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面挂在墙上的东西,是他为了和江暮漓一起看电影花两万多块钱买的超大全面屏索尼智能电视! 不是什么遗像,不是什么神龛,不是任何阴间东西,是一台汇聚人类各种先进科学技术的电!视!机! 温衍虚弱地扶住了额头。 忽然,屏幕上的画面开始一帧一帧滚动,越滚越慢,最后定格。 跳动的噪点,模糊的画质,强烈的毛刺感,像几十年前的节目。 在信号不良的沙沙杂音里,主持人正操着一口过于字正腔圆的播音腔普通话,激情地介绍着一款叫“无量圣水”的养生产品。 “甲子重新,春秋不老。芳龄永继,仙寿恒昌。天寿堂无量圣水,改善酸性体质,促进新陈代谢,提高免疫力,调节内分泌,激活组织细胞,还有排毒养颜之奇效……” 刺目的深蓝背景画面上,三个艳黄色的手写体大字以一种粗糙的3D效果旋转浮现,赫然呈现在温衍眼前。 天寿堂。 可不知怎的,定睛一看,又仿佛是“夭寿堂”。 “嗤”。 一记轻微的电流声。 电视彻底黑屏。 温衍定了定神,下意识想凑近看看。谁知屏幕又突然亮了,主持人出现,他的声音变得怪异尖锐,像磁带坏掉的录音机。 温衍觉得他在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自己,还一板一眼地对自己说: “你想创造生命的奇迹吗?想治愈疑难杂症,重新拥有健康的身体吗?” 温衍只有一瞬出神,随即狠狠按下关闭键。 毫无反应。 无论他怎么狂按都没用,那个主持人不停重复着这句话,似诱惑,又似灵魂的拷问。 “够了!” 温衍一把扯掉电源线,屏幕这才黑了下去。 终于安静了。 这只是某种新型保健品骗局,千万不能听进去,温衍不停告诫自己。 他不能再让自己和江暮漓,跟另一维度的未知存在,牵扯上任何因果关系。 不能。 看着浑身缠满纱布犹如怪物的江暮漓,温衍咬咬牙,再次忍住乱窜的杂念。 绝对不能。 *** 温衍重新回到了大学校园。 之前他为了陪江暮漓,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事假,落下不少课程。宋西流教授委婉地提醒他,无论如何,学习是一辈子的事,一定要捡起来。 宋教授是江暮漓的导师,后来又选了他做导生,是一个很负责的好老师。 温衍答应宋教授,一定会把没听的课都补回来,搁置的科研进度也会赶上。 出门前,温衍注意到江暮漓正站在窗边,不知在看什么。阳光笼罩在他半边尚未腐坏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阿漓?”温衍叫了他一声。 江暮漓回过头,走过来抱住他,用低沉的声音委屈巴巴地在他耳边说,“衍衍要早点回来。” 他比温衍高大半个头,身形也大上一圈,温衍整个人几乎陷进了他的怀里,差点透不过气。 “等上完课我就回来。” 话一出口,温衍都不想去学校了。 此刻的心情,和被粘人小狗缠着不让上班的主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又被江暮漓压着亲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出了门。 经过小区花园的时候,温衍发现聚在那里练太极拳的老人,忽然多了许多。 以前只有零星几个,各管各练。现在,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色纺绸衫长衣长裤,排着整齐的队形,一招一式,犹如一人。 在清晨灿烂阳光的照射下,他们的面目都有些模糊。 温衍一来到学校,就引起不小的轰动。当然,不是为他,而是江暮漓的崇拜者们都来关心自己偶像的情况。 在他们的印象里,江暮漓还在生病休学,没人知道他已是死而复生之人。 温衍应付着众人的关心,胸口一点点被担忧慌乱填满。 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自己虽然实现了愿望,但复苏的生命也是有保质期的,江暮漓身染沉疴,随时都有再次死亡的危险。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人间酷刑莫过于此。 他死都无法承受。 *** 中午,温衍去食堂吃饭,虽然没什么胃口,还是点了一份清汤全素的麻辣烫,一根一根地啃菜叶。 一个男生端着盘子,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顺手把一瓶雪碧推到他面前。 温衍抬起头,“赵艺成?你怎么来了?” 赵艺成跟温衍一个高中,算是校友。 他念的是隔壁新闻系,去年江暮漓在高校篮球比赛中带领校队夺冠,被他追在屁股后面采访过。一来二去,大家也就越发熟络了起来。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后,赵艺成终于切入正题。 “你下午有没有空?” 温衍问:“怎么了?” “我约了个采访对象,就在你家小区。我人生地不熟的,你有空能顺道配我一起去就好了。” “不好意思,我打算早点回去陪我男朋友的。” “好吧。”赵艺成无奈地耸耸肩。 “你准备去采访谁啊,我们小区哪来的名人。”温衍疑惑。 “一个保健品骗局的受害者。” 赵艺成忿忿,“现在这些保健品养老诈骗团伙是越来越猖狂了,我身边好几个朋友都在跟我吐槽,说家里长辈突然沉迷一个叫什么‘天寿堂’的保健品牌子。” 见温衍脸色微变,他立刻问道:“难道你家里也有老人被骗了?” “我……”温衍指尖在餐盘边沿扣了扣,“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 两人来到松鹤里小区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小区花园里,老人们又在聚集在一起,缓慢悠闲地打着太极拳。 温衍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莫名升腾起一种错觉: 有没有可能,这些老人从早上,一直练到了现在? “好奇怪啊……” 温衍听见赵艺成嘟囔了一句。 “哪里不对劲了?”温衍若无其道。 “我外公也喜欢打太极拳,练了几十年了,身体一直很硬朗。”赵艺成举起单反,一边拍一边道,“但我怎么感觉他们练的和我外公练的有点不一样呢……” “太极拳应该也分很多流派的吧?什么陈式太极拳、杨式太极拳。”温衍道,“说不定跟你外公练的是两个流派。” 赵艺成说:“等我回去问问他。” 等两人赶到采访地点,温衍惊讶地发现,居然就是邻居王奶奶家。 “两位老人是我一个关系很好的学长的爷爷奶奶。”赵艺成低声道,“这次也是我学长拜托我来的,他想让老人家认清现实,不要再沉迷养生了。” “这样啊。”温衍点点头,“倒是挺关心的,可我平时从没见有人来过哎?” 赵艺成有点尴尬,“我学长出国了,他父母平时工作又很忙。” 温衍道:“好吧。” 赵艺成按了门铃,一会儿,有人来应了。 王奶奶不在家(温衍估计她这会儿还在练太极拳),开门的是她那身患绝症的老伴儿朱永德。 老人骨瘦如柴,皮肤灰白,脸颊深深凹陷进去,一双眼睛却努了出来,冷冰冰的极似昆虫。 温衍一见他,立刻想到了殡仪馆里的死人。 两人进了屋,举步艰难。 因为,已经没多少能落脚的地方了。但凡能看见的地方,都堆满了同一种保健品。 天寿堂的无量圣水。 温衍咬紧下唇,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 赵艺成拿着精心拟好的采访提纲,向来能说会道、善于交际的他,也像被沉重的氛围压得窒息,连开口都有些艰难。 两个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朱永德的声音和他整个人一样,枯如槁木,死气逼人。 “反正,下次能和人说说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赵艺成有点恍惚。 说实话,他到现在都不太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就在前年暑假,学长从国外回来,还邀请他一起来这儿做过客。当时,朱永德身体还很硬朗,见到许久不见的宝贝孙子,老人家特别开心,眼圈儿都红了。 吃饭的时候,大家说说笑笑,度过了一段很温馨的时光。 知道他喜欢运动,乒乓球打得好,朱永德硬是拖着他比赛了一场,赢了他后高兴得手舞足蹈,跟老小孩儿似的。 学长笑着告诉他,自己爷爷年轻的时候就很爱打乒乓球,可平时家里就两个人,他奶奶又不会,老爷子只能对着墙壁练球解闷,这回可算过手瘾了。 那样一个亲切可爱的老人,怎么会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老病死,怎么会可怕到这种地步。 “我们今天来是想向您了解一下天寿堂保健品的事。”赵艺成打开录音笔,放在茶几上。 “您是通过什么渠道接触到天寿堂的?为什么会选择服用它的产品?您不用紧张,只要如实告诉我们就好。” 朱永德冷冷道:“我知道你们想听我说被骗了多少钱,心里多么后悔,天寿堂就是诈骗团伙,专门坑我们这些老年人之类的话。” “但我告诉你们,完全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你们什么都不懂。” 果然,这种保健品养老诈骗骗局的套路深得很,洗脑功力一流,赵艺成忍不住想。 “我们没有这个意思。”他道,“您随便说,我们都会认真听的。” 朱永德漠然道:“我在去年年初的时候,被诊断出胰腺癌。” 温衍和赵艺成对视一眼,内心暗惊。 胰腺癌是癌中之王,痛苦无法想象。 “先是肚子痛,但年纪大的人肠胃功能不好不是什么大问题,也没太在意。直到疼得受不了进医院一查,才知道是胰腺癌。” “我年龄摆在那儿,不适合做手术,就算能做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医生建议我保守治疗,我同意了,我也只能同意。” “你们知道保守治疗是什么吗?” “其中有一项是灌.肠打石蜡油,只有这样才能帮助排便,而且每次都是在病床上解决。” 老人语气始终冷漠,仿佛在说的都是别人的事,而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痛苦。 温衍和赵艺成听着,心情却无比沉重。这种折磨不仅是□□上的,更是对人精神的摧残。 在老病死面前,人类毫无尊严可言。 “开始化疗后,我被插.了胃管,从鼻孔直通胃里,痛也叫不出来,饿得再难受,也只能喝一点蜂蜜水。” “很快,癌细胞侵蚀了肝脏,我只能靠输营养液吊命。血管变脆了,也输得慢了,一袋营养液要打十多个小时。” “第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我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化验报告显示很多指标都异常,有些指标甚至超出了几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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