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冬将两颗青果分别递给云灼和星临。 星临摆手,“你们吃吧,我其实不需要,你忘了吗?” 云灼看星临抵住天冬指尖的手掌细腻光洁,梦中的废铁画面这才暂时蛰伏。 “我知道你不需要,但你喜欢不是吗?”天冬道,“外面树上很多,不用担心不够。” 星临闻言接过,看着天冬,与她同时咬一口青果,清甜味道爆开,四人陷入沉默,黑夜里共同咀嚼彼此眉眼间的沉重。 良久,才有人开口打破这片死寂。 “如果真的是叶公子……”天冬轻声道出所有人的疑惑,“他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云灼看向天冬。 她继续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机藏在暗处?非要与寒决明合作?砾城二城主的势力,不必这样使阴谋诡计也能轻而易举地陷害星临,何必这样。” “也许他不想动用太多砾城的势力,”云灼垂眸,“陆愈希会察觉。” 流萤揉揉眉心,道:“星临就暂且在砾城之外接应吧,此行你太危险了,他绝不会就此收手。” “不会,我不算太危险,”星临苦涩一笑,“如果我是叶述安,当务之急,当然是先杀天冬。” 天冬手中齿痕遍布的青果已经瘦骨嶙峋,她指上一松,那果核便直直堕到地上,沾了尘土与月光。干草中一只天牛探头探脑,顶着两根长触须,爬上了那枚果核开始啃食。 星临看着天牛那金属光泽的甲壳,认真继续道:“因为他知道,现下的情形我要取信于众人,你是那个唯一的可能。” 说着,他伸出手,捏起那只无辜甲虫,细小的六条节肢在空气中徒劳挣扎。他手在缓慢施力,嘎吱嘎吱,天牛开始发出妄图逃命的鸣叫。 “无论如何,我要与你们一同前去,”天冬抬眼看云灼,“只要我去到砾城,只要能让我接近叶述安,那一切的疑问就迎刃而解了。” 云灼一言不发。 天冬咬咬下唇,叹气时偏过了头,“云灼,别再让我一个人呆在日沉阁了。” 沉默半晌,云灼缓缓开口,“好,那一起。” “但不能以真实身份前去。” 星临点头,“自然。” 静谧山林里的一处隐秘山洞,天牛在干草间钻食新食物,星临看着,把自己的果核也喂给了它。 作者有话说: 加了个短小情节,晚一章去打爆小叶脑袋(*?)σ
第103章 半面 砾城的主城位于寻沧旧都的东南方向,毗邻海湾,在寻沧国尚未覆灭之前,便已是人烟阜盛,只是它刚要凭着商贾富可敌国之时,国便在一夕之间倾覆了。 在那之后,砾城一手掌握近海交易,港口变得不敷使用,后来烈虹疫病肆虐过后,偃人盛行,蓝茄花汁的供不应求更是砾城一笔意外的财源。 街市日渐繁华,砾城在现今两位城主的掌管下,已然是有序的盛世,不同于那野蛮生长而滋养阴暗的寻沧旧都。 这种有序,是一种灵活可变的有序,一种钱财可以扳动的有序。 既允许赌坊追债追到一个人在角落里凭空消失,也足够供给各级守卫士兵每日的烧鸡一餐,让规则与城门的弱点都有可弥补的空间。 可当云灼对叶述安起疑的时候,这些可弥补的空间就转换了褒贬意思,变成了可钻的缝隙。 “虽说蓝茄花宴是砾城所有人的欢庆,但真正的蓝茄花宴只会邀请各势力的掌权者前去。” 食指与拇指之间,一根曲折的乌木树枝,抵在地面上剌开尘土,起落游走,一副线条简明的地图半成。 云灼此生的缜密从未落到过他的挚友身上,此刻他将叶述安当做敌人来分析,心间仿佛有滞留的血块没吐干净,怎么都感觉异样。 时间前后的两相谋划,叶述安凭的是云灼对他的信任,云灼凭的是滋养这份信任的世交过往。 云灼熟知砾城,却不知他与叶述安之间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凡是靠海的城池,无论是依靠渔猎生存的历史,还是忙碌运货的如今,都需要机遇与气运。砾城是个典例,过往人们为了震慑渔猎的对象,蛟龙鱼鳖之类,蓝茄花宴那三天会满城佩戴鬼怪面具,愿起到威慑的作用,保来年鸿运当头,出行安康。” 星临皱眉,“鬼怪面具?” “对,正是因为这个习俗的沿用,使得蓝茄花宴很难潜入。”云灼手上不停,“鬼怪掩面,反而会在入宴前查得极为严格,多次确认是在邀请名单上的人才允许进入。” 潜入,本该是星临最擅长的事,可事实证明,行动计划的制定其实不能完全随着星临的意愿走,那种“把人全部杀光就没有人知道我们潜入了”的发言一开口,就被天冬和流萤异口同声地驳斥掉了。 机器人面对三张无语的脸,乖乖学会了闭嘴。 云灼手中的树枝在地上走出锋芒毕露的三个字。 三人偏头望过去,云灼最后一钩收起。 “高修明?”星临念道。 “陆愈希的左膀右臂,天资聪颖,诗书造诣甚高,”云灼道,“也曾是叶述安的老师。” 与此同时,砾城一处华贵府邸。 文书在桌案上齐齐摞着,像几条细窄天梯,桌前人落笔细致严谨,常年紧皱的眉心有一道浅纹,正要举笔再蘸墨,却无意碰落桌上茶盏,“啪嚓”一声引来小厮。桌前人扫了一眼破碎的瓷片,带着专注被破碎的不虞。 云灼画一个圈将“高修明”三个字圈起,点了点,“蓝茄花宴的一切事宜由他包办,上到每年邀请名单的制定,下到宴会三日里的守卫布防。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是个一板一眼的铁面书生,可以直接从他入手。” “严肃刻板,谨小慎微,权位甚高……”星临不解,“挑这种人下手的可乘之机是?” 云灼道:“此人在砾城举足轻重,为人不通情理,此生只做过一件出格的事,却也足够贻笑大方。” 高府中,一阵清风自来,卷起桌案上纸张纷纷而飞。 高修明拍案,漫天落下的白纸黑字里,他手下摁住的纸卷在案上安然无恙。这才能看清,在那本被文书挤得不剩多少的狭窄桌面上,是一张浓墨重彩的人画像,他落笔轻柔,再填一点手镯上的细碎银闪。 “他迷恋赌坊一位荷官,”云灼道,“始终求而不得,他本人毫不遮掩,成为砾城坊间津津乐道的奇闻。” 砾城街市中,最为气派的赌坊正灯火通明,大堂内红色灯火艳俗,铜臭气息更俗。一人叠腿坐在宽大赌桌上,倦恹地抬臂遮眼,吵闹中偷得一刻闲,衣袖滑落,右手腕际有银光闪动。 “匪。深。”星临看着地上又被圈起的两个字,“这名字有些奇怪。” “他人也有些不同寻常,到时候你便知道了。”云灼道,“匪深所在的赌坊名为‘无悔赌坊’,他是执掌骨札的荷官,那是一种很特殊的骨牌赌法,规则复杂,赔率极大。” “所以?”星临挑起一边眉,听出了点意思。 云灼转过头看着星临,“他的声音和你有几分相像。” 洞穴外月升月落,洞穴内树枝仍在点画,线条简明的地图正随着消减的夜色而浅淡。 四张月光映照的脸,在六日后的砾城,变幻成了四个虚假身份。 蓝茄花宴到来的前一夜。 华灯初上,砾城处处热闹异常,明日不必上工,游子商贾也归家,海边燃起巨大火堆,古溪旁蓝茄花种求进锦囊。 就连无悔赌坊那少有人敢开的骨札,今晚也开了桌。 赌坊大堂,中央的赌桌镶金嵌玉,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人人面覆面具,赤鬼、虎妖、西王母,各类牛鬼蛇神都伸长了脖子,生怕把人间这最市井的热闹少看了。 “我说的规则,殿下可要仔细听好,上了这赌桌不论身份,暴富与丧命只是一局牌的事。” 一句话不急不缓,从人群缝隙传出来,温柔清晰,尾音咬得软,声线悦耳到让人好感顿生。 晚来者要厚着脸皮推挤进围观前沿,才能看见在赌桌一旁站立的荷官。 那荷官今日覆了张黑猫面具,掩去了出彩的眉眼,只是凭着那惯常轻薄的衣衫和惹人轻薄的小半张脸,赌徒熟客还是能认出那是谁。 仍有人初次来到此地,凭着嘈杂,借着窃窃私语搞清状况。 “这位兄台,这是在做什么?” “赌牌啊!这都没见过吗?” “赌牌?可那身着白衣的人也不像是荷官,哪有荷官做这副打扮的?” 被问的人戴个般若面具,面具表情和语气都十分之不耐烦,“一听你就是个外地人。这人谁啊?匪深!跟普通荷官能一样嘛!” “怎么个不一样?”外地人问个不停。 “这你就问到点上了,这人一向出名,嘿嘿,”般若面具下闷出两声狎昵的笑,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明面上是骨札的荷官,暗地里是个男妓,给足了钱就能上。” 那荷官正在说话,双手轻划演示之间,红光浸润他手指上的银环。凝睛细看之下,隐约可见银环样式精美到繁琐,一根纤细的银链上自戒指尾端而起,有几只蝴蝶赘余其上,蝶翼弧度陡峭,银链柔软地连进衣袖深处,尽头隐去。 外地人顿了顿,道:“只要给足了钱吗?” “哎不过兄弟你有所不知,现在有大人物看上他了,你现在嫖他要付钱还得冒险……多不划算呐!”般若转过头,刚要语重心长地劝阻一条生命的流逝,却在看清外地人的时候突地一惊,瞠目结舌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我说,你这面具……是不是有点太丑了!” 那外地人是个黑衣刀客。一身黑色劲装,身形利落,抱一柄乌柄刀。 这本该是个生人勿近的煞神模样,奈何一张鼻歪眼斜的面具毁去一切。 刀客的面具线条刺刺拉拉,腻子涂料刷得惨白。整张面具如同被风干了一夜又被人不长眼一脚踩裂的猫屎。 般若面具下的人脸纠结到和般若一样狰狞,“……这是什么面具?” “白鹤。”黑衣刀客答。 “在哪买的?多少钱?”般若从来不知道这砾城竟然还会有这么丑的面具。 “十两白银。”其实是刀客自己在路上随便找了块木头几剑削成的,给自己的鬼斧神工定了个良心价。 “……”般若叹一口气。 他想着这外地人被无良商贩坑骗也是常有的事,还不如找块木头自己闭着眼刻,也会比这坨猫屎好看。 般若怜悯地开口安慰这呆瓜侠客,“兄弟好眼光,面具真好看,物超所值。” “多谢。”刀客微一点头,矜傲自持的意味,“这赌牌谁没见过,怎地今日就这么多人凑热闹?” “骨札嘛,谁都想看的,天上地府就在一瞬间,多刺激啊。你看那边,”般若用下巴指了指,“开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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