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追逐着即将消失的气息,最终停在城市边缘的一条河道上方,下面有一排整齐的排污口,反上来的酸臭的味让人窒息。 温故确定目标在这里,但他不想下去。 他决定让张尧下去,于是用通讯器主动呼叫了他,但却得到了“已经在路上,五分钟后到”的回复。 温故放心了,很快他又发现一个问题:这边空气质量太差,污染物的气息受到严重干扰,消散得很快。 根本用不上五分钟他就会跟丢。 一分钟后,温故哭丧着脸跳下水泥台,来到其中一个排水口的洞口。 他用细藤蔓临时给自己织了个口罩,但发现对气味没什么用,就又额外长出几片叶子盖住鼻子,这才感觉好了点。 想了想,他再次联络张尧汇报:“没时间等你了,我先进去,外套留在排水口左边做标记。” 张尧笑着夸奖:“挺聪明的嘛,那你注意安全。” 只是客套话罢了,谁能威胁到15504先生的安全?要不是担心懒惰使人退步,张尧都想彻底躺平等温故回来。 不料,温故委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你们快点来帮我,我可能不太行。” “怎么了?”张尧紧张,心想还真有温故都搞不定的污染物? “太臭了。”温故忍不住咳了两声,眼睛被熏得都要淌眼泪了,“我需要防毒面具……” 张尧:“……收到。” 温故一边顺着下水道往深处走,一边瓮声瓮气地问:“我今晚可以去你家洗澡吗?我的洗澡次数用完了。” 张尧答应得很爽快:“行,没问题,咱俩一起” 本来正在回头从车厢上摘防毒面具的宋海司停下动作,看了张尧一眼。 明明是跟平时差不多的冰冷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张尧总有种自己本来是只快乐的公鸡、某天突然莫名其妙被拉出鸡窝、又被一刀抹了脖子的既视感。 他目不斜视地开车,语气严肃地对着麦克风说:“你抓紧时间找到它,任务完了我们先去清扫街道,扫完才能回家一起洗澡。” 收到对面的肯定答复后,他迅速结束通讯,强迫自己闭嘴不要去触总巡查的霉头,心里却不停腹诽—— 不就是忘了惩罚事项吗?流程上出现一点小小的偏差而已,至于用那么凶的眼神瞪人么?再怎么说温故也是巡查处的大功臣啊! 哎?哎哎?这种即将被针对的恐怖预感是怎么回事? - 泰川在几十年前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城市,有着最先进的全自动城市废水排放系统,这套系统一直沿用至今。 根据系统设定,各个区域的废水先是排放到各自的蓄水池,经过过滤,分为可循环用水和废水,循环用水直接进入专用水管,废水则按照系统设置好的时间排到下一层水路,经由复杂的管道系统,最终流向城郊的排污河道。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修建得比地下铁路还要宏伟,除了定期维护外,基本上不需要人工操作,而如今,排水口的末端更是没人来清理。 所以,很臭…… 温故又想撂挑子了。 但低头看到自己制服上的蒲公英,就打消了念头,就算要走,也要把妈妈丢的东西一起带走。 “嗒,嗒,嗒——” 脚步声在四通八达的地下排水道中乱撞,显得异常孤独。 不想耽搁太多时间,温故加快了脚步,最后干脆跑了起来,但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触碰身边滑腻泛白的水泥墙壁,就连藤蔓都不愿意。 顺着那点即将消散的气息,温故不知道穿过了多少个十字路口、T字路口和金属闸门。 他忽然停下脚步。 四周的寂静被什么东西冲散了,耳边,闷雷般的轰鸣向他滚来,伴随着金属摩擦碰撞声,像是地震。 他稍稍感知了一下,就打开通讯器。 “有很多东西在向我靠近,非生物,那会是什么?” “稍等,马上确认。” 张尧的通讯器在外放模式,宋海司直接调出排水系统的地图,跟定位器重合,确认温故的位置后,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他的眉头皱起,用自己的通讯器接通了城管所。 “污染巡查处,宋海司,需要你们配合。” 对方是一个声音年轻的接线员:“总巡查?您请讲!” “排水系统,三号排污通道,能否暂停使用?” “您稍等。”对面停顿了十几秒,换了一个沉稳的声音,“总巡查,我是排污系统负责人,三号排污通道担负五区和六区的排污工作,每半小时过一次水。” “了解,能否暂停使用?” 对方解释:“刚刚六区的废水过滤完成,排放了一次,半小时后轮到五区……” “能否暂停使用?”宋海司一字一顿的,显出些许不耐烦。 “……最多一小时!” “能否延长?” “总巡查,蓄水池未必够容纳两次以上蓄水,五区或许要承担三次,而且水位过高的话,水里的杂质可能会破坏过滤系统,损失太大了。” “明白,那就一小时,多谢。” “您客气了,总巡查!” 张尧愣愣地看向宋海司:“刚排完?” 宋海司面无表情颔首:“嗯。” 张尧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只能深表同情:“好惨……” 温故快哭了。 危险来临的时候,他最大程度地伸出枝条和藤蔓造出一个空间,把自己封在球里,随着猛烈倾泻的水流被推出老远,卡住一条管道缝隙才停下。 几分钟后,周围恢复平静,他收回身上的多余零件,低头看自己皱巴巴湿漉漉的制服,死死抿住嘴唇,生怕有什么不明物体进到嘴里。 毕竟枝条和藤蔓都没法完全阻挡水流,而且他的鼻子好像彻底失灵了。 暴躁。 他抓住最后一点污染物气息,重新跑回刚才的路口,选中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手电在刚才的冲击中不知道丢在了哪儿,一切动作完全凭借直觉,等到达污染物气息最浓烈的位置,他停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似乎有点不对劲。 他的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空无一物的水道里,呼吸声被无限放大,残余的水仍然在水道里潺潺流淌,偶尔有水滴落进去,零星的水花被溅起,他几乎连每一滴的落点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除此之外,没有半点多余的声音。 没有移动时的摩擦,也没有呼吸,这不科学。 不知不觉,他的耳朵都快竖过头顶了,他感觉自己像只兔子,就深呼吸了一下。 呼吸声惊扰了水道里的不明物体,光滑的身体悄无声息探出水面,自带夜视功能的复眼叵测地盯着人类。 “哗啦——” 半米多长的银鳞鱼猛然跃出水面,薄纱般的翅膀抖开无数细小水珠,巨大的振翅嗡鸣声骤然在温故脑后响起,细小的气流闪电般贴着他身体划过,直插入身后的青石板地面。 身体的本能让他刹那间做出防御动作,但因为事先没进入战斗姿态,脸上被刮出两条口子,热流瞬间淌过脸颊。 他摘下伤口里嵌着的“武器”,居然是一片鱼鳞。 那一点点血腥刺激了污染物,它的身体猛地膨胀了一倍,巨大的鱼腹下,六条细而锋利的足每一根都像利箭,在经过他头顶时,倏然剐过他的头发。 发丝纷纷贴着面颊滑落,有的黏在伤口上。 他最宝贵的头发被削掉了一块,这让他十分愤怒,加上始终停留在黑暗中的压抑感,他一咬牙,在污染物又一次扇动翅膀朝他发动攻击时,轻轻松松用一条藤蔓刺穿了它那颗蜻蜓脑袋,然后,另外几根藤蔓缠住仍在挣扎的身体,把它送到他面前。 他揪住它的鱼尾用力一拉,整条鱼骨被他拉出来,而污染物也终于不动了——彻底杀死污染物的通用方法,就是拆掉它们的脊椎。 他收起身上的荆棘,轻轻喘着气,同时,通讯器上的红灯亮起。 “温故,我们到入口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好了。” “帅!等我们来会合!” “好。” 几分钟后,通道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电筒的强光渐渐劈开黑暗,照亮转角墙壁上的水渍,没多久,几束光柱齐刷刷打在他身上。 张尧的制服领子敞开着,头上戴着防毒面具,跑过来看到这边的场景时,顿时一个踉跄。 明晃晃的电筒下是污染物惨不忍睹的尸体。 “你……把它搞死了?” “嗯。” 张尧绝望。 完了,人类的未来…… 宋海司走过来,手电随意晃了一下地上,又一抬,刚好照在温故的脸上,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让他偏头躲了一下。 宋海司看到他脸上红红的一片,那是血被晕开的痕迹。 “受伤了?” “没事。”温故拽掉脸上的发丝,相比这两个小伤口,还是头发的损伤更让他伤心。 宋海司把手里的防毒面具递给他:“戴上。” 温故揉了下鼻子,耷拉着的脑袋摇了摇:“不用了,闻不到了。” 在高高的拱形水道下,他濡湿的头发紧紧贴在耳边,浑身狼狈得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湿漉漉的样子显得异常落寞。 宋海司想不出他为什么不开心,是因为失手杀死了污染物? 他缓缓把目光移到地上的血泊中,很快发现了混在血肉中的鱼骨。 误会了,原来不是失手。 他立刻意识到问题严重,心往下沉了沉。 想什么来什么,一声惊叫响彻下水道:“你杀死了Y209?!” 卜博士跑到研究样本的尸体边,捶胸顿足:“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它有多珍贵吗?” 他气势汹汹逼近温故:“你们巡查处就这样做事?我要去找叶先生投诉!” 温故有点不知所措,但通过对方的话,他意识到自己又给宋海司捅娄子了。 他弱弱地问:“非人类的污染物,不该被杀死吗?” “它属于研究所!不明白吗?!”卜博士不依不饶,甚至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它是珍贵的研究样本!世界上绝无仅有的、能够自动重组基因的样本!我们连做实验都不敢有大动作,你居然就这么把它杀死了!” 越说,他越是怒不可遏,握紧的拳头不停在温故面前挥舞着,强忍着才没砸向温故的脑袋,而温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深深埋着头,一语不发。 忽然,他枯瘦的手腕被一只手抓住了,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冰冷。 宋海司拦住了他,身体前倾,挡在他跟温故中间。 在雪白灯光的照射下,防毒面具后面的灰色眼瞳剔透得仿佛某种高贵的晶岩,跟声调一样冰冷刺骨:“他受伤了,你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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