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下意识去思考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正在尘埃里挣扎的自己之外,会不会有其他同族也和那些主宰世界的异族一样,过着美好又快乐的日子。 但转念一想,当最初的那阵艳羡过去后,从美好的臆想中清醒过来,A-27又不得不意识到,世上或许有其他过着没好日子的同族,但无论他们过得多好,最后都会背上同样的、方便管理的数字代号,走上同样的未来。 这么一想倒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了。 喝完廉价营养液的A-27把手上盛放营养液的透明管放回到小型飞行器的回收口上,平静地让开了自己的位置,让后面其他有序排队的同伴前来领取自己的食物。 于是就这样,他们这些肉畜有序地彻底又度过了一次进食。 而小型飞行器也载着喝空的营养液,就像是来时那样冷酷地离开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等着那架眼熟的、同样也主宰着所有人的小型飞行器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崩溃的哭声。 “怎么办?今天的水要比以前好喝,我们要怎么办?!”含着哭腔,不甚流畅的话被他绝望地说出了口,揭露了他们必须要面对的残酷现实。 ……因为他们懂得的词语不多,会说的话也不多,所有相关的内容都是在最初进入农场前仅为了方便管理学到的那几个,再加上一些农场里其他人口口相传的话,词汇量属实不算太多。 这些含含糊糊的话被说出口,于是连悲哀的哭泣,一时间看着都有些可笑…… 老实说,这句话其实并不算太完整。要是放在正常社会里,听到这句话的人或许还会疑惑对方究竟在难过些什么。 但在同等环境下,面临着同样的困境,A-27倒是立刻就领会了对方意思。 对方在说—— 怎么办?今天的营养液要比昨天好喝,是不是下一个被带出农场的就会是他们了。 以A-27的味觉来看,其实今天的 营养液和昨天的、前天的乃至于大前天的都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难喝。 但长到了这个年纪,眼见着就要成为合格的商品了,心里会生出这样的担忧,倒也算得上是正常。 毕竟,包括A-27自己在内,在这片A区内,他们这批年纪最大的猿人也快到了长够肉、要出栏的时候了。 对于他们这些随便饲养的肉畜,哪怕心里清楚他们有还算可以的智慧,农场主显然也不屑于遮掩自己的目的。 无论是当着自己的面,因为挣扎太过被直接射杀的同类,还是在并未进入农场前,其他异族朝着自己透过来的贪婪视线。 甚至于其他更直接一些的,农场里亲眼目睹恐怖真相的同类说出口的话语。 在这个环境下活到现在,他们所有人都清楚自己未来将要面对什么。 A-27过去曾一度想要逃离这片农场,但最后到了现在,又不敢踏出农场哪怕半步。 为了能继续留在这里,他一度想过少喝营养液,好让自己长得能不那么明显,让自己在这个糟糕的农场再继续呆几年——毕竟在几天前,当时的情况还没有糟糕到所有人都必须得当着摄像头的面进食。 彼时营养液还没有被分装一人一份,只是灌满了被放在门外。 于是被放养的他们也大可以把食物放在一边,等到真正饥饿时再食用,也算是变相给农场节省开支。 当时他这么想了,最后也这么做了。 ——直到有一个惊恐过度的胆小鬼同类因为对死亡的恐惧,活生生将自己饿晕了过去。 他们所有的小心思被暴露。 农场主暴躁的声音几乎像是炸雷般响在所有人耳边,怒斥着所有人的反叛。 “我还想着给你们尽可能好的环境和待遇,让你们勉强看着有尊严点。我现在知道了,你们就不配有尊严这种东西,我就该像是其他农场一样培养你们,省得最后弄坏了这一身好肉!” 老实说,A-27其实听不太懂对方说的这段话,只大概知道一点对方在气他们浪费了自己的好意,浪费了为数不多的一个自己进食的权利。 可实际上又能有什么好意呢? 什么自己进食的权利?尊严又是什么 东西? A-27在幼儿时期还没被卖到美滋味农场的时候,当时那个农场内提供唯一的进食就是类似的分装分别进食。 但当时的农场主是希望他们看着能更好看一点,指望他们能被卖出更好的价钱。 而现在,无论是改变前还是改变后,似乎和当初也没什么实质区别。 ……无论是自己进食还是被迫进食,最后什么连带的好处都是农场主的得利,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 当时那个饿晕了自己的同类被视为危险——存在饿死自己赔本的风险,存在绝望下伤害别人让自己赔本的风险。 对方很快被击毙,鲜红的血流满一地,无声震慑着他们,使得所有人至今还在煎熬中受刑。 此时房间内,当有人绝望哭出声后,其他同样面临“出栏危机”的同类也跟着情不自禁地哭出了声。 ……或者说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只剩下跟着哭出声了。 哭声此起彼伏,这个被用来停靠小型飞行器发放营养液的进食房间内,气氛一片压抑。 A-27在一片哭声中几乎也要跟着流出了眼泪来。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坚硬物块被强行压在自己的胸口,A-27一度怀疑自己就将在这片哭声中窒息死亡。 好在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依旧不幸的是,他活着的每一天仍在不断接近死亡。 A-27这会儿是真的有些受不了这片哭声了。它们让他想到了同样的痛苦,也嘶哑绝望地让他恨不得做些什么直接了解自己。 他下意识想要逃离这个房间,逃离这些人。 作为农场里的猿人,他们无法逃离苦难,但他唯一能做的,却是能逃离这阵让人心生绝望的哭嚎。 A-27捂住自己的耳朵,逃避苦难的本能让他在这一刻,下意识地选择了逃出这个房间。 好像只要离这些疑虑远一些,他就不必面对未来的那些死亡。 他大步飞奔离开这个压抑的房间,下意识离开这栋被称作是“人笼”的建筑,奔向门外大片翠绿的草地。 A-27奔跑在这片看似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也不清楚跑了多久,体力上的消耗也让他的情绪跟着轻松了不 少,好像所有压抑的情绪都跟着身上的汗液一并流出了体外。 耳边是连绵轻柔的风声,所有哭声都被他甩在了身后,A-27也不知道自己这下究竟跑出去了多远,在疲惫制造出的困倦假象中,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有些陌生古怪的呼喊声。 “喂,等等,那边的那个人,叫的就是你,你给我站住!” 很难说他在乍听到这个声音时的感受。 就像是十几个不同的声线被强行在同一句话中表现,每个字之间的音调都有些微的不同。明明是被人用流畅语气说出口的话语,但就是因为这点声线上的细微不同而显得刻板古怪。 A-27没看过恐怖电影,也不知道什么叫恐怖元素,但这点寻常中夹带的不正常,就像是出现在平静日常中的意外,看着尤为怪异,下意识让他生出排斥的感觉,想要扭头避开。 生物面对危险的避退本能让他下意识躲开,他现在只想离开这片不对劲的地方。 “你是想跑么?”对方似乎意识到了他的想法,那个古怪的声音用平静的语气出声提醒,仿佛在高高在上地宣判他的未来,连唯一的那点柔和的腔调都近似于笃定的戏谑,“如果你错过这个机会,未来恐怕就再没有可能逃脱被吃掉的命运了哦?” 对方说话的这个语气,像是无所谓他最后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又像是笃定了他最后会选择停留。 而A-27也确实因为这句话而停下了脚步。 A-27惊疑不定地出声询问道:“你难道有办法?” 他扭头四下搜寻声音的主人,想要从对方脸上看出对方的真实想法,以此来确定对方的话语是否可信,决定自己未来能否因此而激动地笑出声来。 但四周空无一人,空荡荡的草地上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仿佛所有听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直到那个古怪的声音再度出现在耳边,回应他的问题,这份真实感才让他眼中再度生出了希望的微光。 “当然,”那个古怪的声音含着笑意回答道,“只要你能找到我,我就能赐予你现在想要的东西。” “现在,做你唯一能做的事——先在这片草地里想办法找到我吧。” A-27选择 了应声:“……好。” 毕竟就以他这个即将出栏的岁数和体积,很有可能下一秒就会被那些小型飞行器选中,被售出成为商品食物。 哪怕这个声音听着古怪无比,哪怕周围看着压根就没有能藏下一整个活人的地方,哪怕这可能从头到尾都只是农场主的一个逗趣玩笑……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弃半点成功的希望与可能。 无所谓了,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能像是他说的那样,赐予他想要的东西,给他逃离农场的可能,无论让他付出什么都可以! 只是因为那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虚妄的几句话,A-27在脚边这片草地上搜寻了许久。 他几乎是匍匐在地面上,拨开一片又一片的草叶,将这片土地一寸一寸地摸了过去。 而最后,他也终于找到了那个古怪声音的主人——一朵带着古怪红色斑纹、甚至还在草叶间的阴暗处闪烁着些许细弱红光的蘑菇。 在最开始看到它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这是什么被制作成蘑菇形状的创意灯具。 直到片刻后,反应过来他们这样的肉畜不值得农场额外付出这么多,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可能真的是什么大自然的造物。 A-27盯着这朵蘑菇定定地看了片刻,像是因为它区别于其他蘑菇的外形困惑了短短一瞬。 不过困惑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也是个珍惜的情绪。 A-27没时间困惑,在生死危机之中,他只想找到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人。 就在他想要移开视线扭头离开继续搜寻时,眼前的这朵蘑菇却陡然出声说出了话,那古怪的说话声音几乎在瞬间就让他笃定——这朵蘑菇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声音。 带着红色斑点的蘑菇向他道贺:“恭喜你,你成功找到了我,抓住了最后那点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希望。” A-27也是在看清它说话的场景后,才知道它居然是以这样的形式和他对话的—— 伴随着糅合了十数个不同声线的话语响起,蘑菇伞盖上那十几个古怪的红色斑点也跟着一起依次不断张合。 那些正中夹杂着黑色的红色斑点此时就像是一张张遍布在蘑菇表面的嘴,它们都有着红色的可怖牙齿,以及贪婪到没有尽头、于是浓稠到看不见具体轮廓的,仿佛深渊一样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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