,她将长鞭的鞭柄送进口中咬住,手腕用力,将伤药铺在伤口之上,用干净帕子捂紧了。 那药一接触伤口处的血肉,顿生烧灼痛感,华歆只觉得双目一黑,却是咬住鞭柄,绝不出声。 只待烧灼痛楚稍减,她这才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汗出如浆,混着灰尘污血,腻腻地黏在颈中。 华歆回首望了一眼,只见谢苏静静站在原地,背身向她,一动不动,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她将伤药瓶子放在一旁,伸手解开衣襟,撩了清水洗脸,将脖颈胸口擦拭一番。 外面天光已暗淡,但洞中昏暗,潭水仍是被天光映得波光粼粼,投在岩壁上。 华歆想着那道奇异的剑影,忽然发觉天光从此处缺口投下,便将自己解衣擦拭的样子映在岩壁上,谢苏面朝岩壁,岂不是全都看见了。 她心下一惊,动作间不经意将伤药瓶子碰倒在水中,不由得轻呼了一声。 却听得谢苏问道:“怎么了?” 华歆急忙拢住衣襟,回头看去,岩壁上果然模模糊糊映出自己的身影。 而谢苏微微侧身,却一直闭着眼睛。 他的侧颜俊美,鼻梁高挺,天光映在他的脸上,好像在暗室之中打开一匣明珠,有着柔和莹润的光辉。 华歆低声道:“没什么,是我不小心将东西碰落进水中。” 说来奇怪,谢苏此刻闭着双眼,但华歆却清晰记得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是什么样的。 仿佛碧空长天,不染尘埃,不可亲近。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偷看她。华歆只觉得先前自己心中的念头荒唐,一时脸颊也红了,草草擦洗了几下,心中却想起了叶天羽。 若是此刻跟她身处洞中的是叶天羽,他也是不会偷看的,却会骗自己他全都看见了,故意怄她生气。 华歆慢慢站起,看着那伤药瓶子飘在水上,却已经离水边甚远,伸长胳膊也够不到了。 她低声道:“你转过来吧,我……我已经好了。” 见谢苏睁开双目,向她走来,华歆又道:“玉简或许就在那匣中,你去拿吧,我是不会跟你抢的。明日试炼就要结束,你拿了玉简,是要离开此地,还是留下等明日杨祭酒打开秘境之门?” 在华歆心中,却有一个微小的念头如火苗摇曳,是希望谢苏能留在这里。 她已看出谢苏不会对她出手,他修为极高,留在此地,若是再有人进洞,自己向他求援,谢苏多半不会坐视不理。 况且于玉成的尸首在这里,若是谢苏与她同在,也可相互做个见证。 只是这句话一出,华歆却看到谢苏那一贯淡漠的脸上起了一丝波澜。 “你说明日试炼就会结束?” 华歆不明白谢苏为何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顿了顿才答道:“是啊,明日正午……” 谢苏道:“你进入秘境之中有几日了?” “两日了,明日不就是第三日吗?”华歆道。 谢苏从瀑布之中跃下,到了卷轴上所标识的河对岸,又从深潭之中浮起的时候,觉得天色晦暗,已近黄昏,便察觉那河流之上时间流逝和别处不同,似乎要更快一些。 他却绝无可能想到,仅仅是在河上尝试三次,就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时间。 若不是在此处遇到华歆,明日正午杨观将秘境打开,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苏跳下瀑布,即找到藏有玉简的山洞,纵使他心性极定,也曾觉得自己似乎运气不错,进入秘境的第一日,尚未入夜,便已经接近玉简。 可现在看来,却不知是他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坏。 谢苏稍一思索,便镇定下来。 明日试炼就要结束,华歆却十分平静,显然不会跟他竞争这根玉简,固然是因为她受了伤,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其中更大的原因,恐怕是华歆其实已经得到一根玉简了,只是不肯表露出来。 她显然曾跟人剧斗,逃入此地,但对于是何人伤她,却是有意一字不提。 谢苏走向石台。 那道剑影依然在岩壁晃动的波光中。 谢苏又拿出数根销明草,点点银光将石台照亮。 华歆忽而出声道:“慢着,那匣子中会不会有什么机关?”
166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