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璟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抬手轻捧起少年的脸,清凉的指尖划过那道残红,道:“刚刚哭了?” 徐钺籍伤感情绪其实已经收拾好了,但沈文璟此刻一问,他的眼框不受控制地湿润了几分,眼尾更红了。 “怎么了?” 徐钺籍闭上双眸,缓缓情绪,用脸颊不住地蹭师兄清凉的手掌,贪恋此刻的柔情绢意,小声道:“师兄,好想你……”数月未见,他对师兄的想念有增无减。 “嗯?”沈文璟没听真切。 “没什么”徐钺籍道,“只是见到师兄……太高兴了。” 沈文璟眸光微闪,没有出声。 “师兄,”徐钺籍抬头,一双眸子映得全是眼前沐浴在月光清辉之中的仙人,“自那夜你同我说,想让我上昆仑山修行,后来我想明白了,既然是师兄的意愿,那我一定遵从。不就是上昆仑山修行三年,三年而已,我可以来。” “上山那天,破晓之时我便站在行止宫外,以为能等到师兄的叮咛嘱咐,能等到师兄的护送,可等来的确是师兄几夜未归,人去房空……” “我听柳师兄说,你去了北海神渊,有要事缠身。当时真的有那么着急吗,真的不能等到我上昆仑山之后再走吗?” 沈文璟眉眼淡淡,敛眸看着身前小师弟。 他其实想说,师兄想过要带你一同下山,护送你去昆仑山,一路上叮嘱你昆仑山种种事宜,让你能尽早适应昆仑山修行,可…… 可是并不是任何事情都能如他们所愿,有些事情,注定是要错过的。 沈文璟没有向徐钺籍过多解释,错过了便错过了。 薄凉的唇瓣吐出来的,不过是另一番话:“你一个人行,师兄相信你。” “可……可我不想,”徐钺籍委屈道,“我不想一个人,我想要师兄。” 沈文璟无言,此时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不该说些什么…… 徐钺籍也不是一定要向师兄讨个说法,他见周遭气氛有些凝重,不由又挑起了个话头:“师兄,我前些日子挨了太珪堂三十惊魂板,现在还有点疼呢。” 说罢他耸了耸肩膀,好像真被那疼痛弄得受不了。但其实距离他挨板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他自身治愈能力又强,就算再顽劣的伤这个时间也好了。 但他偏不,偏要让师兄心疼他。 沈文璟道:“因为何事?” 他相信徐钺籍,不是那作奸犯科之辈,在三垣上不会随意惹是生非,到了昆仑山上更不会了。 所以他没有问徐钺籍犯了什么错,而是问他因为什么事情挨打。 徐钺籍用轻松的语气简单向沈文璟描述那件毫无厘头的挨打事件,说到挨板之时他哎呦哎呦地唤:“师兄,真的好疼。” 潜台词就是师兄摸摸才能不疼。 沈文璟舒展眉头,静静地看着师弟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描绘着当时情形,只是当听到徐钺籍说疼的时候,才伸手捻出一道灵力,细细地抚平徐钺籍所说的‘伤痛’。 沈文璟听到他是为了躲那些师兄弟才挨的板,唇角紧抿几分,而后沉声道:“你不需要这样做,有人褒奖自会有人不服,修行不是修给别人,而是让你自己强大起来。你需要做的,只是心正行端,检身心于平日,不可无忧勤惕厉功夫。” 沈文璟的灵力在徐钺籍身上上下游走,徐钺籍身上的板伤早就痊愈了,这道灵力温暖绵长,好像一道篝火冉冉徐行,将徐钺籍的心都熨地滚烫。 徐钺籍享受着师兄的体贴,笑道:“知道了师兄。” 一炷香的时间飞快地流逝。 沈文璟刚收回指尖灵力,便感到心尖一阵刺痛,天魔泣血的魔力怕是又开始新一轮的猛击了。 沈文璟心房钝痛,但明面上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从徐钺籍身上抽回手掌,慢慢将徐钺籍从自己身上推开。 天魔泣血的授印一直藏在他体内,如若徐钺籍一直靠在他身上,那徐钺籍一定会有所感应,他不能让徐钺籍知道。 徐钺籍看着清冷仙尊推开自己,愣住了。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沈文璟将手覆于身后,垂眸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师兄,你要走?”徐钺籍震惊道。 师兄不是来陪他的吗? “嗯。” 徐钺籍怔愣道:“可是……我以为师兄会陪上我几日,不……几个时辰。” 他不敢奢求。 沈文璟的声音化在海风里,清凉的嗓音显得略微薄情:“钺籍,你不小了……” “总要学会独立的。” 徐钺籍听到这话,胸膛突然发闷,好像有十座参天鸠山一齐压在他的胸口之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徐钺籍唇角紧抿,喉间传来一股莫名酸疼,但被他强行咽了下去,眼框泛出一股酸涩,但他紧咬犬牙,不让自己流露出半分软弱。 “要是我不扯断这根坠子,师兄会来吗?” “师兄会来昆仑山上看我吗?”徐钺籍满脸写着真切,清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文璟,想看那两张薄凉的唇瓣开合,吐出自己想听的话。 海面上皎月高悬,清亮的月辉洒在沈文璟精致的侧脸上,明暗交杂于高挺的鼻梁分界,美得不切实际,沈文璟半阖眉眼,声音凉地听不出任何情绪:“不会。” 徐钺籍感觉心尖被一根极细的银针狠狠地扎了一下,从里面汩汩冒出一泉血水,糊了满身,感觉血流之处,全都被细细麻麻的针眼占据,凉且疼。 一股莫名的酸楚从胸腔直上咽喉,哽得徐钺籍心疼,而后鼻腔一酸,连带着那双明眸都干涩几分,徐钺籍的眼框又红了。 沈文璟的身影藏于月光之下,昏白的月光覆在身上,好像下一秒就要羽化而登仙般,他垂眉敛眸,没有看到徐钺籍眸底藏着揪心的痛楚。 沈文璟淡然道:“师兄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在你身边。” 沈文璟面向徐钺籍,背对明月,明明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尺,可徐钺籍却怎么也看不清沈文璟脸上的表情。 好像还是一如既往的寡淡薄情…… 只是在徐钺籍看不见的地方,沈文璟背于身后的那只手掌,早就被他攥得紧紧。 那只徐钺籍看了千百遍也不会觉得腻的莹白玉手,握弓时藏着无穷气劲的修长五指,此时被沈文璟攥得青白,指尖毫无血色,削瘦的小臂青筋猛凸,足以证明手的主人到底使了多大力气。 天魔泣血的魔气愈来愈烈,沈文璟每在这停留一分,那魔力便会化为利剑刺进他心脏,狠狠穿透,痛心切骨般撕扯他体内的灵力。 沈文璟只能掩饰,他的眉眼没有半分痛楚,可背后死攥的手指却无言表明了这一切。 “师兄……” 徐钺籍喃喃道,他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来挽留师兄,但他私心不想让师兄走。 这短短片刻时间,让他从孤寂难熬的数月得到片刻安慰,就像长久于荒漠中行走的旅人,眼前惊现一片绿洲,可等他走到跟前,却发现那只不过是一片海市蜃楼,终究是南柯一梦…… 沈文璟不再看徐钺籍,他背过身去,面向沧海明月,空寂的声音顺着海风吹向徐钺籍耳骨:“待三年期至,师兄定守于天门,接你回去。” 沈文璟轻声道:“这次,不会再食言了……” 徐钺籍哽咽道:“……好。” 沈文璟看着海面悬挂着十五圆月,明月的倒影落在摇摇晃晃地海面之上,好似落在了天上穹仙瑶杯清酒里,绵意蒙蒙。 沈文璟心想,最后还是见到了十五的圆月…… 体内的魔印叫嚣地更欢,好像下一秒就要冲破沈文璟设下的灵障,危害人间了。 沈文璟必须回去! 沈文璟捏一道决,召出归川剑,鎏金飞朔的剑气将这一狭小空间照的明亮如白昼,随后沈文璟剑端王虚空处一指,顷刻在苍穹间劈开一道裂口。 一如沈文璟来时那般。 直至沈文璟欣长的身影消失在长空之中,徐钺籍才缓慢地眨眨酸涩的眼睛。 沧澜波涛的深海,皎白明亮的圆月,漆黑幽怆的断崖,深邃沉闷的海风。 这一切都与沈文璟来时无异。 恍如一梦。 梦醒后,不复存在。 徐钺籍艰难地眨眨眼睛,师兄温润的灵力还残留在他肩颈上,好像一切是梦,又或不是。 可无论是或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心心念念的人,早就走了……
第31章 无花自开,无风自扬 天魔泣血的威力实在蛮横强悍。 沈文璟刚回到望仙山,被那冲天魔气直接震伤,十分灵气浊伤七分,那些怨灵撕扯着嘶哑的嗓音,在沈文璟耳边啼叫不止。 它们兴奋,它们挖苦,大名鼎鼎的苍翎仙尊竟然被它们重伤,这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事情! 可它们还是小瞧了沈文璟的实力。 沈文璟强行聚灵,千生万相,无尽的玄力在沈文璟修长分明的十指之间化开,万丈高灵竟生生被他一人所驱使—— 刷—— 鎏金剑气划破苍穹,撕裂黑暗—— 无数怨灵死于剑气之下,死不瞑目! 而这从沈文璟聚灵到劈裂,短短不过半秒! 可物极必反,这生生大灵被一人所控,那此人必遭反噬,五脏六腑都会被挤压暴血,七窍流血。 沈文璟并非神人,他操纵这大灵之后,蓦然口中吐出一口心头血—— 殷红的鲜血顺着下颌低落至雪白的道袍之上,给那纯白染上了一抹刺眼的红癍。 沈文璟冷淡的双眸中藏着韧劲与顽强,挺拔如青松的脊背始终没弯下半分,即便是现在这般虚弱的样子,沈文璟还是睥睨天下,傲视万物,苍劲的意力让他时刻保持着这种仙古姿态。 苍翎仙尊什么时候服过输?! 天魔泣血的魔气终于被沈文璟震撼的剑灵消散了,可他的腹中五脏六腑都错位断裂,千百噬痛麻痹他的神经,痛不欲生。 沈文璟拿出享乐仙尊留给他的金色小瓶,里面仅有一枚药丸,便是那苍玉引。 享乐仙尊告诫的话还响于耳边,“只能在情况急为紧迫,万不得已之时,才能吃上一颗,这颗药丸便会吊着你的心智神识,让你熬过一劫。但你要知道,我强调了,除非到了万不得已之时,这药性情猛烈,副作用有超乎想象的危险,所以一定要慎重!” 沈文璟灵力尽失,但天魔泣血的魔气还将继续膨胀,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 这一刻沈文璟没有半点犹豫,面无表情地将那一小枚药丸吞下,静待恢复。 那一枚药引在沈文璟体内运转,活络他的胰脏,沈文璟体内停滞的灵气竟又回转。沈文璟感觉自己的灵力又渐渐回归,手握归川剑的力道不由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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