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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裹紧大衣，拒绝了柏和桦送她一程，长发在风中飘扬，柏和桦目送她走到街角，坐进辆银色沃尔沃，它似乎一直在那等她。柏和桦转身回到工作室，他的助理是位冷峻的女性，“我劝你不要接，这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靠在前台，柏和桦的话语保持温度，“确实很难，但我觉得所有人都应该有获得幸福的权利，有时候他们只是缺少一股力量，如果他们自己很难有，那就需要我推他们一把。对吧，小葛。”，他模仿李渔的口气，但小葛显然不比他买账，她回了个难看的微笑，“随便你，我只是提醒，不要太自信，你不是神。” 柏和桦耸肩，从容地笑，他往二楼走去，上边全是他的衣服，如果从人行道往里望，估计很多人都会误以为白纸是家做造型设计的店。那里总是亮着暖黄色的灯光，一个穿着时尚而又过分温柔漂亮的男性会坐在落地窗边，对每个不经意目光交汇的陌生人礼貌微笑。 笑容里夹杂着暖意的春风，一星半点的花香，转瞬即逝的烟火，和长久的空洞与慈悲。“等等，什么叫慈悲？”“就是觉得众生都苦，众生都有难，众生都要你去拯救。”“那不是很好么？” “很好，不要太好。”，小葛打开建档的软件，把李舟一的名字，联络方式及注意事项等等输进去，再抬头时柏和桦已经坐进靠窗的老位置，对街沿的流浪猫打招呼，他吹散茶水上的袅袅热气，闭眼倾听外面世界的声音。 或许拯救界面上郁郁寡欢的青年不是难事，小葛想，或许吧。 柏和桦在房间内踱步，手里拿着那张绝版海报，念念有词，“贴哪里好呢？窗边，不行会受潮。那枕头后边那面墙？好像也不太合适。要不天花板吧，这样躺下就能看见，但是你又不是经常躺着。”，他找到一个绝佳的地方，指着枣红的毛巾说，“这儿，你玩电脑的时候就能看到了。” 眼瞧他的指尖就要触碰到绒布的边缘，舟一几乎从地板上弹跳起身，拿身子把他撞开，于是maki粉红色的背景被揉皱，从两千五跳水到一千五。
第9章 9 = 柏和桦可惜叹道，“这下坏了，有了痕，你还要吗？”，其实他一点也不在乎。舟一却只是静静地凝视红布包裹着的东西，半晌他低头坐回电脑桌前，没事人似的打开游戏，再不搭理。柏和桦也不恼，把海报卷起，这回半蹲在舟一身旁，“对不起，我知道你很喜欢maki，不过我得告诉你，你喜欢的maki并不是真实的maki。” 原本的maki，不喜欢粉色，也不热衷于偶像工作，她的歌声需要修准，形象需要粉饰，她是经大众喜好与时代风潮糅杂而生的，即便是在任何公众场合下，她对所有崇拜者说的每一个喜欢与爱，也都是假的。 假的又如何，人们一样从中汲取了幸福与快乐，这些感情是真实的，就足够了。 撕碎美梦是件残忍的事，可他不得不对舟一如此，舟一越是耽溺于虚假的幻象，当他回归现实，越能感觉到真正的人的丑恶。柏和桦要趁早告诫舟一，因为他迟早要醒过来，领会世上无完人，只有差不多。 已做好被疯狂粉丝反驳的准备，但舟一出奇的镇定，柏和桦还以为他已被洗脑过深，“你可能不相信我，但是我以前就是绘花组的经纪人，maki是我带出道的。对了，我还存着她的联络方式，如果你想见她的话。” “我知道。”，三个字不轻不重得击落在柏和桦的脑袋，舟一第一次主动开口，守得云开见月明，此刻他被意外之喜包围，试探性反问，“你怎么知道，又是知道什么，是我是经纪人的事还是我之前说maki的事。” 舟一沉默地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大瓶的矿泉水，他从网上下单三箱，虽然大冬天里喝冷水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做成冰雕，但他再也不用去晃那热水瓶，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和人对话，即便是用打字的方式，他从不加好友，连网购也不和客服沟通。 狭窄的空间已容不下任何人事，如果不是想把柏和桦赶走，恐怕他这辈子不会再与人对话，他咽下水，让嘴巴不那么干，声音与楼上的不协调的小提琴混合在一处，“听着，我只说一遍，我不需要你的服务，不管我姐付给你多少钱，我都不在乎，我希望你彻底得离开这里，再也不要过来。” “未免太伤人心了吧。”，千方百计站在应急出口前，却发现门被锁上，可柏和桦的脸上还挂着笑，哪里都看不出伤心，也许他眉头蹙起了一毫米，又几不可查地变平，“我和你姐姐都是希望你开心，不想你再这么封闭自己，我可不是为了钱，一直都是。我期待看到你幸福，也期待看到你姐姐幸福，她是你唯一的在世的亲属，她在为你烦恼。” 头发遮挡的到底是双怎样的眼睛，柏和桦不清楚，但他相信人无法彻底脱离于其它人而独存，因为感情是枷锁，不论是喜爱憎恨，崇拜唾弃，根据程度随之形成不同粗细的隐形的链条，连接彼此。
第10章 10 === 水在塑料瓶中剧烈摇晃，舟一昂起头，像是渴了几辈子地吞咽着，“烦恼？有什么可烦恼的，是在烦恼她唯一活着的弟弟不是正常人吗？”，他说得那样流畅，那样快，从喉咙口涌出来，“怎么样算正常？去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就是正常吗？到底是谁对正常下的定义，谁觉得是对的，谁就去做，但请不要来约束我。” 舟一决定把余生的话说尽，胸膛起伏着，柏和桦笑意越发深了，他看重舟一说话的这个动作，而非具体内容，假意与他辩驳，好比往开口的珍珠蚌里插上一把刀，“并不是正不正常的问题，你需要体会情感，可能打赢游戏确实能带给你快乐兴奋，可这种感觉能持续多久呢？你的人生将毫无波动，变成一滩死水。” “所以呢，我喜欢现在的生活，这就行了，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既然开始，舟一就要以话语抗争到底，虽然面前的人太过狡猾难缠。 从柏和桦在寒风中站了几小时却言笑晏晏开始，舟一便明白他不好对付，他太懂得如何抓住人心，再捧住一拧即可。舟一握拳的指甲已经陷入掌心肉里，但他并不畏惧，即便被问，“你真的喜欢现在的生活吗？活在电子世界，面对的都是虚拟人物，可这些全部是假的，它们只是一串代码。” “你的世界就是真实的吗？你完成的那些订单，那些客户，你能确保他们是真心相爱吗？你不是也在为他们造出虚假的外壳，操控他们说出你想要他们说出的话，打出你想要的结局后以为就是结束，满足你所谓的让人幸福的成就感。” 多年来，柏和桦的肌肉神经都在给他的大脑传递一条被他潜意识加密的信息，解密太过困难，以至于直到今天，才以另种方式到达，舟一的字字句句化作关卡钥匙，他的大脑打开一看，上头写的是，‘保持笑容真难，能不能别笑了’。 然而大脑将这条信息撕烂后丢进了回收箱，在舟一的眼里，柏和桦的笑意似乎不曾改变，他简直油盐不进，“到底真不真心，你为什么不亲自试试？与其毫无凭据地在这批判我的工作，不如你最终令我失败的事实更有力。” 在零度上下的温度像是要把两人间赖以生存的空气冻结，短暂沉默后，舟一想要恢复原样，可柏和桦却不允许，他的手紧抓住正伸向键盘的细瘦的比竹竿只多层皮的臂膀，舟一差点没被掼到玄关，顷刻间厚重的头发掀到额上。 过黑过多的眼瞳，并不叫他看起来楚楚可怜，无生气而麻木的瞳仁，好像是缝在布娃娃两颗纽扣。
第11章 11 === 像是无底的黑洞，里头存不住任何斑斓，这是双用处过少的眼睛，除了视物，它们无法传递情绪，哭或笑，半点都没。舟一感到全身麻痹，从四肢的端攀上来，像是某种小虫成群结队，他似乎不能呼吸，瘦弱的躯体任人宰割，柏和桦靠近他耳边低语，呵出的热气钻进耳蜗，带来暖意的潮湿，“还是把头发剪短吧，倒不是为了讨谁的欢心，你暂时没法改变这个社会的眼光，你得承认，这样的形象哪儿也去不了。”， “我太用力了，对不起，舟一。”，胳膊的桎梏松开，柏和桦从他身边经过时带起阵冷风，叫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先是双肘撑地，渐渐整个胸膛都伏在地板上。 舟一大口得呼吸，犹记得刚才眼前清晰的如狰狞的天使般的面孔，柏和桦的脸就同电脑游戏建造出来的，既有着男性锋利线条，也有女性钟意的温柔眉眼，眼尾处微微翘起，像是懵懂的鹿。 说起来，三天里舟一终于看清看完整他真正的模样，远看的和煦微笑，近看是冷漠无情，他不再对人施展好意时，就像古典油画上挥剑砍落贱民头颅的天神。 半天他仰躺着，无声地狂笑，不知触动到体内哪条管道，又大声咳嗽，越想笑，咳得就越狠，快乐与痛苦反复鞭笞，是自己赢了，赢在每个人包括柏和桦，都不是表面上的样子，他们统统是会画皮的鬼。 唯有做鬼，才能吃人。 柏和桦并未离开，他就站在舟一家铁门后，无表情得眺望免费江景，今日的太阳色泽颇有些加州意味，如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迎向暴风，没有终点，也不知道从哪来，沙尘卷起，扇打开敞篷车傻瓜的脸庞，然而将落的太阳不会对此嘲笑，它只在尽头处静静等待结局。 夜幕到来，翻浪的江水也要就此平息，柏和桦之前也是站在这个位置，那会的他在猜测背后的门何时会再打开。总会开得，于是他点燃了一支烟，虽然北风下一秒可能就会将其吹熄。他失态了，这是几乎没有过的事，他身上有套完备的恒温系统，能让他在风雨中依旧从容。 懊悔当然是有的，但柏和桦把它归结于他在与舟一争辩时太过调动情绪，导致后来他无法从想要让舟一认输的心态中抽离，持续从言语及行为中的压制并非本意，他根本不需要得到舟一的认同，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达到让舟一走出家门的这一目的。 要是有根烟就好了，那些刺耳的话语就像是吞吐间的烟雾，片刻就会弥散，看着窗台上那个烫过的痕迹，自那刻起，每次来见舟一前，柏和桦都会把烟留在办公桌上，小葛便心领神会得说，“祝你好运。” 好运，看来没有光临，深吸口气，江边的空气中水腥气代替尼古丁。
第12章 12 === 推门而入时，上方传来稀里哗啦的动静，柏和桦仰头一看，门框顶别着串贝壳风铃。他伸手勾住最底的那个大海螺，纹路凹凸不平的，是真从沙滩捡回来那种，“哪来的东西？看着不像买的。”“人亲手做的，就之前办成那对，这个月结婚，喜帖都送来了。”，小葛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顺手拿出放抽屉里的喜帖，“说是特别感谢你，办婚礼去海边踩点的时候捡了串的，好像是有这传闻，结婚得送媒人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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