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样孤独惶然的感觉,填满了他迄今为止的人生的每分每秒。 还有,现在。 他听见身后响起了李允的声音。 “杀黑了羊让羊黑地下狱……杀了羊黑羊让黑下地狱……黑杀了让羊黑羊下狱地……” 口齿不清,语序乱错,疯子的癫痴呓语。 “噌!” 这是弹簧.刀刀刃弹出的声音。 李允平时手上总爱晃悠一把弹簧.刀,靠这把刀吓唬了不少同学。 但温衍知道,这回不仅仅是恐吓了。 李允要杀了自己。 杀了黑羊,让黑羊下地狱! 杀了黑羊,让黑羊下地狱! 杀了黑羊,让黑羊下地狱! 地面剧烈震动起来,整架铁索桥左右摇晃,惊呼声此起彼伏。 强光一道接一道,像闪电一样流荡开来。土崩石裂的巨响就像闷雷紧贴头皮滚滚而过。 极度慌乱中,温衍重心不稳朝边上一倒,突然抓住了一双沉实温暖的手。 江暮漓轮廓深刻又明晰的侧脸在闪现的强光里定格。 “我就在这里。” “现在在模拟地震发生,抓紧我就好。” 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像哄小孩一样,一听就令人安心。 但江暮漓的灵魂却在无声而疯狂地叫嚣着滔天痛意。 都是祂的错,祂从自己和温衍被冲散,到重新找到温衍,竟然用了足足三秒。 对温衍而言,三秒无疑是无间地狱。 是祂无能。 祂本可以在温衍都来不及觉察的刹那就回到他的身边。但是,现在这个世界的主角是温衍。一旦温衍陷入混沌与黑暗的情绪,就连祂都会遭受到抗拒的力量。 更强一级的地震开始了。 温衍把脸紧紧埋进江暮漓的胸口,双手抓着江暮漓的肩膀,用力到指关节发白,后背在江暮漓不停的安抚下,都颤颤地抖个不停。 温衍怕,怕得要死了。 却不是怕地震。 李允和他的弹簧.刀已经不见了。 闭关后工作人员清理各个展区的时候,应该会在这里打扫出一具已经被踩踏得扁扁的、满是脏兮兮脚印的破烂纸人。 地震的发生在一瞬间,停止亦然。 灯光重新亮起。 亮如白昼的空间里,温衍依旧伏在江暮漓怀里,看不见表情。两个人一动不动,就像水晶球里的雕塑小人。 经典灾难电影的结局好像就是这样。 劫后余生的主人公们一定会拥抱对方,用眼泪、笑容和亲吻诉说内心的爱意,直到观影厅里亮了灯,演职员表伴随主题曲滚动起来。 甚至连四周看向他们,拿出手机悄悄拍下这对一看就很相配的恩爱小情侣的游客们,都像极了电影散场时意犹未尽的观众。 但主人公不会像温衍这样,一只手还紧紧攥住爱人的衣服,生怕他会就此消失不见,另一只手却不动声色地缓缓下移,握住了一根又长又利的昆虫针。 在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江暮漓念诵散文时,那优美悦耳得如同吟游诗人般的声音—— “若是命运垂青于你,竟然遇到太珍稀的、太宝爱的蝴蝶,颤栗的就应该是你了。” 没错,是我。温衍眼窝潮热,大口喘着气。 他热爱美丽的事物。 大概侵染在灵魂中的孤独与晦暗越深,对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美丽存在也就越发渴求热烈。 原本,他并不抱有任何希望。只是咬牙切齿地以麻木粉饰痛苦,辗转反侧,半世不得安睡。 然而,他做梦都没想到,神明赐予他的竟会远远超过他的梦想。 鳞片鲜丽的蝴蝶。 纤尘未染的蝴蝶。 旷世无匹的蝴蝶。 愿意主动在他指尖停栖的蝴蝶。 他的、蝴蝶。 作者有话要说: 和前面串联起来了,衍衍会选文科、选民俗学专业,都是有原因的
第54章 黑羊祀·其壹 “衍衍。” 江暮漓低声唤他,嗓音沙哑滚烫,像一把烧热的细沙。 江暮漓肩膀瑟缩了一下,随即耸得愈发厉害,透过衬衣衣料似乎都能窥见下面清瘦凸显的肩胛骨。 “衍衍,我在这儿呢。” “我找到你了。” “你放心,除了你身边,我哪儿都不会去。” 一句一句的安慰,每个字都极尽缱绻温柔。 温衍僵硬紧绷的肩膀一点点松缓下来,连同他的一只手。 不是死命抓着江暮漓的那只手,那只手是不可能放开的,平整光洁的衬衣都被抓出了深深的褶皱。 五指缓缓松开的是另一只手。 那只攥握着锋锐昆虫针的手。 他也不想用到这样的工具。 蝴蝶有没有心脏? 如果有,这一针将正好从心脏穿透而过,他会听见破裂之音,他一定也会觉得心痛,痛得发狂,痛得随时都能死去。 “嗯,我知道。” 温衍的声音轻若游丝。 他抬起脸,定定地看向江暮漓。 “我已经没事了。” “我也没有怪你。” “只要别有下次就好了。” 他好像确实没事,甚至都没哭。只是眼睛很红,不是哭过之后那种惹人心疼的桃红,而是那种像要渗出鲜血的殷红。 江暮漓低下头,浅浅地啄吻他薄得几乎透明的眼皮和柔软漆黑的睫毛。 江暮漓的嘴唇柔软微凉,呼吸间有淡淡的清香,被他亲吻,温衍觉得很舒服。 但江暮漓吻他吻得越多,他心里那个切口就会越来越大,从里面跑出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贪婪与强欲。 从头到脚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想要独占眼前这个人,想要无休止地索取他的温柔好意,想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已经再也不能回到过去了。 既然他已经体会过了幸福。 幸福的意思,与江暮漓等同。 *** 回去的时候已近傍晚,太阳的光线很稀薄。 温衍望向车窗外,地平线上残留着半轮赤红的落日。无限绚丽的云彩从天边滚滚而起,拥挤着顶上苍穹。 世界被照耀成一片迷幻的红色。 江暮漓坐在靠窗的位置,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醉红的光晕里。 美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那几乎是一种不容于世的美。 美丽的极点是恐怖。 温衍凝视着他,陡然间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幻觉。 他仿佛看见自己真的将昆虫针刺穿了江暮漓的心脏,没有血,他的身躯溃散破碎,“哗啦啦”飞出一群白蝴蝶。 蝶群所经之处,红石蒜奢丽绽放,摇摇曳曳,如火如荼,一直燃烧到天际。 江暮漓伸过双臂环绕住他,将他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衍衍。” 江暮漓抵着他耳畔,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唤他。 温衍被他的清冽香气和暖融体温包围,变得犹如剧毒荆棘般疯狂生长的黑暗情绪,终于暂时缩回了泥土里。 他又变回了那个很容易害羞的、乖巧而安静的男生。 “你不叫我温同学了吗?” 江暮漓趁人不注意,又牵过他的手亲亲他的指尖。 “未来我会一直叫你衍衍的。”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小名了。”温衍垂下睫羽,“听着还有点陌生。” “以后你说不定听得都要厌烦了。”江暮漓道。 温衍牵了一下嘴角。 他喜欢江暮漓说起他们的以后,傻傻的小事听着也会觉得心口暖暖的,酸甜满溢。 “我以前还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呢。说不上讨厌,就是觉得太普通了。”温衍顿了顿,“不像你,就连名字都很诗情画意。” 江暮漓微笑道:“我取名字的时候,化用了一句人类历史上某位著名诗人写下的诗。” 温衍睁大了眼睛,“不会是……” “江平水云阔,漓漓日暮西。” “好巧哦。”温衍连连感慨,“这是我小时候我爸爸教我背的诗,一开始我背不出来还发脾气。不过等我爸爸描绘了一遍诗里写的风景,我就很喜欢了,也能轻松背出来了。” 江暮漓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祂知道。 祂既知道小小的衍衍摇头晃脑念诵古诗时的样子,也知道他在父亲过世后对着书上这首诗抹眼泪的样子。 还知道尽管范倩楠撕掉了这本古诗选集,这首美丽的诗歌变成了扫进垃圾桶的碎纸,温衍也依然深深喜欢着这首诗。 它是温衍在人间短暂拥有过的美好与温暖。 祂选择用它来作为自己的名字。 名字是很重要的,是灵魂的一部分,亦蕴藏着强大的因果力量。 正因如此,祂希望自己的名字脱胎于最珍视的爱人的心。 不止是这具躯壳,属于祂的全部,都是为了温衍而生。 “其实,衍衍的名字也有特别的含义。”江暮漓道,“禹治水之后,其流顺轨朝于海。衍字,即是水朝宗于海、百川归海的意思。” 江暮漓说得一本正经,温衍听着都不好意思了。 “什么嘛,好像我是什么很厉害的大人物一样。” 江暮漓还真点了点头。 众神寂灭之际集聚仅剩的力量孕诞出的唯一新神,陷入比死亡更恒久的万古长眠之中的幼虫,祂的缔造者、不朽的主人。 又岂是“厉害”二字就能轻易形容的。 “吃。” 温衍往江暮漓嘴里塞了个甜滋滋的小零食,觉得他又犯病了。 *** 星期一的早晨。 似乎和往常一样,是司空见惯的一天。但今天温衍一踏进教室,就感觉里面弥漫着一股极其怪异的氛围。 就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整间教室有一瞬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他。 不怀好意的眼神,还带着一点做贼心虚。像深海中无数长吻鱼的鱼嘴,恨不得直接戳刺进他的身体。 可下一秒,他们又都别过头去,聊天的聊天,赶作业的赶作业,早自习的早自习,演起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拙劣戏码。 反常。温衍紧皱眉头,心中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要知道,他在班里的存在感几乎为零,一直都只被当成透明人,怎么可能突然成为焦点。 温衍想起小学时候有一回上完自然科学课,回家后他拿了爸爸的放大镜,在小区的花坛边,运用老师教过的凸透镜的原理在凝聚出一个焦点,追逐着一只爬来爬去的西瓜虫。 西瓜虫受到惊吓把自己团成一个球。 温衍把明亮异常的焦点照在它身上,过了一会儿,它四脚朝天地摊开了身子,冒起了几缕白烟,挣扎了几下,最后被烧烫成了一颗焦黑的小硬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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