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哬——”卑什伽奴完全不为所动,也不去看柳催,他带着赵睢离开,柳催将手上断刀掷向赵睢后心。赵睢怒目圆睁,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只余一片红色。卑什伽奴头也不回,手上挽了个潇洒的剑花,断刀打落,直直插在地上。 刀落下那片刻之间,卑什伽奴已经消失在柳催的视线里。他身后不远处的楼阁冒起浓烟,那是桃花坞,桃花坞中也有变数。 “絮雪。”柳催望着那个方向轻声道。 那厢的絮雪他记起来了自己的本名——叶听雪。 血腥凌乱的旧事堪比潮水,不管不顾地涌了上来,叶听雪身处洪流之中,踌躇迷茫。那些记忆确实是有过,可水不为人所留,还没等他看清什么,那些记忆乱遭遭地失散开来,只留下叶听雪这个无神无魂的空壳之人。 苏梦浮见他无声无息地站了半晌,抬头就看到这个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满脸都是泪痕。 “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做。”她轻轻拍了拍叶听雪,示意他尽快跟过来。 苏梦浮游走在软香馆之间,到处都是纷乱狼藉,让她好像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她虽然是软香馆馆主,有整整三年没有离开过留仙庭了,没想到出来之后软香馆就是物是人非,和她记忆中全然不一样。 软香馆里涌进来的袒菩教人不知道多少,叶听雪和苏梦浮避开那些耳目需要耗费不少力气。 袒菩教原本是北原善劫宗的一支,主要分布在西北边域曷支部。后来曷支部分裂成了上曷支跟下曷支,善劫宗也跟着分化。袒菩教教众多是下曷支人,他们迁到稍南的水地城,把下曷支改称为新曷支部。 大魏建朝至今还不够二十年,皇帝奉行的修养政策跟底下人的苛捐一并进行,修养了十几年国力也没变的强盛一些。西北的夷族总是虎视眈眈看着大魏,等着身后从这个中原王朝身上剜下一块肉来。大魏使臣和周边各邦交涉国,那些小国的态度都很暧昧。 新曷支部倒是表现得非常向往中原,可汗有意让袒菩教入中原游历,几乎每年都会过来一两回。不过大魏皇帝始终对这些番邦夷族非常谨慎,极少接见新曷支的使臣。 而现在,袒菩教竟然出现在渠阳城的软香馆中。软香馆的掌事试弦和袒菩教众关系匪浅,试弦和叶听雪交手时使的也是《婆娑经》,几乎可以断定是试弦将袒菩教引进了软香馆中。 从渠阳河上,将人从对岸运过来。渠阳三面环山,一面傍水,一条渠阳河悠悠向南流。河面宽广,一眼望不到头,画舫也只停在河边水流平静处。试弦反复差小船在河上来往,悄悄将人送进了软香馆。 “叶家小辈。”苏梦浮忽然道。 叶听雪忽然回神,他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方才楼中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好不尽兴,我的嘴总不爱闲着,现在又想跟你讲两句。” “前辈请讲,我会听的。”叶听雪深吸一口气,心悸时起,他强忍着那种无妄的痛苦。 苏梦浮平生有三大嗜好,一是喝酒,二是打牌,三是数钱。喝酒误事,酿成一桩大祸之后,苏梦浮就戒了酒。她也爱赌钱摸牌,可惜苏梦浮将一身天赋都点在了武功之上。她手气不好,牌技奇烂,总是输多胜少。偏偏她赌瘾又大,愈输愈赌,最后险些将命给赔了进去,于是苏梦浮又戒了赌。 那她便只剩下数钱这一个爱好,唯有金银,才能让她安心。苏梦浮常年待在留仙庭,试弦将软香馆打理得很好,她根本不用操心软香馆的生意。因为一切都有试弦在,她只需要等着数钱。 软香馆的生意如日中天,或者说,红火得有些可怕。 苏梦浮很早就察觉到试弦不对劲,直到上个月她截到了一封没有落款的信件。那封信使用的是曷支文字,寻常汉人看不懂这些文字,但苏梦浮能。她年轻时什么新奇的事物都喜欢尝试,前朝和蛮族交战的时候她乔装去过边域,在那边待过半年,有幸识得一些曷支文字。 那信很短,只有寥寥几个字:“圣药既成,或可一试。” 苏梦浮私下调查了一番,见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试弦。她精通曷支文,又擅长调制迷香,软香软香,竟是这让人神魂颠倒,骨软肉酥的温柔香。 她借制香的名义大量搜罗药材,其中就有从云岭处水运过来阿芙蓉。这些阿芙蓉混在普通草药中,看起来就像艳丽得过分的花朵。 制作温柔散远远用不到那么多的阿芙蓉,于是这些花朵被精心炮制后又顺着水路运了出去,一路往北。最后跟着前来中原游历的袒菩教人一起回了新曷支部。 如今这局面,是试弦一手促成的。大量的阿芙蓉被送去新曷支部,在那边研制出所谓的圣药。苏梦浮无法想象那药是个什么样的效果,不过总不会是个好东西,而从试弦当时那动静来看,她似乎将这药还用在了叶听雪身上。 这又是另一个悲剧了,让沦落至此的叶听雪变成如今这副浑浑噩噩,满身是病的样子, “袒菩教原本将事情定在下月中旬,现在提前这么早就来了。”苏梦浮道,“我也是前几日才查到的事情。说起来,他们之所以提前,其实就是为了你啊,叶家小辈,” 叶听雪心下一惊,好像抓住了一点不得了的线索。 她在软香馆避世已久,早已不参合江湖之事,苏梦浮的恩怨算得清的,算不清的,都被她抛在隔世的经年里。也是前几日才打探到今年来江湖上的巨大变动,一部失落已久的奇书,《玄问天疏》忽然传出线索,江湖中人对这部书趋之若鹜,似乎得了…… 苏梦浮声音缥缈,听着无喜无悲,还带着点冷漠的嘲讽意味:“能得天下。” 关于这部书,详谈起来又要牵扯到前朝旧事,苏梦浮不想废那个口舌,挑了些和叶听雪相关的讲。 “和试弦一道的那个男人叫做赵睢,原本是河水三盗之一,诨号叫做‘白眼千面’,大约四五年前皈依袒菩教了。半年前他将你送到软香馆交给试弦,啧——”苏梦浮顿了顿。 叶听雪垂着眼:“他应该和我有过恩怨,单将我交给试弦,想来肯定是存了那样的心思。” 苏梦浮:“是吧,他或许并未向袒菩教汇报你的行踪。毕竟你作为潇水山庄的少庄主,现如今所有关于《玄问天疏》的消息,都指向潇水山庄,他们知道了,只怕第一时间就将你送到新曷支部去。” 而现在袒菩教已经知道了叶听雪就在这软香馆里面,迟则生变,他们也等不及。于是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来了。
第9章 软香09 卑什伽奴将赵睢扛在肩膀上,好像那人是一条死鱼。任赵睢无论如何咒骂,卑什伽奴都不理会他,赵睢心里愤恨,狠狠咬在他肩膀上,他用尽全身力气,咬得牙齿生疼。卑什伽奴一声不吭,他好像没有痛觉,任由赵睢动作。 “呸,死尸。”赵睢恶狠狠朝他身上唾了一口。 卑什伽奴去了河堤上,轻功过水无痕,旋即到了画舫上,他一进船就把赵睢摔到地上。他下手不知轻重,让赵睢在地上生生滚了两圈,沾了满脸的尘灰。赵睢本就伤得不轻,这一下直接撞击到伤处,又开始不停地流血。他刚要张口咒骂,喉咙里也涌出鲜血,呛得他险些背过气去, “赵睢,事情越来越乱了。”那船上里站了个穿白衣,带着黑色大帽的人。他看起来很年轻,面目慈善,正目光温柔地看着赵睢。 赵睢正要发疯,见了来人,那些话忽然一句也不敢说了。莫大的恐惧涌上了心头,赵睢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直直跪在了那人的前面。 白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赵睢双手合十一拜,放在那人鞋面上,又低头磕下去。赵睢从未有一刻这么冷静,冷静得似乎已经看清了自己的死亡。 他恭敬虔诚地说道:“菩萨。” 被称为菩萨的人没有说话,赵睢觉得自己头顶一直有着一道视线。他骤然心悸,忽然偏过头咳出一口黑色的血。菩萨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依旧温和。 他缓缓道:“卑什伽奴,也请把方试弦给我带回来吧。”说罢从袖间甩出来一个铜制的命牌,卑什伽奴伸出手,命牌稳稳落到他掌心。这是方试弦常年携带的命牌,上一次通讯的时候随信件一起寄了过来。 “你藏起来的人,也会被找到的。” 赵睢面无血色 ,那双灰白色的眼睛干枯灰败。 软香馆里能见到的黑帽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不知其余还有没有,他们携带者弩箭,个个都带着武装。 叶听雪擒住一个黑帽人,将他踩在地上。远处的苏梦浮提醒他:“仔细些,别叫他自尽了。” “咔。”叶听雪将他下巴卸了,掀开那顶几乎能盖住眼睛的黑帽。帽子下是一样丑陋恐怖的面孔,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尽是火烧的疤痕。那人还要挣动,叶听雪将刀插在他头顶。这时候这个人好像就怕死了,浑浊的眼睛里留下泪水。 他满脸涕泪,虔诚地说道:“萨穆罗菩萨庇佑,引我通到明世大光境界。” 说罢闭上双眼,叶听雪当即觉察到不对,忽然伸手想将人拉起来。那人一动不动,阖紧的眼角流出血泪,鼻息全无。他死了,叶听雪看着这具尸体,有些无措。苏梦浮叹了口气,她原本也没指望能从这些人身上问道什么。 这些人也是袒菩教教众,但是没有休习过《婆娑经》,武功稀松平常,也有几人根本就不会。这些黑帽人都只在阁楼顶上找个好地方隐蔽着,悄悄放冷箭。 “或许是收留过来试药的,被迷了心智,信奉那什么菩萨。”苏梦浮道。 她调查过袒菩教,袒菩教在中原游走时,能吸收到部分教众。但他们在武林中却不怎么被认可,或许是因为异邦,又或许是因为他们修习的邪门功法《婆娑经》,需佐以丹药速成,让他们颇为不齿。那些丹药极其容易影响心智,让人易恍惚、易暴怒。 “袒菩教欲在此时试药,可我看这些人好像并无不同。”叶听雪道,逃难的宾客和他擦肩而过,严重恐惧不像伪装,普通人都会这样害怕,他也会。 苏梦浮也不清楚:“瞧瞧再说。” 他们正说着,前头忽然跑过来一个衣衫不整的文弱男人。这男人鬓发散乱,没穿里衣,只是外头罩了件染血的袍子。他跑得很匆忙,连鞋子都丢了一只。看见叶听雪二人好像见到救星,赶忙扑过来:“快报官!快报官!有人死啦,有人死啦!” 两人看着他跑过来的那方向,苏梦浮惊呼:“是我的留仙庭。” 他一出来 ,这楼宇间通行的小道上,也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两眼一白昏了过去。 “报官?”叶听雪听到那人的话,还没有反应过来,苏梦浮却早已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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