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要走?你又为什么要来?”柳催神色很不对。 伏东玄脖子上骤然一松,危机暂解,冷气倒灌进喉管和肺腑,呛得他一直咳嗽,咳得满脸通红,几乎要吐出一口血。 柳催连看也不想看他,拂袖就要离开,却在转身时被人拉住了衣袖。伏东玄温和地说:“和我回去,荆西府交给他们就好了……其他的事,还不能耽搁。” “你追来荆西府就为了这个?”天南海北传来的信,柳催看了,却一封也没有回。他不想回信,这几日短暂地从那些繁琐的事物中抽身,身边只有叶听雪一个人,这日子好像是偷来的一样。 伏东玄点点头,仔细地斟酌了一番,还是开口道:“纷争已起,怎能置身事外?何况……何况你与他岐道殊途,他若知你所为……咳咳,咳。” 他捂着唇,感觉手心有些湿润,张开手果然是见了红。伏东玄攥了一张帕子,觉得漠北果真太冷了,一路过来耗了他半条命。 “……大业为重。” “先生。”柳催终于冷静下来了,他将手指捏的作响,头脑很疼,只能以另一种疼痛来麻木自己。他说:“我这一生所求不多,为什么?为什么?” 他顿了顿,木然地回头看向伏东玄:“我要出关,只要五天,五天之后我就和你们回去。” “回去?”叶听雪听见那人说的话,把马勒住,回头只见风沙满天,惊荆西府已经远远地抛在身后了。 荆西府和萍州不一样,严进宽出,对出关的寻常人几乎不做阻拦,但想要再从关外回去,那事情可就不简单了。 叶听雪一早就带着人出了城,他决定先去一趟燕氏柔。 刘浑是个结巴,指着那片风沙说:“这这……这,这里,这片……有毒蝎子,燕氏柔……不好走。” 叶听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感觉自己有点眼花,从风沙里看见了重重鬼影。他在马背上,见刘浑怎么也不肯动了,皱着眉说:“你我不是已经谈好了吗?” 他却眼神瑟缩,不敢看叶听雪那双琉璃眼睛,那双像胡人一样的眼睛。 “我只,把你带到这边,不去……不去……不去燕氏柔。”他比划着手指说,“十两银……才,才不去燕氏柔。” “你!”叶听雪没想到他临时变卦,刘浑已经牵着马准备折返,叶听雪提着剑拦他,又准备再和他商量:“我再给你二十两……”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刘浑从马上滚了下去,接着是一声惨叫。刘浑的马受惊了,扬起蹄子乱跑,这要是踏在人身上能踩断骨头,生生把人踩死。 叶听雪一夹马肚,快步过去把刘浑拎起来甩到马背上。他追着那匹受惊的马,刘浑在后边死死拉住了叶听雪的衣服。 他嘶吼道:“别……别去……毒毒毒蝎子,啊啊啊。” “抓紧。”叶听雪单手握着马缰,另一手抽出鞍边挂着的风楼,剑光一晃,打落纷纷箭雨。 刘浑倒在马背上,被颠得几乎魂飞魄散,他紧紧抓着叶听雪,看到自己手臂上插了一只短箭,吓得险些昏死过去。 黄沙中出现一队人马,叶听雪把帽子抬起一些,眯着眼看风中来人。他们的穿着不是汉人服饰,手上提着铜环马刀,看着杀气腾腾。 “不对,这里不是燕氏柔啊!”刘浑被吓得舌头都捋直了,嘴巴飞快地说着。 毒蝎子指的并不是燕氏柔人,而是风俗更为奇怪的新曷支人,他们的部族崇拜毒蝎,认为这种毒物是神明的象征。 毒蝎子也可以是新曷支特有的一种小弩。箭短,发箭迅勇急促,让人防不胜防,箭头还有擦了剧毒。 “这里不是……”刘浑睁大眼睛,一把弯刀直朝他脑袋而来,随后一把明晃晃的银色长剑抵住那一刀攻势。叶听雪反手一招,把那口弯刀打开。另一手急急策马,避开黄沙中突然窜起的绊马索。 “汉人……”叶听雪看见那个黑脸汉子再一刀朝他劈过来,当即呼吸一顿,潇湘剑出。 风楼剑光好似堆雪卷浪,缠住那把弯刀,震得刀柄上数只铜环叮叮作响。 “汉人,滚出草原。”他怒喝道,叶听雪听不懂他的语言,皱着眉压下他的刀,就要一剑抹过他的喉管。 黑脸的汉子倾身后仰,避开叶听雪那一剑。而他身后袭来一条杂色马鞭,狠狠打飞了叶听雪带着的兜帽。 那帽子飞出去的时候,擦得叶听雪半张脸生疼。他眼光一凛,手上极招再现,刘浑只见得身前人飞了出去,一步踏在马背上,昏黄天色中唯那人素色衣裳纷飞。 叶听雪的剑很快很快,连长风都追不及这一剑,粗犷的马刀哪里比的上这么精妙的剑法,不过一招就被打得脱手而出。 那汉子见势不妙,当即退开,他的同伴十分默契地架起小弩,对着叶听雪就要打过去,但那人身形飘忽,竟是看也看不清。 “仂勤!仂勤!”刘浑忽然大声喊道。 那汉子忽然朝刘浑看了一眼,他已经准备着接下叶听雪那一剑了。逃避是懦夫之举,长生天下,草原的勇者不会避开他命定之劫。 叶听雪无意杀人,风楼打在他穿着的狼皮披风上,威慑般地压在他的肩颈,并不取他性命。 “仂勤”在燕氏柔语中是兄弟的意思,他脸色还是不好,因为他才不想跟汉人做兄弟。 他看向了刚刚向他出剑的年轻人,他很强,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叶听雪还提着剑,警惕地看着这群燕氏柔人。 然后叶听雪听见这群人里有人惊呼一声,似乎是个人名。那些人说:“阿苏塔尔!” 叶听雪见那个黑脸的汉子震惊地看着他,沉默地没有说话,那人翻身下了马快步朝叶听雪跑了过来。 “站住!”叶听雪冷着脸道,但那人根本听不懂汉话,脚步不停,仍直朝着叶听雪冲过来。 刘浑头朝下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险些摔断了脖子。他挣扎着吃了一嘴沙子,然后迅速地爬起来然后高声喊了几句什么。 叶听雪听不懂,往他的方向退了几步,还是戒备的姿势。那汉子冲着叶听雪念叨了一句:“阿苏塔尔。” “什么意思?”叶听雪皱眉,问的是刘浑。他请刘浑跟着一道出关,就是此人颇有本事,对新曷支语和燕氏柔语以及乌支语等都通识一些,对这些草原的部族都比较熟悉。 刘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硬着头皮去跟这些燕氏柔人交涉。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他感觉这些人一瞬间和缓了许多。 但审视的目光一直有,还是追着叶听雪去的。 这汉子名字叫做名乌苏,他带着这群人刚刚从新曷支回来,正要赶回燕氏柔,没想到路上就遇到了汉人。 这条路不常有汉人,自从狄族和大魏开战,占领了五州府以后,草原和大魏之间的商路就断了。汉人对他们很有敌意,但他们这些草原上的人,也不见得对汉人有多少好感。 “好像是个人名?王的女儿?王的姊妹?”刘浑抽空和叶听雪解释了一番,名乌苏忽然对着叶听雪比划了几个手势。 刘浑震惊看向了叶听雪,然后说:“他们……说你,你长得像阿苏塔尔……好像,你确实,不是汉人……的眼睛。” “叶……”名乌苏不会说汉话,脑子里想到了一个名字,但他已经不记得那个名字的读音,于是卡在嘴里说不出来。 他看向眼前的年轻人,他长得确实很像阿苏塔尔。那个圣雪山下的神女,草原最美丽的女儿——阿苏塔尔,也是这样一双宝石似的眼睛。 阿苏塔尔长成什么样子,名乌苏已经不记得了,毕竟她已经离开了二十多年。 她的生命停止在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名乌苏每每想起她。她的容貌已经模糊,唯独美丽和高贵是最深刻的印象。 那个汉人说,阿苏塔尔的孩子长得和她很像很像,尤其是眼睛。 宝石,琥珀,薄雪上的晨曦,用什么都难以形容那双美丽的眼睛。名乌苏和叶听雪相视片刻,果然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故人的灵魂。 刘浑听了他的话,偏头向叶听雪解释说:“他他他说,说有一个汉人……说过,过你会来……阿,阿苏塔尔的,孩子。” 然后,名乌苏就看到那双眼睛流下了眼泪。 ---- 睡完就跑,放在818都是相当炸裂的程度😳
第69章 天涯69 刘浑从前在萍州跑商,茶叶,香料,花纹艳丽的毯子,往来能见过很多很多的东西。那可是从前,现在回想起来,那段岁月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在大魏建朝之后,萍州对出入关口的人都管控得很严苛。草原十三盟似乎也都默契地和大魏保持了一段距离,这些年往来到中原的,多数都是新曷支的那个宗教。 后来他跟着的商队散了,刘浑从萍州一直游走到鹿子城,大约五年前才定居在荆西府。他从来没有觉得过自己做过这么正确的决定,否则,狄族的铁骑早就把他的脑壳踩碎。 不只是狄族,草原上的蛮子脾性都不怎么好,比方说他现在跟着的这群燕氏柔人。 刘浑远远跟在马队后面,和他一块来的叶听雪站在人群中心,那几人对他都很恭敬,显然是关系匪浅。 对叶听雪态度温和,对他可就不一样了。就这一段路,刘浑几次被他们以弯刀威慑。 叶听雪那双眼睛确实不像中原人,在日光下竟然是金色的,看起来十分迷幻,仔细瞧着好像能摄魂夺魄。 可他不是蛮子,他一句胡语都听不懂。刘浑只是想挣十两银子,没想着把命配进去。他很敏锐,敏锐地察觉叶听雪这人不简单。 燕氏柔这个部族,挨着圣雪山,占领的地盘只比依靠征战杀伐的狄族小一些,但也算是漠北数一数二的部族。 刘浑直觉过了那条荒古河,自己就很难回到荆西府了,心中思量,牵着马越走越慢。 “吱——”一只哨子凄厉地响了起来,叶听雪立刻摸向了手边的风楼,就要出剑。他身边的名乌苏没有动,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也吹起了脖子上挂着的骨哨。 风沙扬起,马蹄声碎,叶听雪有些不明所以,回头就朝刘浑看过去。然后他就看见刘浑折了回去,走了和他相反的方向。 叶听雪心说不好,他牵着马准备去追,但名乌苏用马鞭拦住了他,看着刘浑的方向摇了摇头。 他说的话叶听雪听不懂,于是名乌苏指了指天,然后比划着说:“大风……” 名乌苏骑着马飞快地冲了出去,他身后的人也跟着冲了出去,叶听看着他们,又看向只剩一个黑点的刘浑,叹了口气,只能跟了上去。 荒古河虽然叫河,但现在的水才堪堪没过马蹄,轻易就能蹚过去。叶听雪很快跟上名乌苏他们,那粗犷的汉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解下自己身上披着狼皮袍子扔给了叶听雪。
192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