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料到贺镜安的出手,长鞭一折圈住贺镜安的手腕。那人神色未变,又换一掌仍是要置他于死地。柳催两耳嗡鸣,当即吐出一口血。他已经听不见声音了,眼前也同样变得模糊,这是应了七伤之中的失五感。 贺镜安知他反应,心下大喜,正准备乘胜追击。 柳催忽然把那鞭子扔掉了,运气提掌朝贺镜安打过去。贺镜安感觉他浑身气息剧变,不对,不对,阎王令的反功不应该把他变成一个武功尽废的疯子吗? 再收手已然来不及,贺镜安咬着牙对上柳催一掌。 两掌相交,贺镜安被数道罡风冲击得脸上生伤,皮肉绽开溅出鲜血,又生生咽下嘴中甜腥味。 这还没完,阎王令凶煞狠戾的内功顺着那一掌打过来。瞬间将他手上皮肉脱骨而出,封住手臂穴道的银针被振飞四散,痛感骤回,贺镜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双本就血肉模糊的手如今露出森森白骨,他倒着飞了出去。 柳催没打算放过他,追上去一脚踩在他的心口上,他垂眸看着意识恍惚的贺镜安,声音万般嘶哑:“不是想见阎王令吗?这便是,这招叫做……” 这招叫做什么?柳催头脑一片空白,噩梦一样的记忆充斥着他的大脑。柳催麻木地回忆着,一条蛇顺着他的脚爬上来,他下意识动了动,接着再踏一脚。 贺镜安的胸腔整个凹陷下去,濒死之际,他再也无力反制柳催。红色的衣袂拂过那双惨不忍睹的手掌,令他贺镜安莫名想起今早打翻了一罐曙红颜料。 “伤兰……还没给你画完……”贺镜安嘴里鼻子里都涌出鲜血。他满心不甘,坏劫杀印的内力已经散了,保不住他溃散的生气和残破的躯体。 他回光返照般地生出一点力气,想往外爬出去,可活阎王已经把他的命拿走了。 贺镜安断了气,他到死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柳催的阎王令练成了这样,是尸清寒骗了他吗?分明仇之命便是这样的结局。 柳催把身上那条蛇摘了下去,被毒蛇咬了其实也没什么感觉。 让人生不如死的阎王令,是这世间最阴险最邪恶的东西,区区毒蛇又算什么?他平日还要吃着毒、养着蛊才能压抑住阎王令对他的反噬。 太累了,柳催颓然地坐在贺镜安的尸体边,沉默地看着尸清寒逃窜的方向。那人并没能逃出去多远,她很快就被死人岭中无数的恶鬼围住。 而她手底下养着的风筝奴却一个都没有如期出现,尸清寒眼光冰冷,掩下其中惊惧。她抓住一个率先冲在前头的小鬼,拧断他的手臂,便开始远作她那转转神功。 柳催五感渐失,看不清底下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想象到,一定是尸清寒仗着她那所谓转转神功的秘术,将自己身上的伤转到别人的身上。 他思考了一会儿,又觉得满脑子都是尸清寒真是件无比晦气的事情。 那厢的尸清寒也不好过,她在死人岭中横行数十年,是死人岭中最年长的一位鬼主,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绝望的境地。 转转神功甚至没有把伤完全转移到那小鬼的身上,她又被人打了一顿,旧伤未愈,新伤又起。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尸清寒愤怒大叫。 “杀了她!我便是鬼主!”有人大喊道,尸清寒蓦然回首,循声看到人堆里浮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白胖,脸肿的好似发面馒头,肉挤得连五官也看不清楚,这不是喜鹊又是谁? 她从前只当喜鹊被蛊毒坏了脑子,虽然痴傻,却踏实听话,是不可多得的一条好狗。而现在她却被她养的这条好狗给咬了!尸清寒知道大势已去,心腹手下都盼着她死,又有谁还会去替她做事。 尸清寒将手边人一把掐死丢到一遍,转转神功已不做续命用途,而成了真正杀招,她愤怒地大笑着,和众鬼厮杀在一起。 死人岭的鬼有奔着尸清寒而去的,当然也有奔着柳催去的。那些鬼见他不动,却也不敢贸然上前,只把他那鞭子给抢走了。 柳催此时已经将近疯魔,血腥味很刺激,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野兽,逐渐地丧失了人性。 人性是死人岭里最可笑也最难得的东西。以人性来要求自己,所以才活得那么累吧。 骨骼止不住地发出轻响,是他在狠狠攥住自己的手。那些鬼见柳催面色痛苦,无论怎么叫唤也没有反应,便逐渐大胆了起来。 “杀了他,杀了他。”他们齐齐叫喊着,并各自使了眼色。 有人拿那鞭子想要把柳催生生勒死,被血染得赤红的鞭子已经缠绕在那段脆弱的脖颈之上。柳催忽然动了动,抬起眼去看那些人。 其实他什么眼看不见,眼前只有虚无的一片。偏偏那双血红的眼睛太有压迫感,拿鞭子的鬼手上一抖,将绳牵了牵。柳催勾唇笑了笑,他长得好看,笑起来却邪气肆意,人们只当他是最凶最恶的一只鬼。 柳催幽幽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一招好像是叫做……嗤怒修罗。” 他脸色一冷,那鞭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他的手上,站在他前头的那人落得和贺镜安一模一样的下场。 柳催恐怖,但杀红眼睛的恶鬼仍然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绝大部分人并不是为了那鬼主的位子,而是少有人性,杀戮的本能让他们亢奋,手中刀剑一旦见了血,就再难停歇。 那老头把叶听雪从地下迷宫里赶了出来,但还顾念着他跟潇水山庄那段孽缘,臭着脸给叶听雪指了一条近道。 叶听雪好艰难才爬了出去,出去之后见这地方眼熟,不远处是一尊断了头的青铜像。 这里是狴犴台,如今已成了人间地狱。 他没想到自己兜兜转转又回来了,从地下出来,便见远处有无数的恶鬼厮杀。里头有个老熟人,她形容狼狈,一身是伤,和人打得不分你我。 叶听雪一眼就看见了尸清寒,心中生出点复杂的感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很显然在柳催身上没讨到好处。 尸清寒杀得已经失去理智,毒蛇眼瞳恶狠狠地环视着这群恶鬼,眼睛里撞进一抹潇洒的影子。 是叶听雪踩着凌波涉水步飞掠过万千烟雨,直直上了狴犴台。尸清寒惊极怒极,走神的片刻被人一刀扎进了肺腑。她痛苦地大声叫喊,竟已是绝境困兽。 狴犴台上同样一片狼藉,叶听雪恍惚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他第一次来狴犴台的那天。 一样的尸骨累累,血流成河,而柳催是站在血海炼狱里的凶神。 他疯了吗?叶听雪与他站在不远处,柳催那身红衣被雨淋湿,被血染脏。 他闭着眼睛,已不愿意去看这个惨淡的世界,只是机械地将所有靠近他的人变成脚边倒下的尸骨。 叶听雪在地下密宫里听那老头说过阎王令。 阎王令是杀伐的功法,由世间大恶人所编纂。这些不知来处,亦无归处的陌路狂徒编纂出的功法,是以杀止杀,不留后路的末路本事。 叶听雪心中发痛,跟着咳出一口血来,他推测柳催已经修到了所谓的“愆业相”。 阎王令共分三层:其一为暴恶相,其二为杀怒相,其三就是愆业相。 杀戮深重,罪业缠身,是该判入九幽地狱的恶鬼,不得救赎。 他这么点动静也瞒不过柳催,虽然那人五感尽失,身体却还有堪比野兽的本能。柳催当即就提了鞭子过来,这回是再不留手了。 叶听雪将风楼出鞘,长剑越过重重鞭势。 阎王令凶绝狠辣,招式奇诡,叶听雪出剑尤为谨慎,风楼嗡鸣不止,剑身微颤吹开点点落血。叶听雪眼中看着那赤红鞭子的残影,每一道落在眼中,他出这剑比风还快。 屏息凝神,又进入了玄妙剑境,剑意自在随心而动。 在云水渺渺之处,清风刻住流水万千痕。烟雨也为剑所停,鞭影尽数散开。叶听雪手上一转,锋芒避过,用剑柄狠狠敲在柳催身上。 那人直直接下这一招,鞭子也落在地上,叶听雪对上那双红眼睛。 点墨的瞳仁里翻涌着血色疯狂,叶听雪从他迷茫眼神里感受到万般痛苦,这痛苦来源于他眼底最深处,始终保留的一丝清明。 “潇湘……” 柳催痴愣愣地说着,声音十分微弱。神色还是麻木,他看不到叶听雪,只是认出来了这是他的剑招。 “潇湘。”柳催又念了一遍,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人开心的东西。那张带血的脸忽然笑了笑,笑容僵硬且勉强,看得叶听雪心里闷闷发痛。 叶听雪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着什么,柳催听不清,也十分恶劣地不想听,只想吻他。 梦中人在洁白光中,而他满身血污,害怕惊扰梦中仙人。 叶听雪见他没有反应,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干脆给柳催来了一拳,这人还在笑。这样子还能笑,说不定他根本就没疯。 他在一瞬之间想了很多很多,柳催伸手揽着叶听雪的腰,将他整个抱近了怀里。 沾染明月又怎样?柳催撇开自弃念头,他只要那人便好了。 争他所争,求他所求。 叶听雪僵硬地待在他怀里,手上还拿着未入鞘的风楼。柳催抱得很紧,让他难以喘气。 他大感无奈,又听见这疯子在他耳边说:“怎么你也这么冷。” 是啊,明明是夏天,这里却太冷太冷了。 他拍了拍柳催的后背,这人陷在自己的噩梦中无法抽身,死死按着叶听雪。 叶听雪垂下眼,用风楼剑柄狠狠敲在柳催后颈,把人打得昏了过去,柳催无力地倒在他身上。 无数恶鬼扑了上来,他把那剑挥了出去,剑光照着不断涌上来的死人岭恶鬼。剑光凛凛,风楼将一把飞刀打了回去,正没入那人的脖子里。 生死周旋,叶听雪已不知挥出了多少剑。 他在等,他绝不信柳催真的孤身在这里应付无数恶鬼。风楼已经染得通红,叶听雪被热的血淋得手指麻木,这剑仿佛嵌在手中,挥杀不息。 刹那之间地表震动,惊得积水四溅。叶听雪从杀伐中回神,看得远处旌旗飘扬,又见一片漆黑铁甲浩浩荡荡地涌进山中。 王师已至地狱山谷,为首那人挥剑喊道:“儿郎们!随我荡平山阙,剿灭匪寇。” ——恶鬼·终——
第42章 潇潇42 “搞这么大阵仗,也不舍得挑个好天气,这千余人悄悄进这山谷,路都不好走啊。”褚璇看着棋局思索,这局难啊,劫胜则活,劫败则死。 下一步如何走还没有想出来,对面那人却把棋子都抛了。 褚璇抬头去看,伏东玄拢了拢衣衫,提伞准备离开。 “这是不下了?”棋局才刚刚过半。 伏东玄点点头,十分温和地说:“动静太大了,我心里一直在跳,便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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