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先生说这些事牵连太广,对潇水山庄不好,所以不必要告诉他们。但他回不去了,一定会有人会来查。”伽尔兰看着他,“他说那个人是你。” 知道这件事就得背负上沉重的命运,叶棠衣感觉不太好,但他又感觉这些小辈或许真的能涤荡这个污浊的世界。 因为叶听雪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一定也会是一把最锋利的剑。 “若是你要问起,也可以全部都告诉你。叶先生希望你能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也希望你能凭心出剑,所行随心,不留遗憾。” 也就是这一刻,叶听雪才真正感觉到,叶棠衣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和柳催离开了伽尔兰的帐子,和草原的北风打了个照面,寒意侵进了他的骨血里。 那些密信,越过了阿苏塔尔和叶棠衣,经由伽尔兰的托付,送到了叶听雪的面前,柳催替他接了过来。 叶听雪被冻得有点麻木,拿冷手去戳了戳柳催的胸口,这些信被揣在他的怀里。 他什么也没说,但柳催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柳催说:“阿雪,我要杀了谢怀去的。有些人为了这些事情奔走,其实目的,和当年的人也差不多。” 信被他拿走,叶听雪可以不用背负这样的命运。本来他就孤身一人,真相太沉重,怀揣这些东西只会徒增痛苦。 叶棠衣要他平安顺遂,柳催也想他平安顺遂。 “冷不冷?”叶听雪随口问了一句。 柳催抱住了他说:“很冷。” “那我陪你。”叶听雪拍了拍柳催的后心,是十分坚定的安抚。 这夜过得很快很快,转眼就到了天明。草原今年下的第一场雪终于停了,阴霾一扫,天色晴朗,风光无限好。 耶争骑马赶来的时候,就见叶听雪和柳催两人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正牵着马慢慢地走着说话。 “这么快就走了?他的伤不是还没有好吗?”耶争惊呼道,但转念一想,又有些哑然。燕氏柔也要迁走了,跟着他们一样也是要奔波。 “不碍事吧?”叶听雪忽然殷切地看向柳催,他知道柳催有伤,但伤患自己毫不在乎,一天两天的可劲折腾。 柳催摇摇头,有意逗他:“这不是有阿雪在我身边吗?我有良药。” 叶听雪没理,转身去跟耶争说话了,柳催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嘴边的笑。 “嗳呀——” 他们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耶争顿时脸色一僵,心虚地避开了叶听雪的眼睛。 祢耳祢小王骑了一匹白色的小马驹过来。这马跳脱,颠得骑术一绝的祢耳祢小王五脏六腑皆移位,三魂七魄都分散。 他险险把马勒住,耶争避开一些,余光见祢耳祢小王抱着马脖子在抽气。 “这是……”叶听雪欲言又止。 祢耳祢小王缓了过来,一双眼晶晶发亮:“终于看见你们了,听说你们要走……” 小白马忽然扬起蹄子一跳,险些把背上人给甩下来,祢耳祢小王抓着鬃毛惊惧不已。 “他想跟你们去大魏,想去荆西府。”耶争开口解释说,这是祢耳祢小王明确表露出来的意愿。 本来他们应该送信一封到上曷支,让曷支王派人接走祢耳祢小王,之后这位小王再流落到哪里都不管他们的事。可燕氏柔因为迁徙的事宜正忙碌,一时间顾不上联络上曷支。 “我去过中原。”祢耳祢小王终于从那匹跳脱的马上下来,他搀着耶争,后者却只想离他远远的。“我和中原的悲生大师谈论过道,中原很特别,和草原不一样。” “所以呢,这和你要去荆西府有什么关系?”柳催开口道,祢耳祢小王是个胡人,如今胡汉双方交往不算太平,荆西府又是边城要地。 祢耳祢小王说:“我的心告诉我要去那里,无论会发生什么,那都是我的修行。” 这话教叶听雪心念一动。他想起来叶棠衣说要他顺心而为,自在出剑。潇湘剑是世间最快意潇洒的剑法,叶听雪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出剑的心境和以往不同,他现在心有负担。 他看着祢耳祢小王,忽然和人相视一眼。叶听雪从他眼里看不见那晚的迷惘,祢耳祢小王如今是尤为平静的眼神。 “走吧。”叶听雪叹道。 他们又去了一趟王帐。柳催站定在外头,他并不进去,于是叶听雪在他手上轻轻地拍了拍以示安抚。 名乌苏领着人进去了,他对叶听雪说:“那个人很危险,你要多小心他。” 耶争看着二人,名乌苏表情很严肃,看得他心惊肉跳的。这几日相处下来,他们都看出来叶听雪和柳催关系不一般,耶争转述的时候感到有些尴尬。 “豺狼不会把牙齿全部露出来,等他的爪牙都露出来,一定是你最危险的时刻。”名乌苏并指点了点叶听雪的额头。这是燕氏柔长辈惯用的手势,多用在小辈们第一次真正出去面对草原的时候。 叶听雪直直地看着他,名乌苏又说:“你去到草原上,就会知道所有的地方都是危险的。心不该盲目,人要时刻保持警惕,才能很好地活着,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 “谢谢,但他爱我,他不会伤害我,欺骗我。”叶听雪说,他已经剖白了心意,这一生都要和柳催纠缠不清。 名乌苏脸色还是很凝重,他想起阿苏塔尔去大楚的时候,对汉人描绘的大楚报以热烈的希冀。 这个孩子和阿苏塔尔一样的固执,一样的天真。看着冷心冷性的,其实最重情感,这样的人最后也一定被情感伤得最深。 “不欺骗,并不意味着不隐瞒,人是最复杂的,这比风雪还要冷酷。我相信你的能力和本事,但你还是要警惕,要记得我的话。” 叶听雪点点头,郑重地说:“我一定记得。” 他们去见了瞒思可汗。瞒思可汗当年没有接纳叶听雪,因此他心里总是怀有愧疚。作为叶听雪的舅舅,其实他能说的话很少很少,甚至不如名乌苏。 但是这个孩子要走了,或许这是他们今生所见的最后一面。 瞒思可汗因为旧伤,身体愈发不好,这几年已经显现颓势。他的骨骼尚且硬朗,只是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他看着叶听雪说:“孩子,燕氏柔亏欠过你,现在它也不能多为你做些什么,但如果有一天你不知道去哪里,你可以到燕氏柔来,它已经不会再排斥你了。” 瞒思可汗褪下手上的一枚绿宝石戒指,让名乌苏交给叶听雪。 “也请不要憎恨阿苏塔尔……” “走吧,往前去。”名乌苏拍了拍叶听雪的肩膀。这个年轻人往前走了两步,朝着瞒思可汗行了燕氏柔的礼仪。 叶听雪带着剑走了。名乌苏骑着马送了一段路,耶争慢慢地跟在他身后,他已经渐渐看不到叶听雪他们的影子。 “中原,那是多么复杂的地方啊。”耶争感慨地说,“汉话那么复杂,我到现在都没能彻底搞清楚,何况是中原人。” 人少的草原危险,人多的中原更是不遑多让。 名乌苏什么也没说,他也看不见那几个人了。于是一甩马鞭,飞快地跑回了燕氏柔。 他们不能多留,今年入冬实在太早了,连风都比往年更加寒冷。
第77章 天涯77 岭南王府的令牌敲开荆西府闭锁的城门,不需要其他的通关文牒,这令牌一出,柳催带着的人便全部放行。 叶听雪知道他很有手段,光是让岭南王的军队荡平死人岭就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事情。他是不理解柳催一个江湖人,怎会跟官家之间的纠葛这么深。 “我和他,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他拿我做刀,我未必也不以他做筹谋。”柳催没有细说,他将这令牌随意地塞了回去。 祢耳祢小王好奇地打量着那些守城的将士。汉人和胡人外貌有很大的差异,但是他们都有相似的苦楚。 寻常人在尘世中挣扎过活,都是这样的苦楚。身不由己,无法解脱,难得自在。 祢耳祢小王告别柳催和叶听雪二人,他要去的地方不近,听那地名,似乎是一座寺庙。柳催说那地方早已荒败,只剩残垣断瓦。他却步履不停,目光清明地说:“我总要自己去看。” 他走了,只留了个落拓的背影。叶听雪看着他的方向说:“他不像个疯子。” 柳催替他掖了掖衣领:“是他太相信自己的心。站在他的道往外看,能见众生苦,却不知道众生为什么苦。” 叶听雪被人勾住了小指,他心中无限柔软,反手去和柳催十指相扣。他刚想说要去市集上买几块糖糕,但立刻就想到柳催那舌头尝不出什么味道。 “你尝不出苦,是不是也尝不出甜?”叶听雪心疼他,尝不出滋味的舌头,会错过烟火人间里很多的好东西。 “阿雪是甜的。”柳催说。 这副口舌,从前也能尝到甜酸苦辣。但仇之命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阎王令将他的神智全部摧毁,他对手下人动辄施虐,打骂蹂躏已属平常。 柳催很小的时候有块珍而重之的糖,留了很久也不舍得吃。终于有一天,这块糖被留得坏了,他舔了舔,发现还是甜的。 那天仇之命带了一身血回来,见到柳催没在练功,反而是躲在角落里吃糖。 仇之命抓着柳催的头发拖回了院子里,他要踩碎柳催手里紧攥着的糖。他骂道:“你这命贱福薄的小鬼,也配吃这种东西?” 柳催不给,把糖整块地吞到肚里,顾不得伤嗓子,也不怕自己被噎着死掉,反正在这里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他被打得两颊高肿,却死不松口。仇之命平生最恨别人忤逆,于是紧紧钳住柳催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嘴里头没见着糖块,仇之命疯疯癫癫,怒而发笑,于是将一盅开水灌进柳催嘴里。 柳催命硬没被呛死,但从那之后他的口舌就很是麻木,尝不出许多滋味。 尝不出也好,反正也不爱吃苦,他想。就是可惜那糖囫囵咽下去,最后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滋味。 陈年旧事,柳催以为自己早就记不清楚了。这些年经受的苦痛,桩桩件件夹杂在一起,要是都记得清楚,他应该疯得更快。 但叶听雪就这么轻轻一提,这些旧事就一点一点地浮了上来,原来还是这么清晰,原来还是这么痛苦,是他之前一直避着不愿回忆。 有人心疼,让他心里生出了名为委屈的情绪。 “阿雪是甜的。”柳催又说了一遍,是十分笃定的语气。叶听雪受不了他这样,牵着马想走得快些,衣袂忽然被人扯住。 柳催把人拉了回来,在他唇上吻了吻。其实他想吻得更深一些,但是这还在外头的街道上,叶听雪容易羞,他恼起来也不会叫柳催好过。 “尝过了,阿雪确实是甜的。” 还好这时路上行人不多,否则他们这般行事,只怕会被人说几句不知羞耻。即使是荆西府这样的民风粗犷的边城,礼仪也还是要有的。何况男风,常人都是讳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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