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她生前没有得到尊重,死后也没有……” 殷唯清一时没有说话,他只是怔怔看着穆沐。 “怎么了?”穆沐有些着急道,“我没有说谎,我感受到了,只是握住她的手,那些记忆我都知道了!你能不能让她走呢?” “不是胖虎偷吃魂魄碎片,真的是我感受到的。”他小声补充了一句。 “我不是在怀疑你,”殷唯清说,“你知道这像什么吗……” 咚……咚…… 天井里突然传来怪异的声响,殷唯清立刻将穆沐护在身后。 咚……咚……咚…… 是小球落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一个熟悉的红衣小鬼慢慢飘了进来,烛火映在他的脸上,两只眼睛黑洞洞的。 “阿姆来了!”穆沐惊道。 楼梯下的红衣小鬼来了,他定是带着外婆来的! 果然,外婆慢慢从天井外走了进来。她的银发梳的一丝不苟,嘴唇也紧紧抿着。 “阿姆……”穆沐的声音低了下去,一幅做了坏事不敢直视家长的模样。不过他并不后悔,他想要帮助阿梅姑。 外婆并没有理会一脸心虚的穆沐,她看向殷唯清,神情严肃而郑重:“又见面了,殷家主。” 殷唯清向她致意:“爻奚夫人。” 外婆看向穆沐还扶着的香木造像,声音有些渺渺:“我知道你想说这像什么……” 穆沐的心突突跳了起来,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而殷唯清则是一脸了然。 “这像钉魂之术……”外婆说。 钉魂? 穆沐一时紧张而又茫然,和妈妈一样的钉魂之术? 作者有话要说: 外婆也开始怀疑啦~
第94章 安息 “钉魂……”穆沐喃喃,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夜。那个刻骨铭心的夏夜。 外婆说:“用骨与血肉留下精魂……这是钉魂。爻连以自己的尸身钉魂,几乎留住了所有神魂。而阿梅姑当时已经下葬,那道士就取了她的心脉指骨与心头肉,再以香木塑形,才留住了她几缕神魂。” 殷唯清点点头:“多谢爻奚夫人解惑,这秘术……本家早已没有详细的记载了。” 穆沐看看外婆又看看殷唯清,心里有些紧张。 两人不再像上次见面时一样,外婆态度缓和了许多。她看了看阿梅姑的造像,叹了一句:“是个可怜的姑娘,你们送她走吧。” 穆沐顿时顾不上担心他俩人再吵起来了,他扯下供桌上的案布,捧起阿梅姑的骨与肉道:“阿姆,阿梅姑还能走吗,她还能踏上冥途吗!” “她并未害人,将她尸骨归回原处吧,”外婆转头看向祁家的方向,“这里离冥途极近,她还有些希望。” “可是她的坟茔在哪儿?”穆沐小声问。 “就在根竹亭山上的竹林附近,”外婆说,“你不是应该知道吗?” “我不知……”穆沐的声音声音一顿,突然那天挖冬笋,他曾望见过一片熟悉的树林。 “鸡鸣之前,必须将她的尸骨归齐,”外婆慢慢说道,她又看了看那变得粗钝的神女造像,“至于这阴邪的樊笼,烧了便罢!” 外婆的话音落下,就见那香木神女造像冲起一道火光! 一股奇异的香味蔓延,穆沐眼中,造像上原本紫金色的光芒瞬间弥散开来,在火光摇曳的幽深大殿里消散……那光芒落到阿梅姑骨与肉上,竟似与之融合了一般,让那陈旧的骨肉泛起一阵很浅的渺渺幽光。 穆沐抬头看向外婆,眼睛里的惊诧仿佛会言语一般,为什么这与母亲身上的红光不同? 外婆轻声道:“你母亲三魂七魄留得勉强,三魂赤色,命魂附体,天地二魂在外,因而与阿梅姑不同。” 殷唯清感叹了一句:“是功德之气护住了阿梅姑,这些年她也真的在能力之内保佑过一方水道。” 穆沐想起母亲,对阿梅姑愈发有同理之心。他一咬牙,将那案布把阿梅姑的骨肉包好,揣到了怀里:“阿姆,我去根竹亭上找她的坟茔去!” “我和你一起去!”殷唯清连忙道。 外婆点点头,还不忘叮嘱道:“带上菜畦里那个小锄。” 哦,对!穆沐一拍脑门。 外婆又看了殷唯清一眼:“明天你来家里一趟,我有话与你说。”这竟不再是之前虚与委蛇的客套,而是长辈对晚辈的语气。 殷唯清郑重道:“我一定来,外婆。” 正准备出门的穆沐一步踉跄,暗中踹了他一脚。 穆沐怀抱着阿梅姑的骨与肉,带着殷唯清一溜烟往自家小院的方向跑,路过菜畦还让殷唯清顺道带上他挖笋的小锄。 穿过菜畦后的田埂,便是梅家的厝屋。 “这是梅家,他们现在挺好的。”虽然不知道阿梅姑是否还听得到,是否还在意梅家,穆沐还是提了一句。当然,梅家卖的板鸭很好吃他可不敢提。 根竹亭的山道没有石阶,殷唯清用手机的电筒照着路,穆沐留神走得小心,生怕摔坏了阿梅姑的骨与肉。 但是越走穆沐越觉得紧张,他怕鸡鸣前自己找不到阿梅姑的尸骨。现在的公鸡可不是非要天亮才打鸣,有时候那家主人夜起开灯惊了鸡,那鸡也能神经兮兮地叫上一会儿。 殷唯清走在他的身后,用电筒细心地照着他的脚下:“要休息会儿吗?我听你喘得厉害。” 穆沐一边喘气一边说:“我这不是累的,是紧张!我怕我赶不上!” 还是那个容易心软.一心想帮助别人的孩子啊……殷唯清摇摇头,不再打扰他。 两人一路无言地赶到了祖孙俩那天挖冬笋的竹林。 穆沐停下脚步,周围的山林在冬夜里黑魆魆一片,别提什么熟悉的树梢,他连林子的边缘都看不见。 穆沐茫然地拿起手机四处照了照。手机的电筒功能在漫漫黑夜中仿佛一颗落入大江湖海的石子,只能惊起一片小小涟漪。 穆沐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心里更加慌乱。 “别急,”殷唯清扶住他的肩膀,“你那天是站在哪里望见那片林子?” 穆沐又四处看了看,那天挖过的痕迹都被他埋过,他竟然一时也分辨不出。登时,他的心像掉进冰窟窿里一样。 殷唯清替他擦了擦额头上被夜风吹凉的汗,指了指他怀抱里的包袱:“那就让她告诉你吧。” 穆沐一怔,松开了一直护在怀里的布团。他一手护着,一手小心翼翼地去揭那案布……就在案布揭开的瞬间,散逸出了一片莹白光点! 那些光点弥散在山林间,仿佛宇宙星尘一般……穆沐置身其中,只觉得身处在冰冷而又辽阔的幻梦间。 “阿梅姑?”穆沐轻轻唤道。 “谢谢你……”山风似乎吹来了少女的致谢。 穆沐颤抖着将手中的案布举高,他凑近去看,只见那案布里原本还好好包裹着的骨与肉,已化成一捧白色的粉末…… “怎么会这样?”穆沐转头看向殷唯清,慌乱道,“我没有用力,我是轻轻抱着的!” “嘘,”殷唯清对他摇摇头,“这或许就是她的意愿。” “谢谢你……”夜风将光点吹到穆沐的耳边。 “阿梅姑?你向我说话,你告诉我你的坟茔在哪里?我送你去冥途,阿庆哥也许还在奈何桥边等着你呢!” “谢谢你……”山林里似乎回荡着隐隐绰绰的叹息。 风将阿梅姑骨与肉化成的粉末吹散,它们飘洒在山林的土壤间,然后所有的光点一齐消失了。 青草露水的味道.风过树梢带来的鸟鸣.湿润柔软的泥土,都令人平静…… 那些山风,那些鸟鸣,还有天上漂浮的白云……多么的自由…… “等一下!等一下!”穆沐伸出手去追,但是那些光点彻底消失了。他什么都握不住,只徒劳在黑暗中摔到了地上。 “她走了。”殷唯清把他扶起来。 “她……找到冥途了吗?”穆沐哽咽着问。 殷唯清没有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啊……”穆沐压抑不住眼里的泪水,“都怪我,是我没有记住她埋骨的地方!我……” “别哭,”殷唯清将他搂到怀里,“别哭,你不是她,你不知什么才是她的解脱。” “我可以……我可以帮她找到冥途的……我可以……”穆沐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挫败与悲伤击中。 他敬畏过阿梅姑.同情过阿梅姑.怀疑过阿梅姑,也警惕过阿梅姑,然后他看到了她的残破的记忆,他深深沉浸了她的人生。 她的幸福那样短暂,她的痛苦与绝望那么漫长……他没有将她送上冥途,甚至直到最后,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阿梅姑这个名字,甚至只是一个梅家姑娘的代号而已! 穆沐感觉到苦,眼泪流进嘴里,太苦了…… 殷唯清抚着他的背,轻声道:“你说过,她生前没有得到尊重,死后也没有。现在,她愿意在这座山林里长眠,你有什么资格执意送她踏上冥途呢?” “小沐,让她如愿安息,就是对她的尊重了。” 殷唯清的话如同当头棒喝,穆沐颤抖的肩膀一时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慢腾腾地从殷唯清的怀抱里退出来,头低低声音也低低:“对不起,是我想当然了……” 殷唯清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他,没有再多说,只道:“我们下山去吧。” 总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待穆沐平复了情绪,两人慢慢往山下走。山里渐渐漫起了薄雾,山路也有些湿滑。殷唯清还举着手机当手电,让穆沐拄着那无用的小锄当作登山杖。 当他们路过梅家厝屋的时候,村里的公鸡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鸣啼。 天际仿佛真的透出了一缕不易察觉的晨光,穆沐回头看这座叫做根竹亭的小山。它看起来依然是一大片黑魆魆的影子,弥漫着潮湿冰冷的雾气。 穆沐无法描述自己的情绪,那或许是悲伤之后的疲惫与努力释怀。他第一次感受到,漫长的痛苦与绝望可以消弭一切,包括那一遍遍被世人歌颂的亲情与爱情。 阿梅姑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她累了。 穆沐心里升起一股无根的恐惧来,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紧紧握住了殷唯清的手,他不希望将来有什么消磨去他如今所爱! 不过,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穆沐又回头看了一眼根竹亭那沉静的影子,他希望阿梅姑是真的得到了安息。 * 穆沐带着殷唯清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光开始微微亮了。 因为在山上跌了跤,穆沐心情松下来才发现自己的膝盖上都是泥,掌心里也有些擦伤。 “家里有药吗?”殷唯清小声问。 穆沐领着他蹑手蹑脚去了厨房。厨房里没有药,但保温壶里还有些热水。他把热水倒进自己用的脸盆里,将手放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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