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场热闹欢腾的喜事儿,会变成眼前的噩梦。 留在镇上的法师们集体起乩,他们本是最普通的法师,跟随庙主潜心修炼,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被神明上身的机缘。 当低弱灵感忽然高涨的一瞬间,他们还惊喜地以为,自己终于也能成为像阿禄师、龙爷那样威名远播的厉害乩童,借助神明的力量斩妖除魔,守护一方安宁。 殊不知他们忠心追随的庙主,已经和那些神明一样,毫无抵抗地就成为了海中怪物的伥鬼。 现在上他们身的,就是那一群沦为伥鬼的庙主。 这些可怜的法师,他们有的是那群庙主的弟子,有的是他们的助手,有的是他们的崇拜者,但那些庙主的自我意识都已不复存在,他们只会毫无知觉地履行身为伥鬼的使命。 他们操纵着他们,把他们当成一只只提线木偶,让他们高举法器,四处捕猎虐杀镇民。 伥鬼驱使伥鬼。 法师驱使法师。 猎物驱使猎物。 那只暴食无尽的海中怪物,既没能吃掉婴灵,又没能吃到徐小雨,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它迫不及待要美餐一顿,而福临镇就是它的自助食堂。 还得是现杀现吃,跟人类爱吃什么烤鱼啊牛蛙啊一样,图的就是一个新鲜。 一会儿功夫,就有好几个镇民被法师们打伤了。 原本热闹的广场长街一片狼藉,贡品掉了满地,又被人们逃跑时踩得一塌糊涂,倒撒的香灰混合着斑斑血迹,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所有人都怕得快要疯了。 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日日进香叩拜,时时祈愿供奉,从来没有一丝懈怠。 但是,为什么,最神圣的游神赛会变成最可怕的人间地狱? 当然,神明们不可能给他们回答,更不可能拯救他们。 法师们对他们穷追不舍,好像没有知觉的活死人似的。 人们奔啊逃啊,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啊,香火味的风吹过他们的脸颊,鲜红的爆竹皮从身边掠去,可黑下去的天光照不亮他们的眼睛,也映照不出一条能救命的生路。 整个福临镇,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了。 最后,他们只能逃到了郊外。 郊外是一片废墟,到处都是阴庙的断壁残垣。 眼前的场景他们不会陌生,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曾激情昂扬地参与了那场摧毁阴庙的行动。他们砸破门窗,推倒神像,敲碎墙壁,辱骂着那些女人,又赞美着他们的正神。 “完了……我们完了!逃到这种晦气地方,我们还有啥救啊!” “我们就该躲进神老爷的庙里,只有神老爷才能救苦救难啊!” “这不是实在没辙了吗!那些人着了魔似地满镇子晃悠要杀我们,要不是没地儿躲了我们能来这儿吗!” “你们说,不会是那些女鬼在报复我们吧……” “你别瞎说,那些女鬼没了庙,顶多就是孤魂野鬼,能成啥气候啊?” “我觉得还真有可能,没准就是她们作的祟!” 众人正一边大喘小吁一边骂骂咧咧的时候,有个眼尖的人大喊:“他们追过来了!” 只见那群法师手里举着还沾有血迹的法器,面无表情地朝他们这边飞奔过来。 众人一声哀嚎,这下彻底绝望了。 阴庙都被砸了,他们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了。 而且,那些法师根本不知疲倦,跑得都吐了血了还在一个劲儿地猛追,可他们肉.体凡胎的实在跑不动了啊! “我们该怎么办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都是大老爷们儿,我们要不和他们拼了!” “拼啥呀拼,你要拼你拼,我才不去送死呢!” “就是啊,凭什么送死的事要轮到咱老爷们儿啊?” “来了……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众人崩溃得快要死了,他们不敢斗争,无力奔逃,也没地方躲藏。被杀,只是时间问题。 与其被玩儿够了折磨透了再死,还不如自行了断来得痛快。 但真要去死,他们又没这个勇气。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法师步步逼近,等待死亡的降临。 一个法师挥舞着长刀,对准一个男人的脑袋瓜子就砍。 那个男人在砸毁阴庙时是主力干将,有万夫莫当之勇,但此刻早吓得四肢瘫软,裤子上洇开一摊水迹。 吓尿了。 就当他紧闭双眼,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只白蝴蝶从废墟中飘然飞出,轻盈落在刀背上。 那把寒光森然的长刀,立刻绽出纵横裂缝,“叮铃哐啷”碎了一地。 那个法师一声惨叫,浑身抽搐地跪在地上,呕吐出一大滩污秽,就此人事不知。 那只蝴蝶,帮他解开了操纵。 男人激动得大吼:“是……是神老爷显灵了!是神老爷来救我们了!” 有越来越多的白蝴蝶飞了出来,每一只都是那么小巧脆弱,仿佛一片随时会融化的雪花。但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却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暴风雪。 坚不可摧,势不可挡。 纯白的风暴将那群法师包围了起来,消弭了操控他们的邪恶力量。 这一刻,当了多年虔诚信徒的人们,终于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神的降临。 神真的在帮助他们,拯救他们,赐予他们生的希望与奇迹。 他们发自内心地跪下,身躯颤抖,向这场救他们于危难的神降,无比虔诚地顶礼膜拜起来。 等到所有法师都摆脱了伥鬼的控制,那群蝴蝶也算派完了用场。它们扑簌簌地纷洒一地,变得和最寻常的白纸铰出来的剪纸蝴蝶没什么两样。 “感谢诸圣神慈悲保佑……感谢诸圣神神光普照……感谢诸圣神慈悲指引……我们大家同沐神恩……!” 众人三跪九叩,顿首再拜。 一阵阴森清凉的风鼓荡起来,风里夹杂着些许淡香,有一点像脂粉香,很好闻,却又似隐藏着无限忧伤,闻之有落泪的冲动。 “你们看地上!”有个人叫道。 众人抬起眼,只见满地荒草摇晃摆动,向着一个方向倒去。 清风徐过,空气里传来丝丝缕缕的轻柔声音。 有裙摆被风吹得飘扬的响动,有环佩相碰时叮叮当当的清音,又间杂着窸窸窣窣的温言低语,就好像正有一群看不见的女子走过这里。 有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叫道:“是……是阴庙里的神仙……是女神仙们大慈大悲救了我们!” 人们都惊呆了。 在危难关头,拯救他们的竟然不是受了他们无数香火供奉的正神,反而是他们一直都看不起的、就连庙宇都被他们拆毁的鬼魂? 为什么……她们要那么做呢? 她们没有正神那么厉害的神通,她们没有声名远扬的功绩,她们没有太多的信徒和华丽的庙宇。 她们说到底,就是一群命运悲惨的女人。 生前是被侮辱和被损害的,死后是被惧怕和被忌讳的。 众人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偏就敢做神老爷不敢做的事,为什么连神老爷都背弃他们了,这些女鬼反而要来救他们? 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只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永远都不会想明白了。 “走吧。” 空气中响起悦耳的女子声音。 “走吧。” “走吧。” “太久了……” “是时候该走了……” “我们走吧。” “走吧。” 终于到离开的时候了。 她们确实在这里留得太久太久,也苦苦支撑了太久太久。 几百年来,为了和海里那只怪物抗争,她们早就耗尽了本就稀薄的法力和修为。庙宇被毁之后,更是流落成了最脆弱的孤魂野鬼。 要么魂魄消散,要么被那只怪物吃掉,就是她们最后的命运。 多亏了那一群白纸蝶,虽不知它们从何而来,却成为了她们仅有的倚凭。那些白纸蝶上寄宿了异常强大的力量,可以保护她们不受伤害。 听黄绣姑说,当时她差点被阿禄师打得魂飞魄散,也是一只白纸蝶救了她。 只是不知为何,黄绣姑说的时候,露出了非常复杂的表情。 有点害怕,又有点嫌弃。 就好像白纸蝶的主人是一个不得了的变.态似的。 开玩笑的,怎么可能呢?白纸蝶还带走了她们身上所有的业力。 她们既消除了业力,又造下救人的善业,终于可以投生人间道去了。 下辈子,一定不会这么苦了。 下辈子,一定会过上自由而幸福的人生。 或许还是女孩,但到了那时,她们降生的这个世界,一定会比现在更加平等和包容吧! 黄绣姑握住了徐小雨的手,每个女子都紧紧握住了身旁同伴的手。 那一双双纤细又温柔的手,曾经布满累累伤痕,如今却充满力量。 那一具具单薄又瘦弱的身躯,曾经被迫在黑暗与血泪中苦苦挣扎,如今终于解脱了一切桎梏。 她们就这么牵着彼此的手,踏过青青长草,穿过漫漫群山,向着远方走去。 一路向前,永不回头。 *** 悬崖峭壁,海浪滔天。 海中怪物的耐性实在有限,等了半天美餐都没到嘴,大发雷霆,势有万钧。 温衍抹了把脸上的水汽,说:“怎么办,总感觉我们要完蛋了。” 江暮漓思考了一下,从人类的角度出发,自己现在该作何反应。 “我好害怕……?” “我也怕。”温衍道,“但怕也没用。” 江暮漓又想了想,“所以只能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 “开什么哈姆雷特玩笑。”温衍推了他一把,“跑吧。” 江暮漓看着他,“衍衍,你不会是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温衍含糊其辞,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不能对福临镇的人们放任不管,如果不能阻止那只怪物,只怕连江暮漓在内的所有人都会遭殃。 但是,他的力量实在太微弱,送给那只怪物当口粮都不够塞牙缝的。能拯救众人的唯一办法,就是再次向他的便宜老公寻求帮助。 向祂许愿,求祂实现。 但和古蝶异神的交易,又不能让江暮漓知道。 他为难的表情和眼神,尽数被江暮漓收入眼底。 一粒发亮的鳞粉,从青年漆黑如墨的发梢落下,化成一只白纸蝶。 白纸蝶没入风浪,潜进深海,又对那只正饿得发狂的怪物发起外貌攻击。 别犯猪瘾了!瞧瞧自己那副尊容,还有脸吃? 论如何用一句话激怒一只丑八巨怪,小扑棱蛾子是专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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